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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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或者说,在一个月前,那一晚在尚书府中,王子丰隔着手背亲吻他的眼睛。在那一晚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念头,也从来不敢去想。那一晚之后,他已然恍然猜到了,所以他逃避对方,他躲着王溱走。他自欺欺人,他告诉自己或许是他想多了,怎会有这样的事。
  可今日他在傅府听到的那一切,注定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下去。
  什么王子丰年近而立,至今未娶,不是因为他不举,不是因为他找不着心仪的女子,而是因为他喜欢男人,因为他未曾找到那个令他心动的男人!
  唐慎的心剧烈地颤动着,他唇舌干燥,他为自己这个突然的认知而身心震然。
  半年前,在幽州府,他说动了苏温允,让苏温允以为王溱不是断袖。可苏温允并不知道,那时的他同样也被对方说动了。
  唐慎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事。可他一合目,眼前全然都是王子丰。
  唐慎拿起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然而他竟然觉得更加醉了,醉得神思昏沉,却难以入眠。
  又是一宿睁眼到天明。
  第二日,下了早朝后,唐慎只当了半天差,就告假回家休息。
  早朝时他曾经远远地看了眼王溱,两人如今不在一个衙门当差,见面的机会本就少。只要早朝时注意了不碰面,就不会有什么奇怪。王溱神色自若,没什么异常,想来是并不知道他昨晚将那些话都听了进去。
  就这样躲了两天,十月中旬,唐慎接到一封从姑苏府来的家书。
  写家书的人是唐慎的大伯父唐举人。他在信中首先恭贺唐慎升官,接着又说了些唐家的事。比如唐夫人上月生了一场大病,所幸有名医妙手回春,让唐慎不必担心。
  直到信的最末,唐举人写道:“九月初,二皇子殿下至姑苏府,任姑苏防御使。府尹大人设宴款待,为其接风,鄙人不胜荣幸,也在其列。数日前,姑苏府建了一个稀奇玩意,名为兵部银契庄。原以为与唐家无关,谁料初六,二殿下决议扩办兵部银契庄,请姑苏所有乡绅富豪一同督办。”
  看到这,唐慎颇为惊讶。
  旁人不知道兵部银契庄是什么,就连苏温允、余潮生都未必敢说一句知根知底,可唐慎却是知道的。两年前当朝权臣想推行“以纸代币”,用度支司做幌子,下场惨烈。如今的银引司,或者说兵部银契庄就是“以纸代币”新的遮掩。
  兵部银契庄推行得十分顺利,无论是王溱还是唐慎,所有和银引司有关的官员,都得到了皇帝的嘉赏。兵部银契庄再往下做,就是真正开始推行“以纸代币”了。这个度由王溱把握,他自会找到一个最恰当的骐骥,在最合适的地方和时候,推行起来。
  可二皇子赵尚怎么会突然想插手兵部银契庄的差事?
  唐慎疑思不定。等过了几日,他知道其他两位皇子也想办一些差事,在任职的当地做出一番成绩后,他恍然大悟:赵尚未必就知道兵部银契庄是做什么的,他只是想做出政绩,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胜过他的两位兄弟。然后他就选中了兵部银契庄。
  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赵尚毕竟是皇子,不仅仅是个小小的姑苏防御使。他真想插手兵部银契庄的事,恐怕没人敢阻拦他。若是让赵尚捅出什么篓子,那可不是赵尚以后与皇位失之交臂的事,王子丰布了整整两年的局也会功亏一篑。
  唐慎知道这事应当告诉王溱,提醒他是否要做出一些防范。但他如今不敢去见王溱,他无法对师兄说出一个不字,可也无法接受那样的感情。
  冥思苦想后,唐慎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特意打听到王溱某日被赵辅传唤进宫,于是在下衙后,唐慎趁王溱还没回府,赶忙登门拜访。
  管家道:“回唐公子的话,我们家公子还未回来,请您去花厅中等着吧。”
  唐慎时常会来尚书府拜访王溱,很多时候师兄弟二人就是一起吃个便饭。他们两家住得很近,走动十分方便。经常会碰到唐慎来了、王溱还没回来的情况,管家也没当回事,直接就想把唐慎往府中引。
  谁料这次唐慎却露出迟疑的神色,他道:“今日我还有事,既然师兄没有回来的话,我就不叨扰了。我这有封信想给师兄,劳烦你为我转交了。”
  管家愣了愣,将信接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王溱回府,听说了唐慎登门而不入的事。他挑起一眉,拆开信看了起来。看到唐慎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二皇子似乎想要插手姑苏府的兵部银契庄的差事,王溱微微怔住,他定定地望着这封信,久久不言。
  良久,他叹气道:“他是故意的。”
  一旁的管家十分不解。
  王溱问道:“他今日登门时,穿的是官袍还是常服。”
  管家回答:“官袍。”
  王溱:“你瞧,若他真心想来做客,怎的会穿着官袍就来了?他早就没想过多待,只是把信送到就好。他早早就知道我定然不在府上,才会提前准备好一封信。”顿了顿,王溱忽然站起,他惊讶不已:“这般重要的事,他不当只用一封信告诉我,哪怕是先前他总躲着我的时候,遇到这种大事,也该知道事态缓急,不可如此敷衍。”
  在厅中来回走了两步,王溱语气坚定:“他定然是知道了,他不再狐疑猜测,他肯定了。他怎会忽然如此肯定?”
