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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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白摇摇头,“我想要别的。”
  黎夜光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难道短短几天小土狗就变了?竟然有比冰淇淋还高的要求?
  “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余白抿嘴,暗暗窃喜。
  “什么事?”
  “先保密。”
  黎夜光细细打量了一圈此刻的余白,只见他两颊通红,澄净的眼底压着惊天的欢喜,尽管他刻意隐藏,可那欢喜还是止不住地向外流露。
  余白……还能有什么秘密?
  难道是那件粉色运动衫?还是他手机里不给她看的app?又或者是他……其实能一口气拔两棵树?
  黎夜光憋着笑点点头,“好啊,我答应你。”
  余白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楼下跑,“快点,我快带你去看壁画!”
  他跑得太快,黎夜光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觉得此刻的余白欢脱得像那只奔跑的大象。纵然是在繁华都市,他却犹如置身荒漠山林,那么自由,那么快活。
  她希望他永远如此,不被世俗烦扰,简单的世界里只有壁画,和她。
  第三十二章 惊喜之外
  part32
  人生会缺钱,缺爱,缺机会,却永远不缺意外。
  ——《夜光夜话》
  走进玻璃房的刹那,黎夜光忽地回忆起小时候,父亲黎为哲常带着她去千佛窟工作,那时候千佛窟只有工作人员,没有游客,更不是如今的旅游胜地。一年里气候略好的一两个月里,才会偶有学美术或是考古的学生去新疆旅游,途径嘉煌时短暂停留,去千佛窟看一看。
  大部分时候,千佛窟都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胡杨林时,沙沙作响。
  千佛窟虽然偏僻荒凉,但窟内的壁画跨越十个朝代,精彩绝伦。据说嘉煌曾是丝绸之路的关卡之一,无数的商贾满载货物由此前往西域,无数的僧侣怀着虔诚之心踏入沙漠前往印度,更有无数的异域文化经由这里传入中原。岁月变迁,繁华不再,留在荒漠中的文明几乎被风沙掩埋。
  当年的千佛窟研究院主要分为三个部门,一个是美术研究所,负责壁画的修复和临摹,另一个是考古研究所,负责洞窟内经书和文献的研究,最后一个是保卫处,因为没什么外人,保卫处也兼职石窟环境保护,简单地说就是负责在石窟周围种树,减少沙化。
  黎为哲在考古研究所工作,每天都是伏案看资料。黎夜光小时候调皮,看不了几小时就犯困,便跟着美术所的研究员溜进洞窟,看他们临摹壁画。
  虽然那时候她还小,既看不懂壁画的内容,也不明白所谓的艺术价值,但北朝的西域风情、隋唐的盛世光彩、宋元的淡彩水墨,都是深留在她脑海中抹不去的记忆。
  其中她最喜欢一铺唐代供养人画像,画中五位女子丰腴迷人、华贵万千。长大后她学习艺术史,读到宋代的《广川画跋》,才知道那叫“人物丰浓,肌胜于骨”。
  所以当她在上博看到三块仕女壁画时,她就决定不惜一切也要将它们借调来特展。壁画霉变时,她除了担心展览取消、上博追责,更担心无法将它们修复完好。
  而如今,三块壁画在余白的手中再现光芒!
  菌落、空鼓全部消失,颜色层平整光洁,破损的边沿严丝合缝,斑驳的画面修补得毫无破绽,三幅仕女曲眉丰颊、婀娜多姿,最难得是眉眼处的神韵,多一份则妖艳,少一分则呆滞。要说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就只剩下余白保留的裙摆破损。
  壁画修复是常事,黎夜光也见过不少修复过的壁画,但能将修复完全隐形、做到如此极致的人,她只见过余白一个。
  余白静静地站在壁画旁,神色透出小小的骄傲,有对自己卓越技艺的自豪,更有对古代艺术的敬仰和崇敬。
  其实,黎夜光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帝王青粉末明艳非常,他是怎么将蓝色的襦裙补得色泽沉稳、毫不突兀?再比如,原作和修补的衔接处是如何自然过度的?
