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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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虚来此处倒不是意外——他的琴艺书法学了个骨相,别的却是一窍不通,于是又习了“舞艺”,每日来这练舞来了。
  今日却被人抢先占了位置。
  谢虚倒不在意,只是见着燕继政的把式,先入为主了一下。
  ——他以为燕继政也是在习舞。
  他们都是男子,天生不如女子腰肢柔软漂亮,于是对舞曲的挑选也要精之又精。譬如谢虚要练习的,便是剑舞;他以为燕继政挑选的也是偏阳刚的舞曲,因此也不觉得奇怪。
  空地很大,便是燕继政占据最中心,剩下的地方也够谢虚修习了。
  于是谢虚微微热身,便挽了个剑花,开始修习。
  燕继政从一开始,便未分给谢虚半点余光。
  虽说内功心法是各门派秘辛,平时掩藏还来不及,但燕继政很清楚,要是身旁人只看他修习便偷学招式,只会落得一个走火入魔的下场。何况身旁的人,应当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直到那人开始练剑。
  燕继政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黏上去。
  那人的剑法,非常的……漂亮。
  对,就是漂亮。
  不仅出剑利落无比,招招宛若天成,光从动作上来看,身躯的伸展也十分好看;若是使这样一套剑招英雄救美,只怕会引得许多佳人倾心相许。更何况,光是以燕继政的江湖经验来看,这套剑招绝不是花架子,威力十分可观。
  也不知是哪门派相传的剑法。
  虽如此引人瞩目,燕继政也没有偷学的意思,只收回心神专心习武。
  只最后那人收剑,剑锋劈开一道竹叶,连着搅动微风,拂于燕继政面上;燕继政从余光瞧见那人衣袂袖摆,姿态宛如天人,恍惚间,便分了一缕心神。
  也不过是这刹那间的事!
  内劲走了个岔道,“绝殇”本便是极为自损的功法,更是容不得分毫差错;燕继政虽极快收敛心神,却还是没抵住逆乱的内劲,顿时内力冲撞,乱拧成一团,让燕继政刹那间神色苍白,几乎要呕出腥血来。
  他的吐息好似被堵塞,只要张口便只能泄出痛呼呻吟。
  而谢虚在此时,近乎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
  他将剑随意佩至腰间,黑发的少年偏头望向疼得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燕继政,微微蹙眉。
  都是南竹馆中人,谢虚不是多热忱的好心人,却也不至于袖手旁观。
  他走了过去,在那一瞬间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燕继政,声音平静:“你怎么了?”
  燕继政对谢虚的剑术虽说惊艳,防备心却很重,正准备冷颜推开来人,盘坐调息;却在来人抵住他手腕的瞬间,体内狂暴的内劲都平息下来。
  燕继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好、好强的内力……
  明明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上去十分年轻。
  或是功法所致。
  燕继政心中想着,因为
  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倒是略微收敛神色,有些提防却足够尊敬地道:“多谢前辈。”
  谢虚听到“前辈”这个称呼,还微微一怔。
  怪不得他不记得对方的相貌,原来是南竹馆中新晋的新人。
  “无妨。”
  燕继政压下内劲,忽地心中一动,垂眸道:“前辈明日还来练武吗?”
  谢虚:“我每日都在此处练舞。”
  少年皇子的心思更是隐秘难测,他遮住眼中的复杂思绪,低垂着头展现出了示弱姿态,温顺无比,看不出半点算计。
  “我明日……还可以来吗?”
  一个性情并不算暴戾的绝顶高手,绝对是难求的际遇。
  燕继政开始觉得神算所说的“利在东方”,有些意思了。
  第208章 天下第一(二十五)
  南竹馆又不是谢虚的,更何况谢虚的性格也并不霸道,只共用块练舞的地方,没有拦着别人的道理。
  燕继政只觉连日来的阴翳都在这时被驱散不少,紧皱的眉心也泄出点松快意味来。这是他这些天,经历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少年储君以对待先生的礼数弯腰行礼告辞,极是郑重。狭长的凤眸里,透露出野心来。
  ·
  一连几日相会,燕继政已将要赶紧离开的念头忘了精光。
  他这些天见谢虚演练过数种剑法,每一套剑术都精妙绝伦,便是没存着偷学的意思,也总是忍不住越界窥探几眼。
  但这位前辈的脾气几乎是出乎预料的好,并未因他的行径动怒。
  于是燕继政又更进一步,在某日突然便请谢虚指导他的武功——不是“绝殇”,而是燕继政从秘籍上看来的外家功法,虽然不是什么精深武学,但燕继政只凭回忆,招式难免有些错漏之处。
  而谢虚垂眸看他,也出手帮他调整了几个姿势。
  只是几个微妙的变动,燕继政便察觉一套功法下来行云流水,比先前进益许多;一时心中更为敬畏,激动下脱口道:“前辈可愿收我为徒?”
