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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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雅治从掉入坑里后就十分警觉,他的亲随弓-弩手绷紧了身子,风声鹤唳,但凡坑外的人靠近了有一点动静,连-弩就射杀了过去。
  这一时间,双方又陷入了僵持,谢令鸢想活捉萧雅治,而坑底的人比他们人多势众、武器精良。
  谢令鸢站在坑边,不甘心地对着坑底喊话:“底下的人,交出世子萧雅治,我们就饶你们一命,否则统统坑杀!”
  ……虽然这填土坑杀并没有什么用,反而是帮助敌人把坑填平。
  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办法了。
  坑底的人除了部分北燕人,大部分皆是萧雅治的手下,又怎可能将主子交给敌人?回应她的,依然是连发箭-弩,带着尖利呼啸的风声,一支箭贴着面颊飞过来,谢令鸢被郦清悟一把拉回身边,有惊无险地堪堪避开,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那嗡鸣的箭矢声。
  底下的人杀不动,上面的人束手无策。谢令鸢原地踱步,绞尽脑汁想办法。郦清悟拉住她,凑到她耳边私语:“滚石。”
  既然己方人少,不能跳入坑里杀;那么就把萧雅治给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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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石头不好找,何家护卫们奔波几十趟,找来了几堆大一些的石头。所有人一起搬石头,向着坑底扔了下去。
  这招总算是见了效,坑底传来一片叫骂声和惨叫,谢令鸢站在坑边,等了半晌,却没等来萧雅治的音信。
  她奇怪地伸头往坑底一看,差点气炸——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坑底竟然早有预料,一层淡蓝色蛋壳一样的气罩,正护在睿王爷和萧雅治的上空,挡住了乱石纷纷。
  谢令鸢双手成筒对着坑底大喊:“少司命,你真是跌入坑中坑,都不忘忠心护主啊!”
  少司命并不想理她,并向她扔了一个蛋壳。
  。
  “无妨,我有办法。”郦清悟将她挡了一下,看了眼坑底的淡蓝色气罩。少司命以护体之气,替萧雅治挡住了乱石,上面的人拿着坑里的人没办法,他也唯有更出狠策了——
  “放火。”
  就不信滚滚浓烟,不能把这个地鼠逼出来!
  何家护卫们已经捡来了草梗、木枝,将燃着火的草席扔到坑下,坑底烈火烧起来,底下又一片东窜西跑的嚎叫和骂声。
  坑中冒起了滚滚浓烟,直冲坑外!
  郦清悟眼中寒光一闪,山海灭出鞘,利刃将秋阳折射得冰冷,他守在坑外,眼底平静映出坑中的浓烟。
  少司命的气罩能防利刃巨石,却总不至于防火防烟。
  不消片刻,有两个人咳嗽着,一前一后,飞檐走壁地以小轻功飞了出来!
  就是这个时机!
  趁着萧雅治轻功飞出的那一瞬,郦清悟长剑刺去,萧雅治在空中回身闪避不及,山海灭的锋利剑气割破了他的外袍。
  萧雅治大呼一声,眼见要落入了郦清悟手中——
  也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林宝诺心脏骤然一缩,她猝然跪倒在地,汗滴如豆。
  谢令鸢正全神贯注看郦清悟的战况,听到惨叫声心中一紧,从坑底传上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若要带走世子,她就没命了。你自选。”
  这裹着寒冰的声音,毋庸置疑是少司命。
  他以林宝诺的性命为质!
  这寒冷,让谢令鸢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郦清悟的手已经碰到了萧雅治,萧雅治惊慌的神情映入他平静的眼底。
  “——停!住手!”
  随着谢令鸢喊出停手,郦清悟一怔,下意识地松了手。萧雅治挣脱他,后空翻落地,紧接着脚下一空,陷入了另一个深坑中。
  一时安静,唯有坑底扑火的声音。
  谢令鸢心乱如麻,她方才下意识叫停,她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那一瞬间她是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到从前,她与林宝诺针锋相对,那时候心眼里容不下一点恨意,天天心里扎对方小纸人,彼此恨不得对方死于车祸,死于空难,死于吊威亚……可这个时候,这性命攸关的时机,她忽然发现,面对林宝诺的生死,她是做不到无情和漠然对待的。
  所以千钧一发之际,已经抓住了萧雅治那一刻,她的本能一瞬间冲破了思绪中的混乱和挣扎,脱口而出。
  “住手!”
