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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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府最大的酒楼是千秋楼,碎锦街上,还有许许多多的酒楼。唐慎让物流伙计打广告,自然瞒不过这些酒楼。说来也是巧得很,林账房买下的那家酒楼与千秋楼就在斜对角,两家店之间不过五十米距离。
  这日晌午,千秋楼中的吃客络绎不绝。千秋楼的姚掌柜远远望着对面那家正在装修的酒楼,拨弄着手里的念珠。过了会儿,他叫来自家伙计:“那家酒楼要取的名字,你可打听到了?”
  伙计直摇头:“未曾。掌柜的,那唐小三元也是奇怪,他好好的一个书生,刚刚考了童试小三元为何不继续读书。三年一次的乡试,明年可就是了!只有一年时间,他不筹备乡试,还要开酒楼,真是奇怪。”
  “他才十四,是姑苏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童试小三元。哪怕他明岁考不上举人又如何,到时他才十五。等他养精蓄锐三年,十八时再考上举人,那也是一段佳话!”姚掌柜想了想,道:“那家酒楼只做拨霞供生意,倒与咱们也没太大牵连。”
  伙计道:“咱们千秋楼可是姑苏府的老字号,他敢与咱们有牵连?掌柜的,那他怕是找错人了!”
  姚掌柜冷笑一声:“不懂事的东西。去,干活去!”
  姚掌柜看着在对面酒楼里忙里忙外的工人,手上拨着念珠,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他看的比那个小伙计远得多。唐慎在让物流伙计打广告时,特意说了这家酒楼只做拨霞供生意,一来是让姑苏府百姓知道酒楼是做什么的,心里有数。二来,其实是向姑苏府的这些老字号酒楼们送上一颗定心丸。
  唐慎其人,来姑苏府不过一年,做出的事样样令人吃惊。
  寻常人不知道,但姚掌柜是听东家说过的,唐家珍宝阁出的肥皂、香皂、精油,全部都是这位唐小三元的手笔。再说他那不赚钱的物流生意,虽说不挣钱,可他竟然做到了不亏本,这已经让许多起初不看好物流生意的商贾大吃一惊。
  而这几日姚掌柜才明白,那唐慎哪里做的是物流生意,他谋划的是整个姑苏府!
  一年前谁敢相信,有人能在一天之内,让姑苏府的十万百姓都知道,他家要开个酒楼。正所谓一传十,十传百。唐慎这一招实在太妙,也藏得太深。
  姚掌柜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第24章
  十月朝, 寒衣节, 正是穷人送寒衣, 相思寄红豆的日子。
  姑苏府不似金陵,对寒衣节十分讲究。姑苏人并不爱过寒衣节,只是天气渐凉, 逢上寒衣节,就多穿了一件秋裳。然而这日碎锦街上却是热闹,只见千秋楼旁不知何时矗立了一座富贵华美的酒楼。
  碎锦长街, 人声鼎沸。姚掌柜站在千秋楼的门口, 远远瞧着对面的景象。
  唐氏物流的小东家,唐小三元的手段, 在这姑苏府的商贾中谁人不知。他那奇怪的物流生意暂且不说,姚掌柜知晓, 唐家珍宝阁的黄金缕之所以能卖得那般好,在姑苏府的夫人小姐中比黄金还妙, 就是因为这唐慎的手段!
  然而今日真是奇了,唐慎的酒楼新开张,他竟然没闹出太大动静, 只是在门口请了舞狮队, 又放了鞭炮。
  “这唐慎,又在作甚?”姚掌柜仔细看着,却瞧不出头绪。
  唐氏物流早就在一个月前,就将酒楼开张的事传了出去,今日唐家酒楼早已客满, 新客也络绎不绝。姚掌柜在外面瞧了会儿,喊来一个伙计:“你去那唐小三元的酒楼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这伙计道:“掌柜的,他们家酒楼是专做拨霞供生意的,我去了是否也要点锅拨霞供?”
  姚掌柜冷哼道:“你去就是了,我还能亏了你不成?”
  “好咧!”
  姚掌柜找的伙计是千秋楼最机灵的一个小二,名为张庙儿。张庙儿得了姚掌柜的命令,并没有立刻去对面酒楼,而是悄悄换了身衣裳。他离开千秋楼,走到那家酒楼前,抬头一看。
  “细霞楼?”张庙儿虽然识字,但就认识几个大字,完全不懂这话的意思。
  一个书生从他身边走过,看着这字道:“须叫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滟滟金!好一个细霞楼,我定要看看里面是否真的有霞觞滟滟金!”
  张庙儿嘀咕道:“读书人就是酸腐。”接着跟着这人走了进去。
  张庙儿前脚刚踏进门,后脚还没迈进来,便有一个小二急急跑了过来。“客官,今日咱们细霞楼已经客满。”
  张庙儿:“啊,那我便只能走了?”
