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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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民间渐渐有传言,之所以气候反常,皆是皇后失德之故。又有各大世家借着青苗法的名头,巧立名目苛捐杂税;且利用百姓大多不懂算学,生生将一项缓和民间高利贷盘剥的仁政,弄成了人人喊打喊骂的苛政。本来,世家们这一举措,可以实打实地在章和帝的名声上抹黑,从而动摇他的统治,给世家营造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可惜,皇帝得天庇佑,生了个好儿子、有一个好臣子。
  八皇子精通算学,或者,从现代眼光看,他有极高的商业天赋,在章和帝一拿出青苗法讨论时,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一政策的好处。而且,因为他十分亲民,常年混迹市井,也立刻察觉到,青苗法在实行过程中,可能被世家豪族利用,导致事倍功半甚至激起民怨。虽然当了二十多年的光头皇子,被前头几个生下来就金尊玉贵的哥哥比得庶人不如,八皇子却是个胸中有大志的。隐忍多年,在这两年清楚看到大皇子、三皇子等人尊贵已极、盛宠压人背后,父皇的猜忌,不声不响渐渐冒出头来。此时,观察了章和帝十多年,可说极其了解此人的八皇子,自然也不会在章和帝兴头上泼冷水,更不会触怒所有世家豪族,直言弊病。他甚至不打算独自领功,也独自背负所有压力,而是联络了九、十一、十二和十五皇子,一起向章和帝请求为钦差巡游各处。
  章和帝见到一向不怎么答理的儿子们也长大出息了,并不比老大几个差什么,可见所谓“子凭母贵”,都是世家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言论,事实上,只要是他夏侯启的种,都是龙子,都不同庶人。
  大喜之下,章和帝一挥手,直接将除了闭门守孝的七皇子、天生有疾的五皇子和体弱多病的十皇子外,从一到十二,九位龙子都派往各郡县,代天巡视,取真龙九子之意,十分吉利。
  章和帝此次真是一碗水端平,即使是隐形太子的三皇子也没见得比别的兄弟多出几分荣耀,即使是有克死生母之名,难产出世的六皇子,也没说少了什么尊贵。一般儿兄弟,一样的为皇父、为天下做事,让每位皇子都生出了一股豪情——或许,这才是章和晚年,众皇子血淋淋的斗争的源头。但是,在这一刻,大家确实是雄心勃勃,一扫多年颓唐,恨不得为章和帝、为大汤抛头颅、扫热血的。
  大皇子心形粗犷,且由来自傲,并不把这一竿子兄弟放在心上。而且他从来于文事上差那么几分天赋,所以对这次代天巡视之事,只觉得荣耀,却并不怎么重视。好在,他身为长子,自有优势,贤妃早年家世不显,这些年也渐渐起来,特别在中下级官员中很有人脉,大皇子即使只是带着爱妾游乐一番,也能交出让章和帝满意的答卷。
  三皇子心中就很郁郁了。
  老四出事以后,谁都觉得他夏侯毅胜券在握,定能问鼎——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事情的发展却离他的期望越来越远。父皇对太子之位全无表示,稍稍提及的官员都吃了排头,甚至有断送前途性命的,近来也没人敢提了。母妃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老七身上,那千宠万娇、无事不应的,即使是夏侯毅最受母亲宠爱时,也没体会过。因为和独孤家联盟,母妃和舅舅们都要求自己事事谦让老四,而老四那个目下无尘的性子,居然也收敛、狡猾起来,表面嚣张肆意,在太后、皇帝面前撒娇卖乖,似乎和以前一样全无心机。实际上,他心肝都黑透了!暗地里给自己挖了无数的坑,偏偏连母妃都觉得是自己不能容人,处处指责。夏侯毅时常觉得有苦无处诉。