  不远处,林宝诺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地面长跪不起,心脏处一阵阵尖锐刺痛。她面色苍白,勉力抬头,烟尘漫天中,郦清悟提着剑退了回来,其他护卫也皆收了手,再未向坑底扔火,再未抓捕萧雅治。
  他们不觉得惋惜吗?毕竟放过陈留世子这个祸患委实可惜。
  林宝诺闭上眼,一团漆黑。陈留世子于国朝有威胁,那般重要之人,贵妃德妃她们,却为了她一个背负罪名的昭媛,在陈留世子到手的那一刻,放掉了他。
  为什么?
  她不知道。潮水般的思绪涌上,她忽觉自己命如浮萍——飘摇着,被人决定去留死生。却还好,这生死,有人在意。
  不知是否深秋缘故,周遭寒冷入骨,谢令鸢沉默着走过来扶她,林宝诺紧紧抓着她的手。那温暖的手覆在林宝诺额头上,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她听见周遭安静下来,接着她被扶起。
  她感受到几个人将她扶上马,她微微睁开眼,见地上似乎是谢令鸢的影子被拉长,听见那声音短促道:“马上动身,快些离开。”
  林宝诺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问。日头偏到了申时,好歹不那么冷了,落日熔金,点点驱散了寒意。
  她们做出了选择,抓萧雅治总有机会,陈留王带来的祸患也总能想办法……可朋友的性命只有一次。
  无论对错与否,她唯有这般选择。
  。
  既然不能杀人,那就要防止被杀。坑底的人还在往外爬,众人定了主意,不再浪费时间,他们动作敏捷地各自回原来的地方牵马,没有丝毫耽搁,迅速上了路,将陈留世子和睿王爷等人抛在了身后。
  如今萧雅治已经到了西魏边境附近,并与睿王爷结盟,她们必须尽快找到皇帝,破除他们的阴谋!
  第一百二十章
  时节早已过了霜降, 十月的西魏边境, 已经算是入了半个冬。
  作为并州的州衙治郡,朔方城是中原与西域贸易的北关第一城池,无数的异国商队驻留此处,也有并州最大的驻军部队在城外驻守。
  自西魏叱罗托退兵后,这里驻军少了些愁云惨淡, 城内又恢复了些往日的热闹繁华。
  萧怀瑾腰间挂着刀, 独自走在旧石板路的街道上, 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操着各种口音, 他新奇地听了几耳朵, 有些不太听得懂。
  路边卖的热馍雾气腾腾, 遮蔽了他的视线。
  --
  那日安定伯是派了麾下一名副将去招安他的——伯爷军务繁忙, 自然无暇亲自接见一个小小的流民帅。萧怀瑾没见到安定伯也不失望, 他当然也不想这么早被知晓身份。
  值此战乱之际, 流民帅虽然常不听话,却是很好的兵力补充和替死鬼, 各地官兵都喜欢,世家大族也喜欢。更何况他实实在在能打,安定伯没理由不要。但入了正规军,他才发现, 原来之前他一手组建的、令他沾沾自喜的流民军队, 根本还是差劲,甚至管理上一团混乱。
  譬如他的辎重粮草消耗速度,是正规军的几倍——由于不擅管理, 很多流民克扣偷拿。他的军伍纪律也差得远,被敌人冲击就做鸟兽散。
  所以那天在西关口的仗,至今他也不知算是胜或败。
  虽然叱罗托后退几十里,但他一路耗费心血建起的流民军却散了。
  仅剩的几百流民兵被送去军营接受正规操练,拿一份正式的军饷;而他被安定伯的副将召见,封了个小小的陪戎校尉,手下有些兵,却不怎么听他招呼——因为他是流民帅起家。
  原本他以为投入朝廷军中,怎么也该是个小六品的校尉。所以得了九品陪戎校尉,倒好似现实给了他一记难堪。更可笑的是,其他人却觉得他走了大运,当了九品“官”也是了不得的。
  这从九品的小武官也做得不痛快。譬如现在,他就一个人带刀巡职。
  。
  路边商贩见他是巡视的兵爷,有点心疼又殷勤地拣了个馍塞给他:“爷,您尝尝,这个面和得软,有嚼头,不用兑水。”
  边境的商贩虽然滑,却也小朴实,在这里做生意总是受战乱纷扰,这里的武将兵爷说话比衙门口的老爷们管用。
  萧怀瑾心一热收下了,递给他一个子儿,那人不要,萧怀瑾放在他摊子上,咬着馍离开。
  天很冷了,这里的人说,再过不到半个月,第一场雪便要降临。
  他听到路边有人在唱皮影戏,唱腔自然不比长安那些地方,这里的人说话口音似乎带着土巴和盐味,唱的是《张将军夜袭敌营救儿郎》,路边很多人蹲着听。
  他驻足听着,那粗粝的嗓音从晋军被西魏截道,到张将军单骑闯敌营,到小方将军和士兵们被救,再到张将军力竭被俘,当着晋军的面被剐刑。有小孩害怕,往大人身后钻,想听又不敢听的样子。而大人则听得入神,哪怕这出戏已经听过许多遍。那是一个时代不可侵犯的烈性,那时的将兵把国门守得严实,不像这些年频频战乱,百姓们便怀念故去的英雄,这是本能。
  萧怀瑾攥着馍,觉得有些吃不下了,他心口听得堵。
  以前武明玦唱《张女从军行》时,他没有听完便打断,只记得白婉仪唱的乐府词《张女传》,最后一段是怎么来着?
