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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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爹。”兴奋地用小手搂住福宝,两个孩子紧挨在一起坐在马背,被沈临邑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行。
  一路欢笑,孩童言语稚嫩,沈临邑几度皱眉,很想打断那些愚蠢至极的话语,却见身旁赵夫人嘴角含笑,只得硬生生憋住。
  与李元他们会和后,众人回德善书院。
  途中沈慕春格外沉默,眼睛红红的,脸上巴掌印清晰,豆苗儿心底有数,可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安排学生们去寝舍歇息,豆苗儿抱着酣然入睡的福宝进下西院,打热水给他简单清洗毕。她亲了亲他额头,为他盖上薄被。
  起身从抽屉找到一小盒药膏,豆苗儿叹了声气,去上西院找沈慕春。
  许是今晚出了事儿,上西院不比寻常,此刻灯火透亮,恍如白昼。
  豆苗儿站在院子里,想找个人询问沈慕春房间,逡巡一圈,便见曹老夫人端着托盘从厨房内走出。
  “这是醒酒汤?”闻到味儿,豆苗儿迎上去,“曹老醉了?”
  “是啊,老头子和陆大人喝得神志不清,连你们出了事都没帮上忙,哎,好在有沈将军,否则啊……”曹老夫人唏嘘不已,满脸无奈,“所以我这不是先给陆大人送碗醒酒汤过去吗?”
  “陆大人?”
  “对,京城来了一位陆大人,福宝娘,先不跟你聊,我过去了。”
  颔首,目送她顺着长廊走到西边,豆苗儿这才想起还没问清沈慕春住处,急忙追过去,她站在厢房附近等候曹老夫人出来。
  室内安静,似乎只有曹老夫人轻碎的脚步声。
  豆苗儿望着半空出神,心想,陆大人?他姓陆?只不过这世上姓陆的多了去了。
  摇头苦笑,她埋首盯着脚尖,忽闻一记呢喃声传来,低低沉沉的,浸着难受,略微耳熟。
  蹙眉,豆苗儿迟疑地轻挪脚步。
  厢房门未关,她站在一侧,漫不经心往那方床榻望去。
  男人躺在床榻,身上盖着薄被,只露出半张轮廓。
  只是这半张轮廓……
  怔怔望着,直至曹老夫人将醒酒汤搁在桌上,退出来经过她身边甚至唤了两声时,豆苗儿才如梦初醒。
  “福宝娘,你怎么了?”
  “这陆大人……”喉咙口干涩,豆苗儿胸口闷得将近窒息,她艰难开口,语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来扬州,找人吗?”
  “找人?”曹老夫人疑惑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大清楚,只听老头子说过几嘴,陆大人是想让老头子跟他回京,不过啊,就算老头子动心,我也不能让他走,他身子好不容易养得硬朗了些,干嘛又回去遭罪?反正我是不走的。”
  呆呆点头,豆苗儿扯唇,心中微微泛起的涟漪彻底灭了:“这样啊!”
  “对了,刚没来得及问,你过来这边有事?”
  攥紧手里药膏,豆苗儿“嗯”了声:“给沈小姐送药。”
  “哦,她就住在东三那间屋子,我先去伺候老头子,你自便啊!”曹老夫人摇头离开,一路碎碎念着,似是埋怨曹老先生身子不好还喝那么多酒……
  耳畔渐渐寂静,豆苗儿努力深吸一口气。
  小腿酸麻,她转身,却闻床上男人不断轻呓道:“水,水……”
  分明已走出数步,豆苗儿却忍不住折身进屋,站在桌前,她双手颤抖地倒了杯水,送去床畔给他。
  像是有所察觉,他抓住她手腕,一口口就着她手咽下清凉的水。
  冷冷看他痛苦面色,豆苗儿抿唇,眸中生出几许寒意。
  使劲挣扎开他束缚,她手里瓷杯失力,重重摔在他衣领,剩余清水瞬间湿了他满脸。
  许是太凉,他紧阖的眼皮隐隐有掀开之势,豆苗儿忙提裙疾步跑出门外……
  第34章
  匆匆避至长廊尽头,豆苗儿将自己藏在梁柱阴影处。
  其实陆宴初并不会追来,她躲什么呢?