  特别是,看到老四现在这样得意,以前所有的缺点似乎都成了优点。比如,之前,不管是夏侯松自己还是淑妃,都不愿提及他的生辰,毕竟,佛诞日,在民间自然是千好万好,在一个心怀大志的皇子身上,却是一个非常容易惹人攻讦的把柄。现在,独孤家却利用这点大肆给夏侯松增加砝码,他自己也时时以信徒自居,动不动就用佛法做借口,抨击夏侯毅、夏侯弘——偏偏还颇得赞誉,近来愈发有仁王、佛子之称。
  现在,更是以前根本不曾放在眼里的弟弟们都跳出来蹦跶,重点是,皇父对他们还颇慈爱。母妃和舅舅等人都觉得,皇父是年纪大了,又得了个老来子,这才生起慈父心肠,对他们也是有利的。夏侯毅却常常脊背发凉,总觉得事情渐渐脱开他们的控制,往诡谲难辨奔腾而去。可惜,大家都觉得夏侯毅是压力太大,心胸也不够宽阔,并不放在心上,夏侯毅也发觉,现在,大家在情感上更加偏向老七,实在不敢过多强调自己的担忧。
  十三、十四皇子前些年病逝不提,十五皇子因为年龄太小,章和帝没能恩准同去,只是他下面原来的十六、十七都在前年亡故,新的十六还是个奶娃娃,于是十五一个人就落了单,苦闷难过外,也疑心是淑妃使得手段,心中暗恨。
  除开京城外,大汤有十一个州、七个都护府、六个节度使。因青苗法暂时只在中原地区施行,皇子们刚好分到九个州——大皇子出蒲州、二皇子出汴州、三皇子出鄯州、四皇子出扬州、六皇子出襄州、八皇子出魏州、九皇子出黔州、十一皇子出益州、十二皇子出洪州。
  直到六月,仍未有雨,大旱已经是谁都能看到的了,民间人心惶惶。好在章和帝之前普及的几样农具,特别是摇车,发挥了巨大作用,百姓感念之余,并没有民变。世家豪族作威作福,却把污名扣在章和帝头上,偏偏遇上诸位皇子巡游,除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虚与委蛇外,其他皇子竟然都莫名硬气,收集了许多证据,准备呈到御前。之后是大汤最惊心动魄的时刻之一,世家豪族胆大包天,追杀皇子,众皇子机智勇敢,突破重围。朝堂之上,许多大臣威逼圣上,以钦天监之名,请废皇后以平息上天怒火,求降恩泽。又拿出万民血书,抨击青苗法虚耗民力,请求章和帝收回圣旨,遵循祖法。这是章和一朝,世家和帝王最激烈的争斗,而且在开始的时候,世家豪族明显占了上风。若不是姜家一力坚持,独孤家以太后亲兄为首力顶皇帝,章和帝恐怕只能服软。
  六月末,众皇子历经艰难回到宫廷,带来铁证如山。
  形势逆转,之前耀武扬威、满口仁义道德的许多大臣脸色土灰,家门口常有百姓偷偷扔石块甚至秽物,百年世家名声尽毁。
  又有八皇子部下,一文一武,文为张赫瑞,极擅算学商道,提出《市易九则》,字字精言,在魏州施行,恰好为青苗法保驾护航,卓有成效。即使魏州同样大旱,民间疾苦,百姓却也能活得下去。魏州刺史又以章和帝的名义开仓救济,民间一片赞扬感激之声。武为李奇,随十二皇子出洪州,武艺出众、谋略过人,平息江南豪族伪装的“民变”,生擒匪首孟于,功勋卓著。
  因灾情最重的魏州和洪州安定,其他州也渐渐平息纷争,百姓们领到救济,再无不满。国家稳定下来,章和帝以雷霆之势处理了一竿跳得最凶的世家豪族,虽然像是朱家、独孤家这样树大根深的,不可能伤其筋骨,却也狠狠剪除了他们的爪牙党羽,令其不得不再次蛰伏。
  本该作为苦主受益的皇后,却因为她娘家武家,在关键时刻,居然想着趁机威胁章和帝,要求将一位成年皇子记在皇后名下,而大大惹怒皇帝。当时因为情势危急,不得不暂时服软,与武家协商记名之事,现在尘埃落定,章和帝心中怒意不减,虽因形势不好立刻提废后之事,却不肯趁自己名望最高的此时,为皇后陈情,甚至隐隐默认皇后失德不详,以致大汤全境大旱。
  后宫现在由太后主事,淑妃提出消减用度以赈灾,名声大盛,玉修仪研究出防虫方子,及时避免了大旱后蝗虫肆掠,也颇有善名。护国寺明觉大师协同小友苏诘、爱徒无机,遍走相邻,治病救人、指导农事,声名再传。
