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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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历来有训,后宫妃嫔不得干政。哪怕萧怀瑾当着她们的面不避讳谈及,她们自己也当有自觉,不听、不看、不议、不想。
  她作势要起身,谢令鸢拉住了她,萧怀瑾也抬手做出按了按的手势:“无妨。朕讲这些,是因日后朕御驾亲征不在皇城,你们多少总也要面对。”
  “……”
  “啪嗒”一声,丽妃手中的宫扇掉了,她看着萧怀瑾,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意识往德妃身边靠了靠。
  钱昭仪细声如蚊:“臣妾……臣妾惶恐,怎敢、妄议国事。”她们后宫妃嫔不要命的啊?!
  萧怀瑾见她们惊吓的模样,笑了起来,这轻轻的笑声低沉悦耳,似乎消融了一屋子惊疑不定的气氛,他问道:“你们,可知九星的传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萧怀瑾一句九星, 语惊四座。
  何太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宋静慈心中有什么猜测呼之欲出, 面色都绷了起来。郑妙妍和钱昭仪面面相觑, 心中犹疑着,猜不透天子何意,只能撇清关系:“不知不知, 臣妾不知!”
  要说知不知道,郑妙妍是真的没听说过,即便父辈有谈及,她也不会往心里去。钱持盈的记忆中却是有这么个朦胧的轮廓, 以前在庄子上, 有次中元节, 她和妹妹不敢睡,孙姨娘给她们讲故事壮胆,说虢国公曾提过九星——每逢世道大乱,天道就会诞生这样的人。
  可她眼下不敢提, 怕祸从口出, 累及家人。
  “开国之初即有占卜, 言九星乃……兴废之变数,”韦无默在宫中长大, 是听过的, 蓦然忆起这个传言。原话是“五世而亡,唯九星是变”,方才她巧妙改了改口, 将存亡说成了兴废,听着不那么扎心。
  她哂然道:“可陛下该不是要说,这九星跟咱们后宫里有什么关系吧?”
  她习惯性呛声,却没想到萧怀瑾竟然还真点了点头:“是,九星出于后宫。”
  这话指代了什么,不言而喻。一时间,殿内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空气悄然静止,连阳光下飞舞的轻尘都似乎凝固。
  谢令鸢放眼望去,除了宋静慈与太后,其她人似乎都有些僵。
  郑妙妍垂下头,一丝荒诞从眉梢眼角攀爬上来,心中暗想,本以为天子回宫后,变得锐意进取、胸有丘壑,没想到他……
  她对他有些失去了信心,这样的智障即便勾引上手,也没有成就感啊!郑丽妃对皇帝生出了微妙的嫌弃心思。
  她感到袖子被人扯动,一眼睇过去,是德妃安抚性地拍了拍她:“不必心惊。其实……我不但听过九星之说,甚至是,亲历了此事。”
  见德妃稳稳地说出这话,她们在一片茫然的沉默中望过来,就想听听她还能怎么说。
  “九星陷落,世道不昌,原先都以为是个传言。然而两年前重阳宴后,夜中星象忽变。‘九星齐聚钩陈、鹑首之中,紫薇星突黯而复明且逆行。’你们还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吗?”德妃循循善诱,慈祥地微笑问。
  ……当然记得了→_→。
  谢修媛以前算是后宫第一大ky,她的死令人拍手称快。结果死了三天竟然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你说大家什么心情!恨不得去把丽正殿的屋顶掀了以泄愤!
  虽然后来确实也掀了。
  “……你,活了。”韦无默不知该沉痛,还是庆幸。
  “从此朕的后宫,再无宁日……”萧怀瑾沉痛默哀,在谢令鸢的瞪视下戛然而止,补了一句:“咳,一片欣欣向荣。”
  “其实,那次便是托了九星的缘故。”谢令鸢劫后余生的模样:“你们想,我死而复生,已经是有悖常理啊。”
  何容琛虽在意料之外,但一生风浪多见,总是能沉下心,推测道:“那日你出棺后的说辞,如今想来,是在情理之中。手上玉珠,便是九星相关罢?”
