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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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夫人忙说不敢,能陪皇后说话是福份。她走出坤仪殿时,心中有了分明。
  德妃获殊荣,而观皇后今日神色祥和,若不是城府极深,就是有所凭恃不放在心里。
  最好是后者了。
  。
  曹姝月目送谢夫人远去的背影,她站在门口,裹了一件白狐毛披风。
  她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不介意对谢夫人假以颜色。因方才午睡时,她坐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轮太阳,落入她腹中,随即有龙凤盘旋其上,大放光辉。
  醒来后,唇畔的笑意便掩不住了。想到历史上,做过这些梦的女人,她顿觉连扑面而来的风刃,都化成了绕指柔。
  *****
  丽正殿距离坤仪殿,需步行一盏茶的功夫。沿着宫道行走,遥遥看去,枯败的枝桠后,宫殿耸立在寒风中。
  谢令鸢已经穿上了德妃的正装,站在殿外,迎了这位继母。
  乔彤云是谢父从乔家娶的继室。她在娘家本是庶出,但因为懂事伶俐,被谢令鸢的亲外婆记在名下,当嫡女抚养,算是谢令鸢的姨母。不过从前的谢修媛,不太能瞧得上这个姨母,对姨母生的妹妹,也就百般讽刺。
  如今谢令鸢对嫡庶无所谓,就当是姨母入宫来看她,心中还觉出了几分亲切。但又听画裳说过从前的事,因此在见到乔氏后,很是揣摩了一番语气表情。
  那神情,像是入宫常年未见家人,哪怕娘家来一条狗都忍不住亲近的模样:“母亲,您看来女儿了。”
  乔氏正在仰头上台阶,这稳重又亲热的微笑,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入宫前,嫡长女倨傲的神色。如今谢令鸢容颜未改,姿态却是亲和了不少,让她难免意外。
  随即,乔彤云也就想通了,为什么谢令鸢忽然受宠。就凭谢令鸢从前的脾气,哪怕重阳宴没死,怕是也要惹上别的祸事。
  乔彤云走进丽正殿,她穿着霞色的命妇常服,容长脸,眉眼细长,和谢令祺有几分相似。落座后,问了些谢令鸢的近况,忍不住又问了问谢婕妤。
  “你和她毕竟是姊妹,血浓于水,不管往日有什么龃龉,以后互相照应,也是多份保障。”
  谢令鸢才想起来,谢夫人的亲生女儿还在储秀殿。命妇入宫只能停留两个时辰,乔彤云去见皇后已经花了不少功夫,又来丽正殿,等待会儿去储秀殿,怕是留不了多久。
  遂她又吩咐画裳:“去将谢婕妤请来,就说夫人来了。”
  画裳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出去唤人去了。乔彤云也怔然,以往谢令鸢不主动划清界限就不错了,更别提把谢令祺叫到丽正殿来,还挺贴心。
  她有点宽慰,谢家要她传的话,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重阳之后,你日益蒙受君恩,这本是谢家的荣幸。只不过,你大伯总担心日后局势不明,他怕要出乱子,盼你和二姑娘能明哲保身,切莫高调。”
  乔彤云一边说,一边观察谢令鸢神色,生怕引起她不快。谢令鸢剥了个橘子,很自然地顺手递了一半给她:“我知道,也向来低调不争宠的。”她至今未和萧怀瑾同房!
  ……这还低调。
  你高调起来,全国是不是要拜个德妃神教?
