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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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
  一切时机成熟,慕容斋将针取下,出了内院,坐到前院来用茶水点心。
  他这几日也未闲着,那池中的药材隔几个时辰就要换一次,颇费心力。
  漫长的等待让融司藏的担忧似细针般嵌在心底,虽说知晓谢虚能醒来后他已不似最开始那般焦灼,但只一日未睁眼,融司藏便一日觉得心中有恶鬼作祟。
  他又一次询问慕容斋:“谢虚何时能醒?”
  慕容斋还是那副病恹恹又有些沉郁的书生模样,却是气定神闲的答:“今日。”
  融司藏好似心都要飞起来。
  却又听慕容斋接下一句:“只是还需将诊金结了,我才能进行最后一步。”
  融司藏道:“自然。”
  却见融司隐微皱着眉,似有不解地打量这脾性怪异的鬼医。
  慕容斋“啧”了一声,面上露出十分欠揍的欢快笑容来:“小少爷,我要的可不是那黄金万两。那只是我外出诊断的报酬,真正的诊金——”
  那万两的酬劳,早在他赶往秦水城的路上便收了融司隐的银票。慕容斋的神色蓦地转冷,那双因易容显得细长浑浊的眼透出诡异的深沉来:“你应当知道我的规矩,我只要人的珍宝。”
  融雪城能给予的珍宝太多了。
  权势、金钱、亦或是美色——融司藏因为慕容斋突如其来的变卦要求感觉到了一丝难安,心中隐约不妙,却还是神色冷漠矜贵地问道。
  “你要什么?”
  慕容斋的声音满是雀跃,像是酒痴见了良酿般兴奋:“我要融城主渡我十年修为功力。”
  “……”一时寂静无言。
  对江湖人而言,重愈性命之物的确是自己的武功修为。又何况是融司隐这种有天下第一剑盛名的顶尖高手,对武道追求只会更为执念。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慕容斋不疾不徐,似乎相当愉悦,眼睛微微弯起,在眼角处皱起细微的痕迹,像是恶鬼盖着一张松弛的皮,“这天下间,唯我一人能救他。”
  沈谭已是煞白了脸色,难以置信慕容斋能说出这样的荒唐要求,牙齿都打着颤:“不可能!”
  融司藏也好不到哪去。
  哪怕如今躺在那里的是自己,要死的人也是自己,融司藏也不会生出让兄长舍出十年的武功修为,来相救自己的混账念头。
  但如今躺在那里的是谢虚。
  他面无表情地拦住了慕容斋,面上十分冷静,甚至显得有些傲慢:“我给你渡十年功力。”
  慕容斋打量他一眼——可惜融司藏虽称得上百年难见的天才,却从未到天下闻名的地步,更不似他兄长的剑那般出名。
  所以脾性怪异的鬼医只是嗤笑出声:“你还不够格,若是你再长个十岁,兴许我还有些兴趣。”虽是这么说,慕容斋却只差将挑剔挂在眼里,明晃晃的写你武功太低,我瞧不上眼了。
  融司藏强抑着怒气:“是我要救人,付酬劳的也应是我才对。”
  “哦?可我看着融大城主,似乎也挺上心的。”
  一直隐而未发的融司隐却道:“可以。”
  他只两个字,就让气氛空前的静滞下来。不论是谁,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时,都是惊讶地望着他。
  融司隐道:“只是我的功力,你承受不住。”
  慕容斋武功不差,又擅长左道,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只是眼中仍有几分深思和质疑:“我会事先以毒术扩宽经脉,只要融城主愿意,定然可成。”
  沈谭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立即激烈地反对起来:“你是融雪城城主,天下第一剑,若是失了这十年功力……难道你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毁了自己后半生的荣誉?”
  融司藏神色阴郁至极,只咬牙忍耐着。
  “天下第一剑?”
  融司隐已是掸衣坐下,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银色的眸底满是困惑:“若是失了十年功力,我便毁下半生,只能说明我本便够不上这些美名。”
  沈谭简直快疯了。
  他突然发觉,自己其实难以接受融司隐不再那么强大,矛盾的心态让他意识到自己私心过重,一时沉默下来。
  融司藏亦不好受,脸色灰败。一方面他因为无能而觉得羞耻痛苦,一方面却又因为谢虚的安全而卑劣的窃喜起来。
  他从未嫉妒过兄长的能力才华,却在这时不折不扣地痛苦起来,如果那个人是他就好了。
  而谢虚在这时,其实已经清醒过来了。
  只是他的眼睛实在沉重得厉害,如何也不得动弹;倒是意识清醒,他的五感变得极其敏锐,对外面的声响也听得清晰——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是谢虚倒是听明白了,融司藏寻了大夫来救他,而那位大夫却提出了要另一人给他传十年的功力,以此为报酬,才愿意救助自己。
  谢虚虽然不能动弹,却也察觉到胸腔处伤口大好,于是对那大夫口中的“这天下间唯我一人能救他”这句话,微微沉默。
  “……”
  好一个庸医。
  谢虚并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何况是在武侠位面的“十年功力”,似乎是相当难以偿还的东西,于是挣扎起来。
  身体里的热流从丹田流向指尖,谢虚泡在一浴池的药液中,艰难地动了动身躯。他的周身还包裹着那银白色、似丝绸似玉片的“布料”,将他全身缠得像个无法动弹的蚕茧般。等手指能活动了,谢虚第一时间将那东西从手臂上撕开了。
  滑溜溜、黏黏的薄片,一下子从身上滑落下来,露出简直可称得上吹弹可破,如同雪顶玉般细腻的肤色。
  谢虚看着自己的手,即便他对身体的认知数据并不在意,却也意识到了这样白皙娇贵得过分的身体,似乎与之前差异颇大。
  好在只是看着娇贵,实际上这具身躯比先前还要强韧些。
  少年流露出些微的困惑神色。
  他又将发上、脸上和身体上的黏连物撕下来了,露出黑沉如夜的发,和殷红的唇,苍白如细雪的身体来。