  立秋日,无风无雨,晴空万里,秋后喜雨天降,这一场骇人的天灾*,终于过去。因措施得当,虽然遇上百年不见的大旱,却并没有出现易子而食的重□□,也没有民变。朱贵妃幼弟之嫡长子,长华长公主长女永乐公主的驸马,朱祁,作《章和十八年记》,赞咏章和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大汤因由明君,即使天降灾苦,民间不疾。章和帝阅之,龙心大悦,盛赞之。本因三皇子和世家豪族“与光同尘”,且麾下党羽多被处决而灰头土脸的朱家,再一次证明了世家百足之虫的强悍生命力,又恢复到往日的荣光。同样,因太后慈善为先,章和帝亲自撰文夸赞,旁系很受了些损失的独孤家也看着威赫如常,四皇子被其他兄弟比下去的事情也会慢慢被人们淡忘。
  事实上,最受打击的,应该是大皇子一系。因为,贤妃一脉,本来就是章和帝为平衡世家势力拉拔上来的,现在龙子们个个争气,本来比较显眼的大皇子就落了下风。而且这次章和帝下狠手处置的,基本是中层官员,这恰恰是贤妃的势力范围。在科举出身的下层官员们填补了那些空缺以后,章和帝权势更稳,贤妃一系却大受打击。
  只是,贤妃虽然聪慧,但更擅长内帷斗争,放到朝堂大局,就只是个小女子了。而大皇子最自傲的,一向是他身为长子的“名正言顺”,母子俩竟然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一点,也只能枉自叹息了。
  另,因皇子们表现卓越,九位皇子都得以封王,虽然不是传统的以国名封号,而是以他们立功的州名封号,却也堪堪是郡王之尊,有了大量附庸,形成新的势力。其中,八皇子封号恰恰是“魏”,恍一听,和秦王、卫王之类,也不差什么,最受瞩目。他手下一文一武两元大将,也十分惹人注意。有心人一查,却发现这两人都是孤家寡人,为八皇子所救,立志报恩,忠心不二,不由艳羡八皇子好运。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说,皇子们的名字还没想好么……
  话说,亲们需要大汤地图么?窝在试着画——但是只有大概的地名,地形图神马的太高大上了,臣妾做不到啊……还有……肿么放上来也是个问题……电脑渣伤不起……
  第五十九章 玉华宫避暑
  章和帝挥挥手制止了宫人通报,悄悄走进东寒宫。
  只见一绝色女子横躺寒池旁,罗衣半解、雪足高翘、乌发不束,一手撑头,一只玉臂伸出戏水,阳光照耀下,同水珠一起烨烨生辉,晃得人眼花神乱。挽起的袖口和微微敞开的胸衣被浸湿了,冰肌雪肤微露,高耸柔软半显。
  这样的美景,但凡是个男人,就没能视若无睹的,皇帝,也是男人。
  章和帝扫眼一看,见周围没有半个人,不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心中暗自满意,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
  青青正全神贯注看着寒潭中透明的神奇小鱼,忽然被人从背后袭击,骇得三魂丢了五魄,挣扎着就要往寒潭里跳,却突然停了动作,转头嗔道:“皇上就知道欺负人!”
  “这倒是奇了,”章和帝将青青搂进怀里,笑着问道:“青青不曾回头,怎么就知道是朕呢?”
  “皇上自然不看清就认不出青青的,青青……哼!”曲青青被吓了一大跳,心情不好,转头继续看鱼,不再搭理章和帝。
  章和帝大笑着继续逗弄她,显然是被她之前贞洁烈女的做派和立时能辨认出自己的能力大大取悦。心里也转过念头,哪怕不曾亲见,但青青肌肤触感特殊,周身幽香迷人,自己也能一抱便知。长发及地、绿衣纱裙、不着罗袜的女子美得像山中的精灵,章和帝搂着怀里的青青,爱不释手——更何况,这样美好的女子,满心满意,都只有一个自己,这天下,那个男人能如此幸运?
