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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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他在长留那一夜,莫名其妙杀上山的欠揍人吗?
  这不是那个“背井离乡”投靠流民军的小姑娘吗?
  他猝不及防地就和郦依灵兄妹俩来了一场历史性会晤。三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周围还有不少将领,所以他总不能翻长留的旧账——他在长留郡,被郦家小公子当成土匪来剿(虽然本来就是土匪)——这种黑历史传出去,大概要败坏军心吧?
  幸好郦依灵打破了僵局,她眼力活泛,一眼看穿谢令鸢女扮男装:“谢公子,许久不见,可想死小女子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冲着谢令鸢作了一揖。这样清秀水灵的少女向谢公子问好,可把一群常年混军营的汉子嫉妒坏了,看向谢令鸢的目光都酸溜溜的。
  郦依君拍了她一掌,示意她说话不能这样口无遮拦。谢令鸢笑了笑,大言不惭:“本公子风采气度何等迷人,佳丽相思实属寻常。”
  啊呸。
  萧怀瑾和屠眉在内心同时唾弃,直想骂她不要脸。你哪里风采迷人了,徒手拽马尾的风采?还不如我呢。
  郦依灵将郦清悟留的字条奉上,呈给柳不辞,正色道:“郦家押运粮草共计粟谷一万石,马草五千石,天水县交接无误。来的路上,有人托我给您带这字条,并交代说,晋军需提防后半夜,兴许西魏人会在那时偷袭。”
  萧怀瑾感到意外,偷袭之事也是他在猜测防备的,却没想到有人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他从她手里接过字条展开,只看了一眼,脑海中轰然炸开一片。
  是清悟墨禅。
  “他……怎么会交给你?他……他是谁?”
  他的内心开始躁动起来,那个前些日子在朔方一面之缘的人,那个看上去有些隐隐肖似皇兄的人,此刻在他的脑海中隐约连成了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或紧张什么,连呼吸都变得短促:“你坦白说与我听!”
  郦依灵见他这急切的吩咐,以为是郦清悟的消息太冲击,详实道:“实不相瞒,此人是我郦家远支,出自兰溪郦家。”
  郦依灵的表兄,郦家人,兰溪氏。
  萧怀瑾背一松,肩一垮,倒回了坐榻上。
  很早以前,这墨禅曾救过德妃,字被抱朴散人送进宫里,他一直记得的。
  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在意的是,字的主人,原来一直在关注他。
  这个人姓郦。
  隐而不见,却又暗中相助。
  写了墨禅。
  郦家人。
  他先是笑了几声,而后拿着字条的手轻微颤抖起来,他抬起眼睛,眼前竟有些模糊,却又努力恢复清明:“是……是他……”
  至此,他终于可以确定,可以安慰自己,他独自长大的这些年,原来也不是完全的寂寞无靠,至少,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里,还存在着他所曾盼望的亲人,哪怕只是沉默注视着他,却想他所想,忧他所忧。
  若放在半年前,他还在宫里,还没出来游历,他一定当场嚎啕大哭出来。
  可是眼下众目睽睽,他必须忍住。真好,他克制情绪的能力似乎越来越娴熟,很快忍了回去。
  他平复下心头的一腔激动迫切,声音还有些隐隐发颤:“他提醒的不假,这也正是方才我与几位将军所讨论的。从斥候传回的消息来看,高阙塞已经戒严,定是准备有大动作,这样突围多是在后半夜。”
  他收起了字条,肃容对陆岩吩咐道:“再把李尧他们也叫过来,半个时辰后他们要全军动员,今夜准备大动作了。”
  他那样迅速地收敛情绪,沉着而干练地吩咐有序,让郦依君兄妹二人刮目相看。士别三日,令人油然生出些敬意。郦依君上前一步:“在下习了十四年武艺,也愿为我晋军夺回高阙塞而效劳,请大将军准许。”
  看在我曾经半夜杀上山,把你打得也挺狼狈的份上,说明我也是有着打仗才能的……
  萧怀瑾转过目光来,与他对视,瞬间二人心灵相通,萧怀瑾看懂了他的心声,回想起了那个夜里的往事,他使诈将郦依君踹下山的往事。
  “在下也曾习过十年武艺,擅长刀剑、拳法,经常与家中武师切磋,”郦依灵不甘居于人后:“愿为夺回高阙塞效劳,还请大将军准许!”