  大概就是相见不如不见,何必多生烦忧?
  僵硬扯唇,她欲拾阶而下,“吱呀”一声,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
  四目遽然相对,豆苗儿愣住:“我……”
  沈临邑站在檐下耐心等着,半晌却没听到下文。察觉出她神情不大对劲,隐隐似惊魂未定,连灯盏下的一双眸子都尤带水润,他低咳一声,思忖着主动开口:“小女无意伤害你与福宝,她所作所为都是做爹的我管教无方,今晚你们受到了不少惊吓,我很抱歉。”顿了顿,沈临邑低眉无奈道,“我……除了抱歉也不知该做什么,如果赵夫人有什么需要沈某的地方,尽管开口,沈某一定尽力而为。”
  是了,她只是过来给沈慕春送药膏而已,却不料会撞见……
  豆苗儿敛下纷乱心神,言简意赅道:“沈小姐仗义勇为,心地善良,是个好孩子。沈将军对她未免太……”
  他们都是做爹娘的人,福宝没有爹,那两个孩子没有娘,成长在缺失父爱或母爱下的孩子大抵各有各的短处,因此她并没资格对沈临邑指手画脚。更何况男人女人在子女教育上大有迥异,她更不能凭空指责他对孩子不够关爱照顾。
  收回没说完的话,豆苗儿将手里药膏递过去,“还是沈将军拿去给她吧!我先回下西院。”
  目送她纤弱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沈临邑捻转着手里的小小一盒药膏,缓缓走至东边第三间房前,等了等,抬手叩门。
  “爹……”一打开门,沈慕春下意识退后数步,她抿唇盯着地面,隐在袖下的双手紧捏成拳,下颔微微昂起,透着倔强,“这次是我错了,你放心,以后就算我自己死在外面,也决计不会再牵连别人!”
  “骨头倒是硬!”沈临邑把药膏搁在桌上,定定看她片刻,转身就走,踏出门槛前,他回头淡淡道,“你没做错,只是好人承受的永远比普通人要多!你确定你能做一个承受得住任何代价的好人?”
  房门被他轻轻阖上,沈慕春斜了眼那盒药膏,眼眶渐渐变红……
  须臾,叩门声响起,沈学成做贼般悄悄溜了进来。
  “你、你没事儿吧?”他扭扭捏捏进屋,站在门口瞅她脸上的巴掌印,“他方才进来打你还是骂你了?”
  “没打也没骂。”
  稀奇瞪眼,沈学成随口咕哝了句什么,凑过去盯着她脸看:“还疼吗?”
  沈慕春没好气地别头,“不疼。”
  “不疼就不疼。”沈学成看她会儿,一本正经道,“那我跟你说个事儿,明天福宝五岁生辰,结果倒好,被咱们吓了个够呛,估计都要有阴影了,你说你好意思么?”
  眉心拧住,沈慕春面色愧疚,她托腮愁了会儿,眸中一亮,招手让沈学成凑近,在他耳畔说悄悄话……
  翌日清晨。
  豆苗儿早早起身,为福宝准备寿面。
  许是昨晚折腾太迟,往常夜里总要清醒两三次的孩子还沉沉睡着,豆苗儿进屋,轻轻唤醒福宝,给他穿衣裳。
  “娘,福宝今天生辰哦!”揉着惺忪睡眼,他掩嘴打了个哈欠,似想到什么,迷糊的小脸蓦地透出几分沮丧,小心翼翼观察娘亲脸色,他充满期冀的问,“娘,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嗯。”整理他衣领的动作短暂停顿一瞬,豆苗儿点头。
  “福宝是不是以后都不会有爹了?就像沈大将军那样的爹。”
  豆苗儿一时无法理解,很快领悟,昨晚沈学成与沈临邑之间的父子互动,大概令他很是歆羡。
  “福宝虽然没有爹,可娘会一直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紧紧握住他小手,豆苗儿弯唇安抚他。
  “嗯。”勉强笑笑,福宝懂事地跳下床,去吃热腾腾的寿面。
  吃到一半,沈慕春姐弟抱着只兔子来找,说是送给福宝的生辰贺礼,又道这兔子是他们俩天不亮在林子里守了两时辰才捉到的呢!