  忍耐着陪青青又玩儿了一会,章和帝实在意动,将美人抱起,却不肯承认自己难耐美色,嘴里道:“天气还炎热,寒潭边待着自然快活,不然朕也不会特赐你住在这东寒宫里。只是你是女子,不好贪凉,况且这边虽只住了你一个,朕又下了口谕,不许旁人来打扰,但总归有不懂事的,万一撞见你衣衫不整的样子,又要找由头罚你了。”
  青青老实窝在皇帝怀里,心里觉得章和帝说得有道理,但到底被宠娇气了,嘴里却不肯服软,只道:“反正妾是个莽撞的,被罚惯了,也不打紧!”青青在有旁人在时——哪怕是她自己的心腹宫女太监,也十分庄重顺服,近来,私底下却很愿意对章和帝略略娇蛮些,章和帝身为男人,于这方面其实是很欢喜宠着的。于是,从青青表情看,知道她已经受教,也就不在乎在口舌上宽让些,章和帝只敷衍着称是,不再逗弄。
  章和帝魁梧腿长,不用几步路,就抱着青青回了寝殿。因为宠爱青青,这寝殿用的是西梁女国的珍宝,水云锦。
  水云锦极其特殊,夏天接触,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大汤贵族一向趋之若鹜。只是西梁女国和大汤相隔十分遥远,且并未臣服,从不上供,水云锦自然相当之稀少。即使是顶级权富人家,但凡能得一条水云锦制成的汗巾子,也是十分能显摆的事情了。事实上,就算在”天下养一家“的皇室,就连章和帝自己,除了汗巾子,也不曾用过水云锦的枕席。多年来,水云锦可说是两宫太后的专供,旁人不敢奢望。如今,章和帝却让人将曲青青的寝殿,哪怕是一个布头,都用的是水云锦,实在是奢侈太过。因皇后还在禁足,太后不知何故一言未发,贵妃只好亲自劝谏两句,却被章和帝以“朕节俭多年,此番就当做是朕每年用掉的”,给堵了回去。毕竟,章和帝今年甚至连汗巾子都不曾用水云锦,任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这样的爱宠,让人惊心。
  她们哪知道,青青出手的配饰,冬暖夏凉,比之水云锦汗巾子不知好多少,章和帝并不觉得酷暑难耐,倒是显得宁愿自己受苦也要宠着曲青青了。
  一番水纹滚滚,章和帝梳洗离开,青青却疲累至极,昏昏睡去。
  玉华宫为大汤皇室避暑胜地中,离皇宫最近的,高祖时期修建,先帝时修缮,景色绮丽、清凉迷人。章和帝在位近三十年,因为不愿和先帝时奢靡的做派相仿佛,之前从未离宫避暑,今年却在七月流火,暑气渐消时带着太后和嫔妃们来到玉华宫,无疑是释放了一种讯号。
  今年夏季的大旱,影响深远,对于曲家来说,最重要的,却是章和帝下令“逢此大灾,全国夺情,丧仪从简”。
  之前,世家威逼,皇子们虽然掌握了证据,但被截杀,一时间无法回京,章和帝里忧外患,局势十分紧张。恰好灵机一动,借大灾之事,罢朝九日,素服斋戒,“为天下举哀作孝”,之后下令,全国上下当尽心齐力,共度难关,特殊时期,丧仪从简,且无论官员庶民,皆只守百日热孝。因为皇帝亲自为天下举哀,按照帝王“以日易年”来说,亡者已是极尽哀荣,百姓们感念之极。大旱持久,粮食着紧,物价上涨,不说一般庶民上顿吃了不知下顿在哪儿,许多家境殷实的富贵人家也觉得手头紧张。偏因为酷暑,老人小孩容易得病死亡,这种时候,若是大肆举丧、丁忧赋闲,实在是考验大家的经济能力。可是,大汤在丧事上规制十分严格,隐匿不报丧、不丁忧,甚至丧仪达不到标准,都是下大狱的祸事,一般人家都是倾家荡产置办,逢大灾,更是常常灭家之祸。这让许多“有预感”的老人,宁愿承受“孤魂野鬼”的恐惧,也要悄悄远走,惨死外乡,不肯拖累全家,一直是大灾年最凄惨的景象。