  乔彤云手里握着一瓣橘子,默默地想。
  这是德妃亲手剥的,她还得心怀感激地吃下去才行。
  这个间隙里,谢婕妤也听到了丽正殿的传话,她姐姐竟然难得地慈悲了一把,谢婕妤来不及整理仪容,便赶了过来。
  “母亲!”谢令祺跑到门口,见到那个许久不见的身影,欣喜地喊了一声。
  她沐着光蔼踏进来,纤尘在阳光下欢快地跳跃着。谢令鸢见到她们母女相聚,就有点恍惚。
  橘瓣在口中绽开,酸酸甜甜的滋味,沿着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底。她想起刚来的时候,嬉闹花丛,把后宫的日子当成游戏任务,丝毫不想交什么心。
  想来也是因为,之前没怎么见过人情味。直到那一场马球赛,才看到了一点真实的她们。
  她忽然又有点同情萧怀瑾了,他所身处的宫闱高大而巍峨,遮住了外界的刺杀险峻,也遮住了所有人藏在争斗之后的真实。
  乔彤云见了女儿,也放下心,让谢婕妤安坐了,她继续给谢令鸢递话:“与北燕那场比试,你一时风头无俩,陛下甚至提出想封你为圣德妃……你大伯近日越发觉得不祥。他们托我告诉你……你们,倘若日后宫里出什么事,你们姊妹俩,想办法远离纷争,哪怕贬出宫、失了宠都无妨,家里总有养你们的办法,可千万别卷进去了。”
  “知道了,母亲,我能有什么事,每天就在储秀殿安心呆着,都长毛了。”谢婕妤半是答应半是抱怨着,对乔彤云的示警,不敢大意。
  而谢令鸢淡淡说了句“省得了”,并未太放在心里。
  她对朝廷派系之争不懂,也不知道她的大伯谢节天生直觉敏锐,先帝朝时阴差阳错避开了几次政斗。待先帝弥留时,钦定辅政大臣,谢节也推辞不受,才幸免于太后垂帘时的杀身之祸。在谢家,谢大伯说话很有分量,不止是因为他是家中长子,更因他的准确预见。
  *****
  乔彤云嘱咐了谢家的两个女儿,任务也带到了。平日她们难得同后妃见一面,若非节庆宴会,后妃也难得同家人见一面,见了纵有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先说什么了。
  远远的储秀殿里,怀庆侯夫人坐在屋里,呷了口热茶。她的对面,武明玦收拾得素净,穿了件素色的宝花罗罩衫,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意。
  他变声期已过,再捏着嗓子说话很有违和感,听起来像是伤风未愈。待屏退了宫人,只对着怀庆侯夫人,他声音才恢复了正常。
  武明玦有些担忧:“母亲,是府上有要事么?”
  怀庆侯夫人点点头。
  宫里前些日子戒严,直到这些日子,北燕使节团离京,宫中进出不那么紧了,怀庆侯府才从内线那里听了些消息。
  听说几个妃子莫名昏了过去,其中就有武明玦,可把怀庆侯夫人吓坏了。昏迷意味着叫御医看病,看病就意味着会露馅儿!
  索性世子运气极好,为他诊脉的正是怀庆侯往日打点过的御医。
  怀庆侯夫人虚惊一场,迫不及待入宫,找武明玦商议。
  “和你姐姐对换一事,还要再等等。”怀庆侯夫人微叹口气:“重阳宴被刺客搅合了,之后无论是冬至还是除夕的宫宴,你爹想了许多办法,都不好找时机。”
  妃嫔虽可以在宫宴上与家中主母短暂相见,但没有中宫许可,是不能独处的。
  闻言,武明玦眼前一阵发黑……
  他想起了自己昏迷时的噩梦……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怀庆侯夫人观他神色,安慰道:“我和你爹商议着,唯有开春时令,陛下要去京郊春耕,倒正是个恰好的时机。”
  春耕与冬至祭天,是晋国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仪式。春耕通常是立春以后,算来还要再等两个多月。
  武明玦很快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依晋国的祖制,立春时,皇帝会前往南郊祭皇天,随后以帝王之尊,躬亲耕田,二品以上后妃及命妇女眷们亦随同出行,采桑纺布。帝后表率,意在鼓励农桑。
  从宫中去长安郊外一来一回,以往是凌晨丑时便要出宫,夜里亥时才能赶得及回宫。到惠帝的时候,他比较懒,便在南郊建了一座行宫,专做春祭下榻之用。后来的春祭春耕,便在行宫处下榻一夜,翌日回宫了。
  从时间上,这是难得的宽裕。
  并且春耕时,文武百官、王公勋爵及世子,又及命妇等人,都要随同,与帝后一道,为天下万民做表率。武明玦早就获封了世子,有了袭爵的资格,可以随同春耕。武明贞可以扮作他,光明正大跟过去,不需要绞尽脑汁找机会入宫。
  “可春耕时,后妃命妇与官员分列两处,防卫同样森严……”武明玦提醒道。
  怀庆侯夫人笑了笑:“春耕的行宫布防已经定好了,禁卫军那边,是罗家的三公子。我们如何操持,你就不用挂心了。”
  罗三公子罗守准出身申国公府,和武明玦乃是发小,二人都是酱门世家,不过武明玦常巡边关战场,而罗守准则留在禁卫军中。他还不知道,他的好兄弟已经入宫为妃了,天天浓妆淡抹步态生莲。怀庆侯找来他时,只说是家中大姐入宫已久,弟弟想念姐姐,想要见一面。罗守准不做怀疑,就答应了。
  “我们打通外面关卡,让你姐姐混进去找你;但你这里,就得自己想办法镇住。后宫人多眼杂,恐怕还需要有人照应着,以免出了岔子……”
  怀庆侯夫人有些愁眉不展。因武明玦的身份是秘密,为免横生枝节,阖府上下都瞒着了。他入宫时只带了姐姐的丫鬟听音,后宫哪还有什么人,能帮他瞒天过海?