  屠眉目光落在郦依灵身上,“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吹了声口哨:“光吹嘘自己功夫好有什么用,募兵还要挑拣呢,你们有胆子就跟我来练练手。”
  她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对郦依灵十分欣赏。郦依灵也不避战,抽出腰中软剑:“来战!”
  屠眉“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她个子足足高了郦依灵一个头,浑身散发出与人斗殴时同归于尽的暴虐气息,郦依灵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却并没有退却,软剑缠上来,化解了她的一记重砍。
  萧怀瑾怒吼道:“不许在军帐中打!”什么道理,现在世风已经变成女人决斗男人拉架了吗?!
  两个人遂打出了帐子,一路风卷残云,你来我往,所经之地寸草不生,引来无数士兵围观,喝彩连连。
  三十招后。
  郦依灵被屠眉打趴在地。
  屠眉收了刀,用刀柄敲敲她:“哟嚯,不错嘛,还能跟我打三十招,至少不用死在西魏人手里了。可以当个副尉带儿点兵什么的,你合格了。”
  郦依君见妹妹被屠眉打趴,为她不平,拔剑道:“请赐教!”
  他的功夫比郦依灵要好很多,出手迅疾如电,屠眉一开始反应不及,差点被他抢了上风。不过屠眉从鬼门关捡回了太多次性命,论心态是要比郦依君稳得多,反手也不要命,又重新夺回了上风。
  ……半柱香后。
  郦依君去陪郦依灵了,难兄难妹双双被打趴在地,跪着唱征服。
  “也是不错了。”屠眉用剑柄戳了戳他:“就是脾气比我还暴,倒也可以带头冲一冲。”
  她轻飘飘给了这句评价,郦依君简直要口吐白沫。
  萧怀瑾旁观了兄妹俩和屠眉的比试,心里有了数。算不上拔尖,但在乱军面前足以杀敌。
  他忽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当他纯粹地只想打赢一场仗,上天就给他派来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贵妃德妃,能够冲锋陷阵的屠眉,有人隐在暗中帮他,让战场弥漫着大雾,还有远在中原心怀侠义的人也来相佐……
  “行了,别闹了。”萧怀瑾嘴角噙着笑意,敲了敲案几。
  谢令鸢斜眼看他,他接到她的目光有点不自在,不过这里知道他在装稳重的也就只有德妃了:“先来研究一下,今夜反突围,这一仗该怎么打。”
  屠眉收起了刀,活动筋骨,骨节“咔咔”作响。
  郦依君站起身,不甘示弱地捏了捏骨节,“咔咔”作响。
  萧怀瑾神色已经肃然,一丝插科打诨也无。舆图前的他气势严肃,神色冷厉,让人有些目不转睛。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分析西魏的想法。一旦西魏突围,为了彻底斩断晋军后路,极有可能会来袭击晋军的粮草,扰乱晋军的视线与军心,造成晋军手忙脚乱的局面。
  但同时,西魏突围,也意味着高阙塞城中必定兵力空虚,对晋军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若能一举夺城,胜负自可扭转。所以,夺城才是首位。
  “屠眉,你带四千轻骑,无论死伤如何,必定要夺下城门。”他目光灼灼看着屠眉,有着热切与信任:“……能做到吗?”
  这重任可谓十足艰巨,屠眉反而神采奕奕,丝毫不惧:“交给我的仗,有我打不赢的吗?”
  用人不疑,萧怀瑾收回目光,考虑着中线战场,想到郦依灵,这个女孩当初只身一人,闯入他的流民大军中打探情报,现在想来,是个胆大心细的。
  “德……妃的二哥,还有郦依灵,我若只能给你们留一千人,你们能守住这里的粮草大营吗?”