  谢虚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为了舞剑刻意换上了宽松的丝质长袍,此时正扶着燕继政的手腕调整招式,隔着扬起的一层半透明袖摆,可看见燕继政紧绷的身躯,似是十分紧张。可谢虚自己还是在和馆中公子学艺的水准,舞剑也不过练习了一月不到,又怎么好意思为人师,便拒绝了。
  燕继政的目光微黯淡了些。
  他本也不抱希望——从最开始,他便心思不纯,如何配做前辈这样好性情的绝顶高手的徒弟。
  好在接下来几日,前辈并未疏远他。
  ·
  燕继政每日在天将亮时出发,与谢虚共修习一个时辰,便回来照看齐周灵,闲暇时打坐练功。
  有时来得早了,他的衣摆都被林间深重雾气浸湿,眼睫也落了霜,却总能在谢虚来前整理仪容,装作刚到不久的模样。
  可燕继政却不知道,七岁的齐小少爷,每天在他起身后,都睁着一双黑雾雾的眼,平静地盯着长廊外他离开时,灯烛打出的影子。
  直到消失。
  燕继政是现在齐周灵唯一熟悉的人。
  小孩盯了他数十天。
  直到某日,一直安静看着燕继政离开,面无表情的齐周灵,突然间也从床褥中翻身起来,自己套上件小棉衫,踮脚推开门跟了上去。
  齐周灵的脚步很轻,哪怕燕继政此时不设防,但一个七岁孩童能不被习武之人发现,简直是诡异得紧了。
  小孩生来便有一幅好根骨。
  来到竹林间,燕继政如往常一般比谢虚先至,便也只盘腿坐下修习。等听见靴底落在竹叶上的声响,抬头,见到前辈修长身影显现在竹林那端。
  谢虚穿着月白色长衫,依旧面带银饰遮掩,佩着剑。
  他们相处半月已生出默契,燕继政起身略施一礼,便开始练功。
  一人是“剑法”、一人是掌法,只这次谢虚不过练过一式,剑势便缓缓停下来,顺势收束在腰间。
  燕继政略有些疑惑。
  谢虚的细密漆黑的眼睫微垂,向着那竹林间的一处,平静道:“何人?”
  他声音虽是不喜不怒,但燕继政目光却刹那间凌厉起来,颇为不善地看向前辈所示之处。
  “给我出来!”燕继政冷声呵道,
  藏头露尾地窥看,
  是有什么目的?
  穿着厚重外衫,而显得像个圆滚滚团子的齐周灵,便在这时慢吞吞挪了出来。两截雪白藕臂耸搭着,看上去竟还有些可爱,只面无表情地看向燕继政。
  燕继政:“……”
  齐周灵:“……”
  燕继政:“!!”少年储君的神色一时变得十分精彩,走过去一把牵住了他家的小朋友,声音既有些恼怒又满是懊悔:“你醒了……怎么跟过来的?”
  齐周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似在控诉他每日的失踪,燕继政突然间便有些心虚。
  可这其实算是件好事。
  这是齐周灵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对外界有反应。
  燕继政想到这里,便有些舍不得将小孩遣返回去了。于是遮遮掩掩地看向谢虚,面上有些羞愧:“前辈,能不能让他待在这里?他很乖,年纪小也记不那些……”燕继政自己都有些心虚,一时无颜说下去。毕竟前辈不知道齐周灵的特异之处,而七岁其实到了能记事的年龄,放任他在这里看前辈练剑,简直与偷师差不多了。
  但谢虚出乎预料地应下,语气平缓:“自然,他很安静。”
  随即便如常练剑。
  燕继政心中微微一动,有些酸涩。
  他好似总是碰到些极好的人。
  燕继政心里已是将谢虚当做大隐隐于市的师父来尊重了。
  齐周灵的确很乖,也没有缠着燕继政不放。他坐在空地边缘,乖巧的像化成了块石子,悄无声息。只一双黑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虚。
  谢虚挽过一招剑势,天际曦光正落在剑身上,光滑的剑身微微一侧便粼光闪烁,可齐周灵被晃了眼睛,也不知道避开。谢虚微侧过头,也注意到了那孩子的反应,调了方向练完一套剑法,突然便收了剑走向他。
  燕继政也随着谢虚的停剑缓缓收了掌,正担心齐周灵肆意的目光,是否让前辈动怒时;便见前辈微拂下摆,半蹲在小孩前,从袖中拿出一块十分精巧,方块形状、包裹压实的油纸包来。
  那油纸包又被谢虚单手解开,露出里面奶白色、十分细腻的糕点来。
  谢虚问道:“要不要吃?”
  燕继政:=口=
  他觉得眼前的景象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
  谢虚自从治伤醒来后,馆中的公子、姑娘便对他有些闪躲。极少有人和他亲近,自然也少了捏他脸蛋塞糕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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