  许久,王溱哭笑不得道:“那夜原来他听见了!”
  次日,唐慎下了衙刚回到府上,正在和唐璜吃晚饭,就听奉笔突然跑进屋:“公子,王大人来了。”
  唐慎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哪个王大人?”
  奉笔奇怪地看了唐慎一眼:“王溱王大人。”
  唐慎立即道:“就说我病了,不宜见客!”刚说完,唐慎又飞快地自言自语:“不行,谁都骗不过王子丰,他才是骗人的祖宗。想骗过他,得先骗过自己。我真的病了,我病得很重,我快起不来床了。”
  话音刚落,唐慎直接跑出大厅,奔向自己的房间。才跑到一半,他又跑回来:“唐璜,你的胭脂呢?”
  唐璜早已被唐慎这一连串的举动吓到了,过了半天她才呆呆地道:“在……在房间里?”
  唐慎:“借我用用。”
  唐璜:“诶?!”
  唐慎以极快的速度跑去自家妹妹的闺房,从梳妆奁中取出一盒胭脂。随即他又跑回自己的房间,直接躺上床,盖上了被子。
  门外,王子丰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官袍,背倚轿子静静等着。他手中拿着一把锦面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掌心里敲着,显得清雅又雍容。
  奉笔跑出门,道:“王大人,我家公子他病了,无法见客。”
  王溱做出关切担忧的表情:“小师弟竟然病了?那我更得看看他去。带路吧。”
  奉笔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抬头看见王大人那温润雅静的笑容,他闭上了嘴,乖乖带起路来。
  公子,不是奉笔没用,换谁来都这样!
  第125章
  奉笔带着王溱, 一路来到唐慎的卧室门前。
  所幸这小书童还是识趣的, 虽然迫于王子丰的淫威, 不敢不带路,但是来到房门口,他还是敲了敲门, 提醒唐慎:“公子,王大人来了。小的进来了。”
  刚一推开门,阳光霎然摄入屋内, 一阵烟香袅袅, 白雾蒸腾。这屋中点了浓浓的香薰,是容易起烟的蜡木。奉笔一时惊住, 明明一刻钟前这房间里还什么都没有,怎的如今就多了这么大的烟。公子这是在作甚呢?
  唐慎躺在床上, 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进来吧。”
  奉笔行了一礼,侧身让王溱进去。
  王溱站在门前, 他望着这屋内好大的烟,先是笑了笑,再踏步进入。
  屋中一片寂静, 只听得唐慎时不时的咳嗽声。房间原本不大, 但是被白烟一遮,盖得到处都看不清,反而显得缥缈阔远。王溱顺着声音来到唐慎的床前,他低头一看,只见唐慎满脸潮红, 他用手捂着嘴,想不咳嗽。随即一个剧烈的咳嗽,唐慎松开手,掌心鲜红。
  王溱吓得一瞬间失了神,他急忙上前一步,又忽然定住。
  他直直地看着唐慎那双清明的双眼,心中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唐慎挣扎着想起身,道:“我偶感风寒,一下子病得太重,就不起床迎接师兄了。师兄快快走吧,别让我过了病气给你。”
  王溱语气真诚:“小师弟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同是出门在外,又是同门师兄弟。我是你的长辈,你如今生了病,我怎能不关心你?”