  武明玦倒是不太担心,轻松道:“母亲尽可放心,德妃会帮忙照应,她答应过我,想办法帮我与姐姐调换。”
  这句话像一道拌着辣酱的雷,怀庆侯夫人雷劈之下,浑身都烧起来了,惊声道:“此事……德妃已经知道了?你……你怎能告诉外人呢!你行事一向稳重,这种利弊都辨不清吗?糊涂!”
  “……”武明玦心中登时泪流满面,他总不能把德妃发现他的经历说出口,太有损德妃的声誉,因此只能垂头,听母亲的斥责。
  怀庆侯夫人痛心:“你太大意了!”
  武明玦委屈地想,不是我大意,而是德妃太大胆啊。
  怀庆侯夫人焦虑过后,庆幸道:“幸好德妃没有起争宠的心思,不然将你的事捅到陛下面前,我简直不敢想!”
  武明玦想,那当然,德妃还让我帮她抱后宫妃嫔呢……
  事已铸就,怀庆侯夫人说什么也是枉然,况且宫里有个得宠的高位妃嫔相助,春耕调换一事,也许会更顺利。怀庆侯夫人想通,却还是有点不解。
  “我还是不明白,照理说,德妃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会愿意帮你呢?”帮忙把真正的武明贞换入宫,那不是给她邀宠的路上放绊脚石吗?武家出美人胚子的,姐弟俩人容色都是上乘,德妃心就这么大?
  武明玦幽幽道:“她说,她对我姐姐倾慕已久。”
  怀庆侯夫人:“……”
  顿了顿,怀庆侯夫人确认道:“你确定她倾慕的不是你,是你姐姐?”
  “她只倾慕女子的,母亲。”
  怀庆侯夫人:“……”
  。
  命妇入宫探望,只能停留两个时辰,但懂规矩的人家,少有将两个时辰用完的。所以怀庆侯夫人匆匆将府上的谋划吩咐给他,匆匆望了眼窗外的霞光,不得不离宫了。
  “你且再忍耐几日,待春耕前,府上会想办法,再与你知会。”怀庆侯在宫里有内线,虽然不知道武明玦的事,但总可以递话。
  第六十五章
  冬日落雪簌簌,各宫都已经分发了碳例。在这寒冷拥簇起的温暖中,中宫的禁足,也解除了。
  坤仪殿中,地龙烧得火热。白婉仪大病初愈,面容没有什么血色,苍白地跪坐在曹皇后面前。
  “前些日子后宫没什么大恙,陛下何苦迁怒娘娘,将您禁足呢。”白婉仪温言细语,观察着皇后的神色:“妾身自醒来后,便挂念着来向娘娘请安。”
  皇后淡淡道:“你没跟本宫生分了便好。”
  不等白婉仪迂回地提起灌药那件事,曹皇后先直截了当地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白婉仪抬起头,目光遮掩中,有隐隐的恨意。
  依她对皇后脾性的了解,这样直接谈起,便是堵她的话口,不准她提起那日的事了。
  白昭容苦涩道:“臣妾怎敢。娘娘待臣妾的恩典,臣妾未敢忘怀。”避子汤都被迫喝了,还有什么是她敢忘的?
  只是既然皇后不念情义,也不能怪她下狠手了。
  “你可比钱昭仪懂事多了。钱昭仪那日醒来……”皇后的鼻息间,发出微微的不屑哼声,白昭容察觉了她的不满。
  白昭容问道:“钱昭仪可是犯什么错了么?”
  。
  曹皇后的脸色冷下来,想到那日,她和萧怀瑾去看了何贵妃后,又去了承欢殿,看望钱昭仪。
  钱持盈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喃喃自语的,热泪盈眶。她和萧怀瑾问起,钱持盈答非所问的,反而念叨起了德妃!
  何贵妃才刚在重华殿念叨完呢,这一个二个的是心有灵犀了么,还是说中宫之主要易位了?
  曹皇后淡淡嘲讽道:“昭仪怕是心要偏了。醒来后就满口德妃的,快将本宫和陛下都视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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