  然而当她看到余白的双眼时,一切问题都豁然开朗了。
  他啊,有着世间最纯净的眼眸,他眼中的世界,一定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修完壁画开心吗?”黎夜光突然问他。
  “开心啊。”余白眯眼笑起来,“因为它们变得和以前一样漂亮了。”
  “那就是说,你喜欢漂亮的,对吧?”逗余白是一件有趣的事,黎夜光乐此不疲,“你喜欢我,也是因为我漂亮咯……”
  “……”余白瞬间记起她的“十二字标准”,连忙摇头,“不不,我喜欢你是因为我们之间自由平等、三观一致,还有灵魂契合!”
  “谁和你灵魂契合啦……”黎夜光撇嘴,“我可是个大俗人,你那么脱俗!”
  余白握拳,红着脸说:“我、我也可以爱钱!不,我超级爱钱!因为有钱才能娶媳妇!”
  没等黎夜光继续逗他,默默站在一旁的刘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咳咳,余队,夜光,我是很喜欢你们啦,但你们可不可以稍微考虑一下我们四个,虽然今天没有观众,可我们还、在、啊!”
  他指向自己身后三个可怜的单身孩子,小除、小注和小滚,都是一脸的绝望。
  小滚说:“余队,有钱不光可以娶媳妇,还可以分给你贫穷的徒弟一点的……”
  余白小心地看了黎夜光一眼,说:“我爷爷说,把钱给别人之前,一定要媳妇同意才行。”
  “你现在又没有媳妇!”
  余白想,就算现在没有,但是马上就有了啊!他认真地对黎夜光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黎夜光浅笑了一下,“好,我也有重要的事要说。”
  何滟被开除,壁画也修完了,她是该和余白开诚布公了。
  余白前脚刚走,刘哥和三个徒弟就开始收拾东西了,黎夜光问:“你们要回宿舍了?”
  “不然咧。”刘哥出离愤怒了,“我们四个还要继续围观吗?!”
  “围观什么?”
  小除用一句话概括了核心,“围观余家的香火传承。”
  说到传承,黎夜光好奇地问刘哥,“余白的绝对色感是遗传吗?他爷爷和爸爸也这样吗?”
  正在整理工具的刘哥摇摇头,“不啊,余家只有两个人有绝对色感,一个是余队,一个是他姑妈。”
  “他姑妈?”说这句话的人是小注,徒弟三人从没听过余队的家事,都竖起了耳朵。
  “对啊,他姑妈余黛蓝。”刘哥在余家待了二十多年,对每个人都很熟悉,说起来头头是道,“余队修复的本领是余家代代相传的技艺,但他的画技是跟他姑妈学的,他姑妈临摹壁画那叫一绝。”
  原本在看壁画的黎夜光收回目光,神色凝重地望着刘哥。
  刘哥继续说:“你们都看过余队临摹壁画吧。其实临摹啊,只要肯吃苦,学上十年八载都能有模有样。但临神却很难,因为神韵是最难捕捉的东西,余队和他姑妈偏偏是可以临神的人,再加上他俩的绝对色感,恩,基本是壁画修复界的航母。”
  黎夜光记得小时候在千佛窟看研究员临摹壁画时,有那么一个人,临摹时从不和任何人说话。她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双眼只在墙面和纸面来回游走,此外的一切她都熟视无睹。
  后来有一次,黎夜光无意看到她摘下口罩,原来她的脸颊上有一大片骇人的伤疤,暗红色的疤痕覆盖了整张右脸颊,连带着右侧的鼻翼和嘴角都扭曲变形,只有一双眼睛,清亮而冷漠。
  那时候黎夜光并不知道她叫余黛蓝,因为研究院里大家都叫她“火烧女”,说她的脸是被火烧伤的。她来千佛窟的时间不算长,差不多只有两年,两年后的某一天,她忽地从断崖中央的一个洞窟一跃而下,摔断了脊椎,重度瘫痪。
  没过多久,余家老爷子就亲自来了千佛窟,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沉默寡言的“火烧女”竟然是余家的第四代传人之一——余黛蓝。
  因为余家讨要说法,所以时任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的黎为哲,作为余黛蓝的直属上司,引咎辞职了。此后,余黛蓝这个影响了黎夜光十七年人生的名字就消失了。
  直到黎夜光不得不去请余家传人修复壁画时,她才意识到,或许她与余家的纠葛,远远没有结束。她一度认定自己和余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也都是因为余黛蓝的关系。
  但余白的真挚,让她渐渐放下桎梏,黎夜光愿意相信,余白对她的喜爱是足以让他们彼此释怀的。
  听完刘哥的叙述,小注忍不住吐槽:“又有绝对色感,还能临神,就这样余队还不承认自己是天才,非要折磨我们这些凡人。”
  “余队和他姑妈谁画得更好?”小滚问出了一个大家都好奇的问题。
  “唔……以前应该是他姑妈。”刘哥想了一下,很公允地说,“但现在肯定是余队啦。”
  “是他姑妈上了年纪,画画手抖了吗?”小注忍不住要为自己无法勾出一米长的线而辩白。
  黎夜光倒是能想出原因,应该是余黛蓝重度瘫痪后,很难握笔了吧。
  可她万万没想到,刘哥将最后一件工具放好后,轻叹了一口气说:“因为余黛蓝去世了啊,怎么比较啊。”
  第三十三章 心结vs死结
  part33
  条条大路通罗马只是一个美好的构想,很多事一开始错了就是南辕北辙,一个劲地往前走,也不过是掉进海里。
  ——《夜光夜话》
  “因为余黛蓝去世了啊,怎么比较啊。”
  简单的几个字,犹如给了黎夜光一闷棍,她脑子一嗡,只觉得天旋地转。
  余黛蓝……死了?