  小二:“请留步。客官往这儿坐,您若愿意,可在这等候一会儿。若是有人吃完饭,我自会来叫您。”
  张庙儿心里一惊:还有这种说法?
  千秋楼是姑苏府最好最贵的酒楼,也经常会出现客满的情况。想来千秋楼吃饭,通常要提前预定。但千秋楼从没对客人说“您坐在旁边等等”这样的话,因为千秋楼不差这生意,客人通常也等不了那般久,难道说吃拨霞供的客人,吃菜都比普通酒楼的要快?
  张庙儿将信将疑地跟着这小二,来到了一个候客的小屋。这小二殷勤得令张庙儿有些慌张,以为对方看出自己是千秋楼来的细作。张庙儿进了屋,惊奇地发现屋子里竟然已经有了七八个人。他一看,又在其中发现了两家酒楼的小二。
  三人尴尬地看了对方一眼,都没吭声。
  张庙儿心中诧异,他坐下后,只听屋子里的高台上传来一道铮然声响。高台上,一个高高瘦瘦的老说书人一敲惊堂木,胡琴声响起,这说书人说道:“却说那朝末年,是群雄争鹿,战事纷起。金陵府,某渔村,一片红光映天、祥云碧空中,只听一道婴儿啼哭声,是呱呱落地!”
  又是一道惊堂木响,张庙儿心神一震,不知不觉竟听起了这说书人的故事来。
  这说书人的故事,讲得与寻常茶馆的截然不同。
  说的是某朝末年,金陵府出了个神童。这神童三岁识百字,五岁能诵诗。八岁时出口成章,十岁便拿了金陵府的童试小三元,十二岁得了解元,比那唐慎还厉害。然而就在这时,他被人嫉妒,下毒暗害,是双手残废,口不能言。
  张庙儿听得义愤填膺,哪怕那小人被抓去了官府又如何,神童已是废人,遭人百般凌辱。曾经巴结神童的,纷纷恶语相向。神童的父亲也暴病去世,只留下他一人,又哑又残。但他每日苦读诗书,从不放弃。
  这一日,他被恶毒的后母推进河中,眼见神童就快死了,一个老者路过,将他救了上来,并治好了他废了的双手。
  “我乃一游医而已,你这哑口我治不了。相逢便是缘,你且好自为之罢!”
  神童用刚刚好了的双手,忍着痛在地上写上一句话:“我哑又何妨,双手亦能言。他日我若成帝王,报与恩人百座庙,千年香火绵延长!”
  张庙儿大呼:“说得好!”
  他刚说完,小屋里的客人们纷纷道:“好!哪怕哑了又如何,让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们看看!”
  张庙儿正听得入神,先前招待他的小二走了进来:“客官,您的位子到了。”
  张庙儿一愣:“啊?”
  “您去进楼上坐,可以吃菜了。”
  “……”
  张庙儿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点了一锅最便宜的拨霞供。等到这锅拨霞供上桌,他惊奇地发现这东西竟然与自己曾经吃过的不同。浓稠的骨汤,配上新鲜的绿菜。将片成薄片的羊肉放入锅中轻轻一涮,沾上一些细霞楼特供的蘸料。
  “妙!这竟然是拨霞供!”
  张庙儿吃得热火朝天,已经把说书人的故事暂时抛到脑后。吃了拨霞供有些口渴,他拿起杯子要喝,忽然发现里头已经没茶水了。他拿起桌上的水壶要给自己倒上,就见一个小二飞快地跑过来,在他之前拿起水壶,将里头的茶水倒满。
  “客官这水有些凉了,我为你换一壶去。”
  “啊……额,好……”
  吃完一盘菜,张庙儿的筷子才夹走最后一根菜,这盘子便被眼尖的小二收走。吃菜吃热了,张庙儿脱了外衫,立刻有小二帮他把衣服放好。
  张庙儿吃得酣畅淋漓,他从未吃过如此好的拨霞供,这菜色不比千秋楼的差!
  等到吃完,张庙儿还意犹未尽,小二拿了块湿布来:“请客官净手。”
  张庙儿惶然一怔,忽然觉着自己仿佛成了人上人。等他回到千秋楼时,还晕晕乎乎,感觉自己踩在云上,摸不着底。
  姚掌柜问道:“那唐小三元到底在做什么东西?”
  张庙儿一时语塞:“这……”
  “嗯?那细霞楼可有异样?”
  张庙儿想起自己还未听完的故事,以及那锅美味的拨霞供,还有那细致入微的服务。他心中醺醺的,没喝酒人也醉了。“这细霞楼有异样,掌柜的,我明日再去探探,定能探出他的虚实!”