  那药池微微晃动的水声分明应该很引人注意才对,但少年的动作又迅速又轻忽,好似是一道风吹乱了池水,便是在前院隔间中武功最好的融司隐,都未察觉出药浴池里的异样来。
  谢虚从水中出来——因这本来便是浴池改成的药池,因此木架旁边还搭着巾帕和给客人准备的宽松衣物。谢虚当然也不可能赤着身体便跑出来,索性将木架上的衣裳给穿上了。
  布料摩挲的声响总算是引起了融司隐的注意,他微微侧头,却并未察觉出院中有多出一人的迹象。
  融司隐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眼睛底下瞒天过海地溜进内院伤害谢虚——或者换句话说,若当真是有这种本事的人,只怕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的谢虚应当死了。
  但他心中还是放心不下,面如凝霜地撇下了慕容斋,突然间大步往内院走去,衣摆像是云海般掀开。
  谢虚的动作极快——也幸在那身衣物实在简单又宽松,他只需要套上再系上腰带便装束整齐,只是身上的水还狼狈的没有擦干,一时泅在衣服上,隐约可见。
  少年的样子明明狼狈极了。
  他湿漉漉的刚从药浴中捞出来,发也黏连成一团,盖在颊边。全身都是极致的白与黑,唯独殷红的一点唇珠,简直莫名的妖异惑人。
  便是纵识天下美人的融司隐,在走近后院,看见在打理衣襟,微微抬头的少年时,都呆愣愣地怔在原地。
  那极致的艳丽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竭力的想要防备起来,要询问“你是谁”。但他又奇异地认出这就是谢虚,他能看出谢虚的影子,但他如今的样貌却稠艳美丽的惊人。
  最后,融司隐寂静片刻后,生硬地道:“你醒了。”
  第196章 天下第一(十四)
  眼见着融司隐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慕容斋也心中恼怒,又有些微妙的不祥预感,便紧跟在他身后。
  于是清晰听见那句“你醒了”。
  慕容斋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融司隐所指的对象是谁,只皱着眉不耐地走近内院,眼里倏地撞进一个身影。
  依慕容斋医者的目光来看,这人的体态极是修长完美,更别提这张脸,便是蒙着一层淅沥水汽,那五官也依旧稠艳美丽的惊人。
  少年看上去还有些许眼熟。
  但这样好看的人,慕容斋没觉得自己记性差到忘记的地步,一时竟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痴痴傻傻的形象挽回些许。
  谢虚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
  融司隐的白发白眸,实在惹眼得很,但他神态虽冷冽,看上去极不好接近,相貌却与融司藏也有几分相像。谢虚只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人”。
  慕容斋的打扮却不大容易辨认,看着不像大夫就对了。
  融司藏和沈谭也紧跟着走进来。
  沈谭倒也还好,有上世的经历,他对愈是极端漂亮的美人愈是敬而远之,但眼前少年的确是超乎预计的美丽,才让他多看了几眼,也有些呆怔,没了常挂在唇边的笑,看上去比平时寡言冷漠些许。
  融司藏大约是情绪最外露的那个。
  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谢虚样貌上的变化,只是比这更触动他心绪的,是谢虚终于醒过来的讯息。
  他的眼前似还浮现着那日少年苍白的面容,冰凉的指尖,还有那从腹中泅出来,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拭净的黏滑血液。
  而随着谢虚醒来,似乎终于令他从梦魇中挣脱而出。
  融司藏很想拥抱他,却又莫名阻止着自己想要亲近的欲望,于是只脚步微动了动,神色有些隐忍地道:“你醒了——”
  这个时候的慕容斋,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
  这比什么答案都更令他动容震惊。
  谢虚还湿漉漉的站在池边,那些蒸腾的水汽愈发勾勒出他清俊的身形。连他只是抿着唇,神色冷淡的模样,都致命的吸引着人的目光,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开眼。
  “我昏迷了很久吗?”谢虚道,“伤似乎好的差不多了。”
  融司藏心中微窒,莫名察觉出心慌来,下意识便目光流离,落在了慕容斋身上:“已经六天了……是鬼医救的你。”
  于是谢虚的目光也跟着落在慕容斋身上,微微一顿:“是你治好了我?”
  慕容斋头一次在病患眼前感到了心虚。
  他来救治谢虚时,对方不仅是失血和脏器受损,更严重的是中毒。而慕容斋只要一眼,便能探出那是化朽阁杀手刀刃上的毒。换在之前,他或许还无解,但不久前解剖过一个在化朽阁手上死去的朝廷官员的尸体,这才有了十分把握。
  当时谢虚的境况已是相当危急,若不是有一丝内力护住心脉,只怕现在头七都快到了。诊疗他也并不像慕容斋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甚至可以说,慕容斋要融司隐的十年内力,也正是为了最后一步的拔毒与调养做准备。
  他前些天用的那些药材,也并不是为了治伤,最多只是代替内力的功效给谢虚续命,属于前期步骤。
  谁能想到伤的那样重,已是生死边缘的谢虚,能这样醒了。
  被那双乌黑的瞳仁一望,慕容斋竟是罕见地怔了怔,他的目光有些难以挪开,竟是鬼使神差地回道:“……是我。”
  谢虚这下确定了。
  他微微上前一步,氤氲的水汽从他的额角滑落至下巴尖,莫名让空气都显得暧昧湿润起来。
  那点殷红的唇珠也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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