  王侯将相知,媒妁连绵至,登门若决河,聘礼如斗星。
  鹊飞闺檐下,河内望族家。百战名门后,佳话长此兴。
  慕德有姜任,夫则百斯男,教儿又诫女,颐养有天年。
  那个传说中的女将军从军回朝后,不是嫁于王侯了么?不是成为名门望族了么?不是儿女绕膝颐养天年了么?却原来都是人们编织的美好愿景,用以粉饰冰冷的现实吗?
  他正出着神,耳边兵器与甲胄碰撞的声音响起,他面前站了两个身高体壮的人,其中一个是一名宣节副尉,姓张,皱着眉声音粗亮地嚷嚷萧怀瑾:“在这里偷懒做什么,走了走了!李校尉还要来巡察呢!”
  “知道了。”萧怀瑾收起怅然若失的心思,跟着张副尉走在路上,回去瓮城——这个月的轮值,他跟着张副尉的兵驻守瓮城,白日巡城。
  朔方郡是晋国少有的建有瓮城的城郡,整个晋国境内唯有长安、潼关、洛阳、建安还建有瓮城了,可见这座城池的重要。不过它的瓮城比长安和潼关要小得多。
  和长安等地不同,这里的瓮城是在城门内建的,景祐初年,由并州驻朔方的守将苏廷楷督建。苏廷楷虽然因叛国而死,但他督建的瓮城还在被沿用。
  。
  值守瓮城的驻军正在城头上烤火,他们每日在这藏兵洞外聚在一起,喝点烧酒驱寒。
  天太冷了,他们的棉衣絮不够,大概是被上面克扣了,经常冻得四肢发僵。见柳不辞回来了,几个人笑了笑,递了个眼色,将烧酒给他:“兄弟伙也来喝点!”
  萧怀瑾想推,这种烈酒口感差,入喉辛辣,和宫中名贵佳酿比不得,他是十分嫌弃的。那几个老兵嚷嚷道:“你这样子,哪儿能管得了你那些流民兵?”言下之意,他不喝酒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些人看起来豪爽,其实也最排外,能一起喝酒就是交情,倘若连酒都不能一起喝,那也没什么好聊的了。并且兵营里人都十分慕强,能喝能打才是爷们儿,要是不够爷们儿,很容易被人找茬欺负。
  萧怀瑾的人都被调去操练了,而如今他不想惹什么麻烦——说来可笑,这大概是他生平头一次认识到,怎么做人做事,才能让自己省心的技巧,他往日从不必考虑这些——他接过烈酒喝了一口,那辛辣入腹,呛得他猛烈咳了起来,眼泪都差点呛出。
  其他人笑他被酒呛,倒没再难为他,能一起喝酒,大家也算是战友,可以胡天侃地了。
  就说到了这座守着的瓮城,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苏廷楷如何建瓮城,以及景祐九年的正月大乱,钦慕一下韦不宣那场经典的夺城之战。忽然有人道:“说起来,这些年打仗是越来越多了。早些年,惠庙景庙时候,胡人哪敢来撒野?那才是好日子呢。”
  那人半是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好气氛一扫而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一口口传着酒壶,喝闷酒。惠庙那个时候距今不过五六十年,国力却是天壤之别。
  “那时候可不是能人辈出?女人家都能冒出个张将军。瞅瞅现在,什么妖魔鬼怪,倒是京中那位大娘娘,作乱没完。”
  萧怀瑾一怔,“京中那位大娘娘”说的是何太后么?
  他知道民间对她评价不高,因为延祚四年的互市一事,闹出了大乱子,恨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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