  姚掌柜眉头一皱:“行。”
  开张第一日,细霞楼的生意从巳时做到了申时,到了晚上,依旧灯火通明。
  谁也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客人愿意进去等着,等上半个时辰再吃一锅拨霞供。而当姚掌柜发现不对时,那张庙儿已经悄悄逃了,换了家铺子再干,姚掌柜完全找不到人,只能气自己看走眼。张庙儿倒也想去细霞楼做伙计,可细霞楼的伙计不是那般好干的,寻常人竟然还进不去。
  细霞楼的生意红红火火,虽说没抢其他酒楼的生意,但若是可以去细霞楼,客人们一般都会去。甚至他们还愿意去候客屋等着,听说书人讲述那神童得天下的故事。
  十月末,林账房来向唐慎报喜,唐慎正在练字。
  “……生意好极了。”将这一个月的账目报上后,林账房道:“小东家,起初我还不懂你为何要去管那些迟来的客人。如今看来,您可真高明!很多客人都已经不是专门为吃拨霞供来,而是为了来听书呢。为了听书,来吃拨霞供,这可真是妙!您怎的不让说书人在咱们酒楼里头开个讲堂,这样客人不就可以边吃菜,边听书。”
  唐慎停了笔:“让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听书?呵,那他们岂不是能吃到地老天荒,不肯走了!”
  林账房反应过来:“是我蠢了。小东家,也是您那书写得妙,听得人荡气回肠。”林账房羞涩道:“实不相瞒我也去听了两天,恨不得进入书里,与那小神童一起杀尽恶人哩!”
  “我只是写了个故事梗概而已,是林账房你找的那两个说书人妙笔生花,把我粗糙的故事扩写得无比精妙。”
  林账房:“小东家就别谦虚了。只不过这故事已经快讲完了,小东家可有新的故事?”
  唐慎一愣:“快讲完了?”
  “是。”
  “这么快……额,我也没什么故事。”唐慎上辈子是个理工男,只看过几本网络小说,能依葫芦画瓢写出个古代版打脸爽文已经烧光了他的脑细胞,比科考还累。他想了想,道:“姑苏府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如此,林账房,我们做个征文大会,邀请整个姑苏府的读书人为咱们细霞楼投稿!”
  林账房对唐慎的奇思妙想早已习惯,可听了这个征文大会,他还是一惊。他询问唐慎该怎么做这个征文大会,唐慎向他大概说明。林账房喜道:“小东家放心,交给我来办就是了。”
  进了冬,细霞楼的生意更加好了。
  腊月初,唐慎前往金陵府,到江南贡院报考次年的乡试。
  乡试也称秋闱,三年一次,一般在八月举行。还有大半年的功夫,唐慎自知不可能拿到解元,但他决定去参加一次乡试,否则等下一次就是三年后了。按他现在的水平,拿一个举人有八成把握,若是明年能一举中第,他便不打算继续往下考了。
  这事唐慎没与任何人说,但是他感觉梁诵应该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可每日的授课上,梁诵对他从未有过一点放松,处处严格,唐慎也是苦不堪言。
  唐慎叫苦连天:“先生,每日要写两篇制艺、一首试帖诗,整个姑苏府都少有学生这样勤奋刻苦的读书人!”
  梁诵哼了一声:“我年轻时读书,每日写三篇制艺,从未停过,此外还要从四书五经、儒家经典中选取一本,每日抄写一遍。”
  唐慎:“……”
  “您还是人吗……”
  “嗯?”
  “没什么没什么,小子什么都没说。”
  梁诵卷起一本书,在唐慎的脑袋瓜上轻轻打了一下:“明日去江南贡院报道?”
  “是。”
  “那明日的制艺和试帖诗,就不用写了。”
  唐慎喜出望外,这可真是这些天来他听过最好的消息,比火锅店赚了再多钱还要令人兴奋!
  从大运河坐船到金陵府,只需半日。
  唐慎下了船,与姚三一起去江南贡院。他将自己的学籍存在了江南贡院,拿到了一张名帖,凭借这张名帖,他明年七月就可以来江南贡院报名乡试,八月参加科考。
  既然来了金陵府,唐慎就去了锦绣阁看看。他来得不巧,锦绣阁的方大掌柜不在,店里的伙计也不认识唐慎。唐慎在锦绣阁里待了一刻钟,他发现这里卖得最好的依旧是肥皂,但是除此以外,卖得好的竟然不是香皂,而是黄金缕!
  “真是奇事,难道金陵府的人就这般有钱?”
  一个伙计听到他这话,笑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姚三道:“我们从姑苏府来的。”
  “哦,那你们应该也见过黄金缕?是了,姑苏府的黄金缕卖得肯定没咱们金陵府好。毕竟您要知道,这黄金缕在姑苏府得了梁大儒题字,说是‘蛾儿雪柳黄金缕’,‘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而在姑苏府,黄金缕也得了题字。您且看那,‘烟笼寒水月笼沙’,说得正是这被白沙碧水所装点的黄金缕呢!”
  唐慎随着伙计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锦绣阁的中样,悬挂着一张横额,上题七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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