  谢令鸢点点头,伸出手,砗磲珠子缠绕在纤细皓腕之上,隐隐光华流动。
  “它指代中天一百零八星辰。马球赛上,我两招战退北燕战神,便是借这九星之力。”
  所以种种有悖常理之事,都有了解释。而这个解释的前提是,九星存在于后宫。
  这是令她们懵懂中,被迫接受了。
  何容琛看了一眼:“那之后宫中不宁,甚至北燕皇室有异动,是否也与九星有关?”
  “嗯……”谢令鸢收回手,犹豫了一下:“北燕国师对晋国心怀仇恨,一直窜动他们皇室派人潜进宫中,以图暗害九星。所以,后宫遭遇了厌胜,九星陷入噩梦昏迷。”
  她们都是聪明人,瞬间便恍然大悟。丽妃一愣,想了想,扯她衣袖,低声问道:“那,我梦里那个你……”
  谢令鸢讪然一笑,简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无意中窥探了她们的隐私:“是我,我被逼得没招,入梦开解……所以你们都梦见了我。”
  “真是……”她又忍不住抱怨道:“难死我了!”解完九星之梦,她觉得自己智商都高了一截。
  丽妃松手,垂眼不语,似乎是有些难堪,低低道:“那么老的样子……”
  便想起了故人旧事,一改往常的没心没肺,有些消沉。
  谢令鸢打断她消沉,安慰道:“我不介意。是姊妹感情,谁会在意美丑妍媸呢。即便容颜老去,心里记得的,永远都是你最好的一面啊。”
  郑妙妍心中一动,抬起眼帘看她。离那梦隔了两年,再听她这样说,竟比曾经在梦中更觉感动。
  “……谢谢你。”她最后轻声道。
  谢令鸢想尽办法帮她们克服心魔,将她们带出梦魇,所知所为,是为知己了。
  “所以我们该谢你。”宋静慈向她清浅一笑。虽然无意中知悉了心底的秘密,但那独自背负的沉重,如今有人同担,想来反觉骤然轻松。
  最沉默的属何容琛,她这之后便不再问什么了。想来是被那个入梦的回忆,勾起了心事。
  萧怀瑾见德妃已经取信于她们,重新说起了九星的事:“这次朕出宫,寻访隐世高人,言九星尽数在后宫,便是你们,以及宫外何贵妃、武修仪,白……白庶人。朕想,这件事,是不该瞒着你们的。”
  当见过了屠眉、何贵妃、武修仪和郦依灵等人后,他便深觉,不能为一己之私,埋没了宫里有抱负的女子。所以当尹婕妤请求随驾亲征,他考验过后也同意了。
  可当他说出九星之事,她们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反应,高兴或扬眉吐气。
  反而是除了太后与宋静慈,其她人面上多少生出了犹疑之色。
  九星这样的大任,忽然落在头上,她们从未有想过天下格局与她们有什么相干,一时间竟生出了些许慌乱。
  丽妃嘴动了动,又抑住了。她能做得了什么呢?她只有一张脸可以看,难不成和亲去,**敌国君主,挑起多国纷争,红颜祸天下?
  这她或许能成功,可相比贵妃、武修仪她们的勋绩卓然,又真是不甘心。
  同为九星,她不想被人看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等四下没人后,同德妃再谈谈。
  。
  钱昭仪的目光四下飞,内心有些隐隐兴奋,却又忐忑:“可臣妾……臣妾只会账簿,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以前贞孝皇后也说臣妾没有主心骨……”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咕哝。
  “若是不知做什么,又怕做不好,你就多听太后与德妃调遣,况且,”萧怀瑾笑了笑:“你一人将财算做到了极致,抵小半个度支司,已是大材了。”
  他认真起了将钱昭仪培养成心腹的心思,皇室私库历来是与国库分账,且也要做些财货贸易来增收,向来由太府寺经手,但太府寺毕竟是外臣。倘若钱昭仪能上手,也算为皇室保留根底。
  钱持盈一怔,这话竟然是从天子口中说出的。
  她从头皮到脚底都木木的,心头却一涨一涨,意识的存在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感觉不到身体。她想起家中时父亲对她不在意,想起宫里时曹皇后的训斥,从未想过有一天,帝王之尊亲口说她是大材。
  她面色涨红,一口气冲到口边:“臣妾……定不负陛下厚望……谨遵太后、德妃调遣。”
  至于虢国公和曹派,后宫的势力格局,暂时先搁置到脑后去了。她抬起手,轻轻放在胸口上,试图平息方才那一霎丝丝的惊喜。
  。
  韦无默幽幽道:“昭仪娘娘有一技之长,亦是大用。可奴婢恐怕只有一张嘴,骂骂人了。”
  她一向刻薄,也知自己说话不中听。这么多年,习惯了用伶牙俐齿,为太后辟开那些流言蜚语,倒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力担天下的大材。
  萧怀瑾笑道:“韦女官何须妄自菲薄。你以前骂自己人犀利刺耳,以后也可以骂外人。若是觉得屈才,日后朕亲征凯旋,你还可以骂北燕使臣呢!”