  可是,这次章和帝神来之笔,却直接从根源解决了这一难题,让无数百姓感激不已。是以,当世家们联名上书,言道章和帝此举实在罔顾人伦,违背祖宗礼法,无数士子、庶民,却也上了万民书,为章和帝歌功颂德。这一举措,为章和帝争取了半月时间,是最终获得胜局的重要因素。
  因曲明过身,曲士廉只好丁忧回家。
  在嫡支开宗祠分宗之后,曲平一支就和嫡支出了五服,封芜每每想到嫡支的绝情,就为因曲明丧事耽误儿子前途一事愤恨不已。偏偏章和帝颁发政令,全国夺情,顺阳也来信,着曲士廉立即回防上任,让封芜好不欢喜。因为除了孝,封芜也能进宫看望青青——虽程序比往常麻烦了些,封芜也心满意足了。
  于是,青青知道了,一听说曲士廉回家,李家那边立刻软了,曲画当月就回了一趟娘家。曲士廉为人驽钝,又因为从军多年,且妻子贤惠温顺,脾气涨了许多,一听封芜说了曲画的事,就强硬要求曲画和李向学和离。
  因为曲士廉和曲画两人都是闷性子,虽然曲士廉觉得爹娘太过偏心青青,而更愿意对曲画多怜惜一些。只是人这种动物,天生感性容易压过理性,所以,在曲画看来,曲士廉这个哥哥对青青明显更加宠爱、百依百顺,对自己不过是面儿上情罢了。他这样强势,反倒是激起了曲画难得的逆反心理,当天回了自己家。李向学惧怕当兵的曲士廉,也因为家用捉襟见肘,不得已服软。曲画难得又感受到新婚时的浓情蜜意,心里更偏向李家,觉得婆家才是自己家,娘家人难免更顾忌他们自己。
  曲士廉不懂变通,上门几次,见李家再无不妥——他毕竟是男人,虽然自己不曾纳妾,甚至没有通房,却并不觉得李向学宠爱妾室也什么不对。见李家开始善待曲画,曲画自己也对娘家过分插手自家事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只好让妻子每月送些银钱,不再管了——他毕竟在孝期,实在不好常常出门。周氏倒是知道曲画这日子过得不对,可她再怎么和善,对于并没有什么感情的小姑,也不至于担着埋怨管东管西,怎么说,要是曲画和离,自然是曲士廉这个唯一的哥哥经管,不说要多花多少银钱,就说如果曲画心怀怨恨,那以后她自己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而且,虽然曲家现在家资颇丰,周氏却要为自己的儿女考虑。
  曲家渐渐撩开手不管,李家慢慢旧态复萌。还是周氏出了注意,说曲家每月接济曲画,但要曲画亲自上门——若是曲家发现曲画过得不好,自然这月就不会散财。如此,李家平时照样虐待曲画,每到要去曲家要钱前几天,李向学就宠爱曲画几日,口口声声全是歉意后悔,求曲画原谅。不知是不是前世欠他们的,曲画每次都禁不住恳求,一次次按下自己的自尊,回娘家接受周济。在这种折磨中,曲画渐渐消磨掉了自己珍贵的气度、尊严和自我,让封芜和曲士廉心痛之余,也和她渐行渐远。
  感情这种东西,说起来多么深刻,也不过是良好的基础和用心的经营,最是经不起消磨。