  大概是怕余白要回来了,刘哥飞快地解释道:“二十多年前吧,他们一家去旅游,路上出车祸了。我师父,也就是余队的父亲余群青,和我师母,当场就没了。活下来的只有余黛蓝和余队,但余黛蓝的脸因为烧伤毁容了,未婚夫又悔婚跑了,她受不了周围的指指点点,在家静养两年后就去西北嘉煌了。嘉煌你们知道吧,又偏又远,她说那里没人认识她,就去千佛窟临摹壁画了。”
  “后来又过了两年,听说有个中美交流活动,临摹壁画最好的人可以公派去美国,不知道怎么,原本属于余黛蓝的机会被人抢走了,她就从断崖上的洞窟跳了下去,重度瘫痪了。后来才知道她因为毁容总是被人嘲笑,抑郁症很久了,才会一时想不开的。人接回来的时候,余老爷子可生气了,亲自去千佛窟研究院要说法,闹了一场。”
  “不是瘫痪的吗,怎么又去世了呢?”
  刘哥很惋惜地说:“瘫痪了六七年吧,总是卧床得了静脉血栓,突然有一天脑栓塞人就没了。不过那之前她坚持让余队出国进修,所以余队几年后回国,才知道他姑妈去世的事。余老爷子从此立下规矩,余家后人不得入世,他觉得世俗是最乱的地方,肮脏的事太多了。”
  说完这段往事,刘哥估摸着余白也快回来了,先撤为上。他背上包,和黎夜光挥手告别,“夜光,我们先走啦……”这一扭头,他才发现一直没说话的黎夜光此刻面无血色、双唇煞白。
  “夜光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小除担心地轻推了她一下,黎夜光却目光惊恐地看着他们四个,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沙哑,“我、我……”
  “夜光?”刘哥见她不对劲,放下已经背好的包,走过来。
  黎夜光却一连退后三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明亮的双眼满是恐惧和害怕,她双唇颤抖,话说得断断续续,“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很急,先走了……”
  “哎,可是余队……”
  没等他们把话说完,她已经踉跄跑开,推门时还被门框狠狠撞了一下,然而她仓皇逃离,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夜光姐怎么了?”小除印象中的黎夜光素来沉稳,连慌张都没有过,更何况是失魂落魄。
  “可能……是很急的事吧。”小注耸了耸肩,“她的事太多了。”
  正说着,余白扛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大木框冲进玻璃房,一脸的兴奋,可惜目光一扫,却只看见四个男人。“夜光呢?”
  “突然有事走了。”刘哥重新背上包,指着木框问,“你扛的是什么啊?”
  余白连忙把木框放到身后,神秘地说:“不能告诉你们。”
  小注撇撇嘴说:“夜光姐都走了,你还求婚吗?”
  “没事,她已经答应我了。”余白很得意地说,“而且我也没有打算在这里求婚啊!”他一边说一边擦掉额头的汗,“那我先去准备了,你们继续加固啊!”
  “啊?!你求婚,让我们加班?”小滚严重抗议这种虐待徒弟的行为,以前没有夜光姐的时候,余队可都是抢着干活的!
  现在他、变、了!
  余白眨了眨眼说:“你们不是贫穷吗?那还不干活赚钱。”说完扛起大木框又跑了出去,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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