  他开个玩笑,没有计较韦无默从前的一些冲撞冒犯。一介天子之尊,竟然耐心给人灌起了鸡汤。韦无默脸上一红,难得地笑了下,摇了摇头。也不知何时,同皇帝这些年隐隐的硝烟,似乎散去了不少。
  她心想,当年韦家获罪,她却辗转为宋逸修所救,被送入宫中,得以跟随太后身边长大,想来也是天意之美吧!
  既如此,她便更不能辜负这因缘际会了。
  她以前格外看不上宫中这些争风吃醋的女人,内心对她们嗤之以鼻。然如今,她们似乎也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一门心思钻营帝王宠爱。她想,也许该试着理解她们,待她们和颜悦色,如此,才对得起身为九星的宿命,对得起故人毕生的托付。
  “所以……”萧怀瑾环视她们,忽然郑重,执大礼:“朕亲征后,一切有赖你们了。”
  他从未有如此郑重其事。也从来没有人,对她们这样表达出尊重过。
  所以她们一时怔了,并非只是受宠若惊,而是三言两语也说不尽的心绪。
  过了片刻,还是宋静慈还礼,声音细柔却沉稳:“无论九星传说是真是假,无论臣妾是否九星,陛下将此重任托于妾等,妾等千钧重负,必当竭尽全力,万不敢龟玉毁椟。”
  其她人回过神来,也附和。
  九星是荣,亦是艰难。她们身为女子,每一步都要面临更多质疑与诽谤。
  然而不能言弃,更决不能失败。因为她们的功绩不仅是她们的丰碑,更是天下女子的曙光。
  她们正站在,也许是浩瀚史书最异彩纷呈的一册。
  。
  她们郑重还礼,萧怀瑾无声受下。殿内如此安静且庄重,却不再是沉默的凝固,似乎有什么在隐隐流动。
  那似乎是情怀也似的感动,还有一丝……雀跃。
  连隔着窗棂照入的阳光、阳光之下飞舞的轻尘,都似乎沾染了这蓬勃的气息。
  萧怀瑾午时便该起驾出宫的,可他真不想打破这气氛。他想起从前万人嫌的德妃、跋扈骄横的贵妃、胆小贪财的钱持盈、爱吃大蒜唱歌难听的武明贞(咦,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曾经怨忿敌对的太后和韦无默。
  还有……
  他想起那人,心中微微一痛。还有在他最是惶惑无助时,以温柔伴他度过寂寞岁月的昭容娘娘,白婉仪。
  还想起御宴上虎豹肆虐时,婕妤护嫔,如何快意。
  可无论痛过、恨过、轻视过、鄙薄过……那都过去了。现在的她们,终将不同于以往,她们相视而笑,笑容中有羞涩,似乎也有请多担待,尽在不言中。他竟有怀念,亦觉幸运,他似乎会见证美好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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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终于渡到了午时,李长宁从清晨就等在长生殿外,终于忍不住在门外细声提醒:“陛下,百官已在含耀门外等待。”
  伴随他的提醒,外面敲响了镈钟,继而太常寺奏埙乐。
  是请天子之礼。
  何容琛向萧怀瑾点了点头。谢令鸢道:“臣妾……臣妾们送送陛下?”
  没有人异议。她们起身,跟随天子,迈步出了长生殿。
  仪仗都等在含耀门外,文武大臣也是在此等候,启程后,出丹凤门,酹酒,宣告正式出征。
  萧怀瑾早已经换好了武牟服,他走在宫道上,一道道大门次第敞开,他的身后跟着她们几人。
  谢令鸢方才虽然感动,思绪却又煞风景地岔远了,心想,此处应有音乐和红毯……就更热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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