  灾荒时,曲画终于怀上了孩子。可是不等她欣喜,展望苦尽甘来,却被那脏污地儿出来的妾室污蔑□□,偏偏李向学这个脑子有病的还真信了——一个青楼女子是贞洁的,小家闺秀倒是品行不端?曲画时常抛头露面,难道不是李老太和李向学自己逼迫的么?即使李老太太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珍贵,难得维护,却还是在妾室地挑唆和李向学暴怒地推攘中,葬送了一个还没有神智的小小生命。封芜得到消息,还不等上门问罪,就听前去探望的周氏转达了曲画息事宁人的希望,断了最后一点儿念想。从此,打定主意,只等每月接济她,就是为这个女儿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青青叹了一口气。
  流掉孩子,其实是曲画摆脱这个魔咒最后的契机——女为母则强。多少迷障的女子,就是因为孩子醒悟过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何况,曲画还幸运的没有真正拥有孩子——是真的幸运,毕竟,若是孩子真的生下来,又有许多顾忌,这样因为那个男人承受失子之痛,怎么会不清醒过来呢?青青也没有办法了。她知道,曲画再没有救了,经过这样的痛苦还不肯醒过来,不管旁人再怎么努力,她也只会在这样的魔咒中沉沦下去。
  因长子到了入学的年龄,这次周氏并没有跟着曲士廉去顺阳,而是留在了曲家。因为章和帝宠爱青青,这次避暑也给了曲家极大的宽待,让封芜一个三品郡夫人带着五品县君的儿媳妇儿夹在一众超品夫人中,十分显眼。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凤凰男的道歉才是大杀器……
  一旦开始这种辜负-道歉-辜负的循环,好女子一般就再也逃脱不了这种魔咒了……就是现代,多少妈妈就因为这种反反复复,消磨了离开的决心,何况即使是唐代,和离也算不上多么容易的古代。
  最烦的是,好多女人就因为渣男,让孩子受苦……
  女主父亲辞官后挂了个位同三品的虚职,虽然只是名誉上的,没有实际意义,但是对于女眷来说,其实方便很多。
  第六十章 包子遇馒头
  沐浴后,青青换上正式一点的宫装,身后跟着一溜儿宫人,往外命妇住的庆云殿而去。因前朝有帝王和臣妇私通之事,大汤朝外命妇一般是不能单独觐见皇帝,行止诸事也十分避讳。是以,除被降恩的大臣宗亲们的活动区域因男女大防而有所限制外,他们的眷属也不能随意走动。许多妃嫔,明知道自己的亲人就在不远处的宫殿里,甚至游赏过同一处园林景致,却始终不得相见。若不是随皇家避暑确实是莫大的荣耀,能提升一个人在权贵们心目中的“品级”,青青其实是不大乐意让自家母亲跟着来的。
  当然,身为章和帝现在最宠爱的女人,青青行动上的自由度还是很大的,至少,到自家母亲住处走动一二还是无人敢置喙的。
  玉华宫在大汤四个避暑胜地中,不算是最巍峨壮丽的,只九座宫殿,形制上只是中等。也不算是最凉爽宜人的——虽然像是青青住得东寒宫,因有寒潭,比九成宫还清凉些,但整体来说,还是略逊一筹。更不是最精巧瑰丽的,因靠近先帝乾陵,建筑多古朴素雅,不饰雕琢。说来,身为先帝嫡妻,东太后却另起陵墓,不肯同住乾陵,真心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但玉华宫有几样“最”——一眼寒潭最幽、千顷松林最端、十条瀑布最奇、一山红叶最丽,是炎夏将过,秋伏凶猛时避暑的首选。