  唐慎心道:你是我的长辈?可你分明就没想做我的长辈。
  王溱坐在床边,看着唐慎脸上的颜色。又看了眼他鲜红的掌心。
  唐慎被他看得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被王子丰看出异样。他特意在屋子里弄了这么大烟,就是为了遮住点,不被发现自己装病。可他却没想到,如今他屏住呼吸,一下子又不咳嗽了,和刚才疯狂咳嗽的模样又成了鲜明对比。
  良久,王溱伸出手。
  唐慎心跳一顿。
  王溱抚摸着唐慎的脸颊,指腹摸索着。
  唐慎被他摸得心跳加快,脸上哪怕不用胭脂,恐怕也是绯红不已。王溱摸了会儿,他看了看自己的指腹,将手指放在唐慎的眼前,笑道:“红了。”
  唐慎:“……”
  王溱露出关切神色,义正言辞地为他解释道:“莫非是刚才咯血时,不小心沾染在脸上的?”
  唐慎:“……”
  求求您别说了!
  所谓掩耳盗铃,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后,唐慎干脆直接闭上眼装睡,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王溱看着他这模样,也不说话,他笑着继续抚摸唐慎的脸庞。从那秀气的眉眼,抚弄到白嫩小巧的耳垂。接着他摩挲上了唐慎的嘴唇,他刚轻轻地碰了一下,唐慎刷的扭开头,避开他的动作,让王溱的手停在半空。
  王溱愣了片刻,他沉默半晌,长长地叹了声气。
  “小师弟。”
  唐慎不敢回答。
  王溱又喊了一遍:“小师弟。”
  唐慎依旧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王溱沉着嗓子,低声道:“唐景则。”
  唐慎心中一紧,他仿佛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视线,他睁开眼,只见王溱神色平静地望着他,眼底寂静无波。那一瞬间,唐慎的心脏用力地抽痛了一下,他避了那么多天,躲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躲得过。
  唐慎轻声道:“嗯……”
  王溱:“你瞧见了吗?”
  唐慎:“什么?”
  王溱淡然道:“我的一颗真心。”
  唐慎双目紧缩,他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望着唐慎的表情,王溱已经明白了一切。他自嘲地笑了声,道:“你自然是懂的。如初次见面时,你便知晓我是谁,却装作不懂。”他一把将手按在唐慎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被子,唐慎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按停了。“你是在害怕我?”
  唐慎说不出一个字。
  王溱:“还是在害怕你自己?!”
  心底那最深处的东西被人狠狠戳穿,唐慎浑身一颤:“师兄!”
  王溱用食指抵住了唐慎的嘴唇,轻轻地“嘘”了一声。“你不必说了,我自然全是明白的。你的答案,早在这些日子里全部告诉给了我,只是我始终不敢信,也不愿去信。”王溱温雅地笑了,可谁也不敢说他此刻是喜悦的,他尽量用欢快的语气说道:“我怎会逼迫你呢?”
  唐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竭力想说“师兄我不是这样的”,可他说不出口。王溱抵在他唇上的那根手指宛若压着孙悟空的五指山,烫得他心头滚热,眼眶都要红了。
  王溱轻轻地叹了声气,他用那个被胭脂染红的手指,细细地描摹着唐慎的眉毛。他的动作温柔缱绻,如一个夫君在为娘子描眉作画。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既然病了,那便好好养着吧,莫要操劳了。”
  王溱起身便走,唐慎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忽然他起了身,夺门而出想要去追王溱。可王溱这次动作快急了,唐慎就犹豫了一小会儿,他的轿子就跑没影了。唐慎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巷口。他甚至想过要不要现在就去尚书府,他想告诉王溱,哪怕两人不能在一起,他依旧是最敬重、最仰慕王子丰的。
  但唐慎没敢去。
  次日,还没上早朝,唐慎悄悄来到两品大员所在的宫殿外,他伸长了头想找王溱。可几个大臣鱼贯而出,愣是没瞧见王子丰的踪影。等到下了朝,唐慎又找了找,竟然还没见到王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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