  小兔子全身毛茸茸,黑漆漆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特别讨喜。
  福宝高兴极了,小手试探地摸摸它头,眸中亮光闪烁。
  见他终于开心,豆苗儿不拘着他,让沈慕春姐弟带他出去给小兔子找鲜嫩的小草来喂养……
  渐渐地,阳光穿透薄雾,天色大亮了。
  上西院厢房内,陆宴初艰难起身,宿醉的太阳穴隐隐刺痛。
  指腹轻轻摁着,他站在窗下,眯眼望向绚烂的阳光。
  昨晚……
  罢了,都是幻觉而已,也早不是第一次。
  摇头苦笑,陆宴初闭目缓和片刻,简单洗漱过后便去找曹老告辞,此次返京,日后他大约再没机会回到这座城池。
  曹老先生年纪已大,酒醉极其伤身,人此时虽清醒,身子却躺在床榻不太利索。
  与曹老夫人打了招呼,陆宴初进屋探望。
  “身子骨是彻底没用喽!”半躺在床榻,曹筵及笑着朝他调侃道。
  “是晚辈的错。”眸露歉愧,陆宴初拱手,“昨夜晚辈情绪失控,牵累曹老先生伤了身子,实在罪过。”
  曹筵及不以为意摆摆手:“哪儿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忍不住,哎,多歇会儿就好了!”转换话题,曹筵及抬眸看他,“这就要走了?一路小心,朝堂上老夫也给不了你什么忠告,临别之际,就祝你仕途顺利吧!”
  “谢谢曹老先生。”陆宴初收回视线,目光却蓦地停顿在半空,怔怔望着桌上笔筒,他痴痴盯着,一时竟无法醒神。
  “那是赵夫人送给老夫的竹雕笔筒,上次听你提及古松仙鹤佛拜寿竹雕,看来陆大人在这方面很有涉猎,怎么样?依你看,这个竹雕可还算不错?”
  “晚辈只不过……”陆宴初蓦地蹙眉,“赵夫人?”
  “对,赵夫人是德善书院院长,心地非常善良的一位夫人。”
  “您唤她夫人?”
  “嗯对,赵夫人膝下还有个孩子叫福宝,这孩子早慧,十分懂事明理,在学业上若多加指导,指不定日后能成个小神童。不过赵夫人与寻常爹娘倒是不同,并未强逼孩子埋头苦读,说是让他无忧无虑长大就好,这确实是个新奇的想法。”提起这一对母子,曹筵及嘴上话语情不自禁热络起来。
  陆宴初细细打量翠竹竹雕笔筒,不知为何,脑海里总会想起他书房里的那个……
  “晚辈能不能拜访下赵夫人?”下意识脱口而出,陆宴初心知唐突,连忙补充道,“有关竹雕方面的问题,晚辈想向她请教一二。”
  犹豫片刻,曹筵及唤来老婆子,让她领他去下西院试试运气。
  跟着曹老夫人踏入下西院,陆宴初候在院中。这里比上西院略小些,风格却温馨童趣,桐树下吊着秋千,草丛里置着小木马,处处都透着小孩玩耍的痕迹……
  须臾,曹老夫人走出来,瞧面色,似是不成。
  “陆大人,陈婶子说福宝娘昨晚受了惊吓,身子略微不适,正歇息着,不好打搅。”
  颔首,陆宴初笑道:“原本就是晚辈唐突,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多谢曹老夫人。”
  再度告辞,陆宴初回头瞧了眼下西院,突然不懂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悸动是为什么。难道他还指望着能从这些不相干的线索里找到她吗?这些年,真的都够了。
  过去数载,他曾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恨也罢怨也罢,她若好好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只能证明他从头到尾不过是个笑话。
  她若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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