  在兵力不足的状况下,首先他们要保证夺城;其次要拖住拓跋乌,摧毁其有生力量。粮草护卫,相较来说不必冲锋陷阵,相对安全,却也很有难度。
  谢令鸢想了想,笃定回答他:“能。”她必须做到,必须让萧怀瑾带着所有人心无旁骛地夺城。
  萧怀瑾的目光转到郦依灵身上,后者笑了笑:“谢大将军器重。”
  *************
  晋军帐中连夜议论战术,随即整顿全军。
  子时三刻已过。
  高阙塞城中,拓跋乌一声令下。
  突围是少司命定的,他早几日观天象,测定夜色不晴。果然,子夜时分,月被乌云半遮,又隔着浓雾,可为西魏军突围做很好的掩护。
  城门悄然打开,一万大军借着雾障的隐蔽,杀出城外,誓要打得晋军措手不及!
  。
  浓雾中的另一边,萧怀瑾早已带军埋伏在城外,九千晋军在壕堑里,等待着西魏军送上门来。地面传来了震动,他们握紧手中的兵器,不断摩挲,直至手心泛热。
  郦依灵送回来的海东青在天上盘旋,看到城门处大军出完,就俯冲到屠眉面前。这是拓跋乌全军出城的信号,萧怀瑾之前吩咐过她,接到信号立即夺城!
  “杀啊!——”
  浓雾的四面八方,整齐的喊杀声彻天响地,与之相随的是军鼓号令。
  正偷摸出城、准备突围的西魏军大惊,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拓跋乌环顾四周,只见茫茫浓雾,大怒道:“斥候!斥候干什么去了!”
  明明他们是来让晋军手忙脚乱的,怎么变成他们手忙脚乱了?
  斥候冤得很,这样大的雾,晋军又窝在壕堑里,他们当然看不见了。
  萧怀瑾从壕堑里一跃而出,陆岩给他牵过马,他朗声道:“朔方之战,只在今夕!胜则归,败则死!”
  面对侵略之人,同归于尽也好过退缩,这样即便死,至少也是体面的。
  晋军已经积攒了太久士气,漫天大雾中,他们双眼发出红光,夜里在浓雾中像幽幽的火,看上去比白天眼冒红光还可怖。他们嘹亮地齐声大喊:
  “胜则归!败则死!”
  “哪怕死,也要和蛮胡一起死!”
  如今的高阙塞外,坡堤上兵分成三路,迎来了此地最混乱的厮杀。
  萧怀瑾指挥着大部分人,与拓跋乌正面相迎;西魏的后方,屠眉则趁着西魏人出城门,突兀地杀出来,双方在城门口激烈交战。
  当然西魏人也不是瞎的,看出屠眉是最大的威胁,全力围剿她,甚至不惜拿性命来垫,屠眉又像上次一样,被围着近不了城门。她大喊:“那谁!”
  是的,和上次又不一样,这次她虽然被围住,近不了城门,但还有个同样好冲在前的郦依君。
  西魏军的后方战火四起,隐隐被晋军压制;拓跋乌见势不妙,仓促之下,吩咐手下将领带两千人,快速奔袭晋军后方,烧毁晋军大营的粮草,势必要夺回平衡!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萧怀瑾子时前带人离营, 为了保证夺城和正面战场对拓跋乌的压制, 营地里只留下了郦家的一千名部曲,以免晋军编制的士兵不听郦依灵的话。
  他走之前还派了十二路斥候,所以谢令鸢和郦依灵也没有闲着,二人在空地上生着火盆,听斥候往返于两个战场, 不断喊军情:
  “大将军与拓跋乌在下坡相遇, 我军合围, 拓跋乌摆雁型锐阵, 未能冲破!”
  “屠副尉冲城被围, 负伤!”
  后方辎重营的情况, 同样也被他们传给在前方的萧怀瑾。
  子夜极寒, 为防火灾, 炭盆也生得不旺。不过谢令鸢几乎感觉不到寒意, 她全身充沛着热血。所以郦依灵似乎说了什么话,她也没听清, 直到听见“表兄”两个字才蓦然回神。
  “……所以今天见到柳不辞,我又仔细打量了他很久。”郦依灵掂起根柴拨了拨火,随手将柴木扔进炭盆里,扬起脸:“你觉得呢?”
  “嗯, ”谢令鸢一脸神游天外:“……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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