  东寒宫并不在后妃们居住的宫殿群集地,甚至,之前一直是作为皇帝的后花园而非单独的宫殿存在,被皇帝所在的正宫,玉华殿恰恰包围——这也是为什么章和帝对青青之前衣衫不整并不十分在意,怎么说,任谁要经过玉华殿到东寒宫,是必定会惊动皇帝的。青青坐在轿辇上,缓缓行过玲珑的石桥、精美的廊道,和章和帝的老尚宫寒暄几句,朝北而行。玉华殿作为正宫,当然居中,西南角上,内含东寒宫;西边为兰芝谷,妃嫔群居此处;北边是排云殿,太后居此;再北为庆云殿,外命妇居所;东边是珊瑚谷,主景观园林等;东南有晖和殿是皇子们居住的地方;晖和殿南边是肃成殿,大臣宗亲们住在这里;玉华殿正南是庆福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
  要去封芜那里,须经过排云殿,青青自然不可能大喇喇直穿而过。
  给太后请安,陪老人闲聊几句,送上几样刺绣。夏侯任是个最最精乖的,每每对着章和帝或者太后时,总是不介意撒娇卖萌、讨好作乖,章和帝就一直以为,他的小石榴若是一天没有被父皇抱着哄哄,那必是要整日都不开怀的。太后这边也是,自觉小孙孙是最爱被祖母逗哄,比起只肚子饿时才想得起的亲娘,她这个祖母才是小孙孙的心头好。见太后略有疲乏,青青这才带着依依不舍的夏侯任告退,被抬着到了庆云殿。
  因为不是第一次过来,青青也就不再去特意拜会诸位超品、一品夫人们——反正也没有相熟的。直接迈步走进芳草轩,刚好封芜和周氏正在听曲家嫡长孙,现年六岁的曲吉背诵千字文。
  周氏嫁入曲家后,整整四年不曾有孕,虽然曲士廉坚持不要庶长子,封芜却完全没有好脸色,曲平也略有微词,因此周氏是生生被磨得没了半点脾性。即使二十岁生下长子曲吉,次年生下二子曲志,又三年,也就是前年青青入宫前,生下龙凤双胎,曲士廉将身边一竿通房都嫁出去了,仍然相当柔顺,从来不敢对封芜有半点违逆。她娘家虽只是乡绅,但祖上也出过举人,算得上耕读之家,最是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因此,她家子孙,向来是三四岁就开蒙,五岁延师入学,就是女子也要认得几个字,熟读女戒女则之类。偏偏封芜出身商家,对读书一事又是自卑又要摆出看不上的架势,非要以曲吉年幼体弱的理由,一年年耽误他的进学,天知道,曲吉像极了曲士廉,身子壮得像牛犊似的,哪来的“体弱”。周氏在儿子的事上非常坚持,甚至想办法联系了曲青青,却在远离了封芜,暂居顺阳时,也不曾阳奉阴违偷偷给曲吉开蒙。
  可以说,周氏,是青青至今所见,最优秀的母亲。
  “母亲,嫂嫂。”
  因青青不让人通报,封芜和周氏这才注意到她已经进了屋,连忙站起来迎接。蹲礼后,三人各自入座。
  “我看吉儿很是聪颖,进学一事也该抓紧了。”青青喝一口茶,淡淡说道。
  周氏微笑点头,丝毫没朝封芜瞄,似乎曲吉至今没有入学,和封芜没有半点干系。青青心中赞叹,面上不动,微转头,征求封芜的意见。
  青青可说是封芜的软肋,在她面前,从来是最“讲道理”的,立刻说:“我也是这样想。虽然他老子娘心疼孩子体弱,我看着吉儿身子骨还是很健壮的,他自己也喜欢读书,几个时辰枯坐下来,竟然一点儿不淘气!不曾想,我曲家也要出个能干人儿呢!”
  对于封芜的某些性子,青青早已经吐槽无力,只附和两句,对周氏道:“如今小辈都成了家,爹娘独自在家,我想着也是很孤苦。而且,怎么说,京城的学堂也要更好些,日后科考等事也要更便宜些。再者说,我如今位虽卑贱些,好在有太后和皇上的怜爱,吉儿大可先在太学开蒙学习一年,再到国子学进修——若是他自己争气,我舍下脸求一求皇上,便是进入崇文馆或是弘文馆也不是不可能的。嫂嫂怎么看呢?”
  周氏一听青青的话,心头大定。
  虽然和这个小姑关系一直很好,她也只有曲士廉这么一个哥哥,按理是定会亲近扶持的。只是曲青青走到今天的地位,说实话娘家从来都只有拖后腿,再没有过什么助益。曲士廉为人驽钝,大好形势下也没能平步青云,周氏其实是有点儿拿不准青青到底怎么想的。之前几天青青一直没提这话头,周氏也不敢贸然说起,如今她发了这样的话,曲吉至少有了个极高的起点。周氏是不愿意自己儿子走行伍那条道的——有事可能升官,性命却没个保证;无事就只能不如品级的熬着,哪怕曲青青帮扶,到底自己就立不住。还是科举入仕的好,清贵又稳当。
  于是说道:“父母在,不远游。到底是小妇人不孝顺,还得劳娘娘费心周全。吉儿虽然年小淘气,到底心里是孝顺的,他能在父母身边,却是小妇人的福气。”
  见她说得顺耳,封芜又很满意的样子,青青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便笑着说:“哥嫂都是孝顺的,比我这个有当没有的外嫁女好了不知多少倍。皇上最是喜欢孝顺的人,我私心想着,嫂嫂也不会和吉儿母子分离多少日月。”
  周氏闻言,心头一动,面上不显,盘算却打开了。到底避讳,不好再说,只另起话头,继续商议曲吉入学一事。即使是封芜,虽然初听青青的话,不由得喜形于色,终归不是个蠢笨的,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神情欢喜不少,青青看着,心里也愉快。因说到曲吉比旁人开蒙太晚,怕是跟不上进度,最好还是在家里延请一位先生,好好补上一补。
  青青便道:“我们家到底根基差了些,在这方面没甚人脉。只是我现在只这么三个子侄,却不愿意他比旁人短缺什么。好在大公主对我也很和善,我就想着不如求她一求。”
  周氏明白,青青既然敢说这话,必然是之前已经和大公主有了默契。虽然嫡支那边看不上曲平一支,到底曲青青如今不同往日,大公主愿意亲近她,也是常理。而且青青这话,似乎是不将曲琴和曲书膝下的几个孩子看在眼里,周氏也心里也更把稳一些。毕竟,外嫁女来说,娘家的亲不亲、嫡不嫡的也不那么重要了,关键是看家世能力。曲青青进宫后,和曲书婆家走得太近,虽然曲士廉和封芜都没往别处想,周氏却不得不在心里多绕几圈,这倒不是坏事。这一家子驽钝太多,有个够聪明、识时务的人,其实更让青青放心。
  正事儿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周氏也不愿意曲青青和娘家一见面就是干巴巴的利益往来。于是之后,三个女人就开始吃食、女红,儿女八卦胡乱谈天,气氛也轻松愉快。
  有趣儿的是,任儿如今虽然说是一岁了,其实才刚过十个月——谁让他是下半年生的呢?偏偏他早慧,话说得已经很溜,又被章和帝和太后宠着,一向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比已经六岁的曲吉要有威仪气派的多。是以,他一个小布丁点儿的,倒是把虎头虎脑高高壮壮的姑表哥哥压制的服服帖帖的。当然,不管是周氏还是封芜,对于这样的现象都是乐见其成,在旁边看的可乐。
  青青却笑得打跌。
  她清醒白醒,夏侯任这分明是在老实的曲吉身上找补着呢。没办法,他虽然受宠,青青又在系统指导下算得上模范妈妈,到底头上有几座大山,平常只能做个喜乐宝宝,最多对个别妃嫔和宫人使坏,一般情况下都只能卖乖,实在是憋坏了。看他支使着曲吉这儿那儿的,青青笑着,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古代来说,夏侯任已经算是相当幸福的了,要是生在平常百姓家中,虽然不用对自己父亲、祖母都要带着面具讨好,却有更多琐碎磋磨。再加上成年后权贵地打压剥削和不公平,像他这样生而知之的,一般都会慧极而伤。”
  “系统君,真心不用当知心姐姐,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否则,拥有你这样的外挂,我何不混迹江湖野林,岂不自在很多?就是知道怀璧其罪、大隐于朝,才走了这样一条路。夏侯任虽是我生的,却不是我的一部分,从他落地那一刻,就有他自己的路。其实,知道他生而知之后,我就决定不干涉他的选择,如果他无心那个位子,想要做个富贵闲人或者穷经皓首,我只会全力支持——哪怕放弃悠闲的生活,当个女帝又怎么样呢?但是,你也看出来了,他是打定主意要登顶的,而我,只需要为他营造一个相对有利的环境就足够了。”
  系统君发了个=_=,不再出声,青青微微一笑,只觉得能够遇到系统君,真是一大幸事。哪怕他不能提供什么外挂,只要有个能让自己全心信赖的人(?),时常说话,就已经足够了。
  凉席铺就的地上,夏侯任和曲吉扑腾着,时不时冒出一串儿似乎有理实则欺负人的言论。青青注视着他,目光温柔似水。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现实中也有玉华宫,蠢作者基本也是按照它来写的,但是还是有许多不同,谢绝考据。
  第六十一章 只手遮天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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