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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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赦早忘了前些天邢夫人跟她报备过的要在家里办宴会给迎春庆生的事情,十分摸不着头脑:“我回个家还要看准时辰不行?往常更早回来的也不是没有。”
  邢夫人一听就知道他准是把闺女生辰给忘了,背着贾赦撇一撇嘴,才道:“今儿是咱们家姑娘生辰,请了好些跟宁府交好的人家的小姐们上门,老爷这般大大咧咧的,若是撞上了,岂不是给您大儿子惹祸?”
  贾赦就怕给大儿子惹祸,一听这话,抬腿就要出门:“我再去逛逛,晚上不必等我吃饭了。”话音未落,人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垂花门前面去了。一腿迈过去,刚巧碰见闺女领着一群小丫头出来,贾赦人都没看清就打算跑:“迎丫头你领着她们慢慢逛,爹走错院子了,这就走。”
  后面一排小姑一齐福身行礼:“请大老爷安。”贾赦回头瞟了瞟,似乎都见过,再一琢磨,这不是荣国府那帮子丫头么。顿时安心了,预备拈着胡子装模作样找回点儿威严,却不料,手一抬,一个木头匣子好悬撞到脸上。
  迎春惊呼一声,身边大丫头已经训练有素的上前接过了贾赦手上的东西,这位年岁 不算太大的老太爷顾前不顾后已经习以为常了,宁府里的丫头婆子小厮长随们都掌握了随时从他手里接东西的技巧,免得老太爷磕着碰着的,谁不知道,这家里,侯爷就对老太爷最上心了,谁也不敢让他给自己挂出个青肿来让侯爷看着不快。
  贾赦瞧着自己忘了搁下的笔洗一瞬间就到了女儿身边大丫鬟的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往回拿了,便顺势道:“本来也是预备,那个,给你的,一个前朝的笔洗,不是什么好东西,权作今儿的贺礼,赏你了。”看着迎春一身喜庆的大红衣裳,贾赦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不该早回家了。
  迎春一早就收到了宁珊和邢夫人送的贺礼,今早就得了贾琮写出来的一副大字,已经心满意足,却不料一向当她不存在的贾赦又赏了东西给她,一时间又惊又喜的说不出话来。四周贾探春、贾惜春,林黛玉、薛宝钗各个面色晦暗,眼含羡慕,她们的爹要么是不在了的,要么就是有跟没有没差别的,怎么二姐姐的运气就这般好,突然多了个大哥不说,连爹爹也重视起来了。
  说起来,这群姑娘里面除了林黛玉一个六亲断绝的,其他人也都有兄弟,父母中起码也有一方,只是都没把她们当回事儿罢了。薛宝钗在家倒是受重视的,可她那个混账哥哥,说不得还是没有好些,除了给家里招灾惹祸,就是挥霍银钱,他家本是皇商,可如今买卖缩减了三成不止,连带着地位也越发低了,原先还是进贡给后宫娘娘们用的,如今改成宫女的供应了。
  贾惜春的哥哥就是荣国府隔壁宁国府的当家人,名唤贾珍的,跟宁珊和贾琏同辈,却连儿子都老大不小了,此人当属贾家目前第一有手段会做事的,只是风气不正,他和已死的儿媳妇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宁珊一回京就听人讲过,到现在还有人传扬呢,而他对儿子的糟蹋行径也助长了谣言的疯传,却毫不在意,也不知道是清者自清呢,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贾探春有两个兄长,已死的贾珠,活着的时候被称为荣国府大爷的,占了宁珊同胞兄弟的名儿,也是个早夭的命,暂且不提。还活着的那一个便是荣国府中被捧得老高的贾宝玉,乃是府中的心尖子、眼珠子,别说贾探春是个庶出的,便是一母同胞的贾元春在亲娘奶奶眼里也是比不了贾宝玉的,贾宝玉倒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对这个养在他娘身边的妹子也还不错,可是他对她越好,就越刺激着贾探春痛恨自己投错了胎,落到粗鄙的小妾肚子里。这一位是个心比天高的主儿,素日最瞧不起的就是同胞兄弟,名叫贾环的不学无术,不知道上进,终日念叨着“我若生为男儿,必要出去自己建一番事业”,这想法倒是很上进的,却也不琢磨琢磨,她若真是男儿,如今也不过是贾环的地位,那大贾王氏岂肯养着她将来分薄自己儿子的财产。也就是她生为女儿身,将来说不准能卖上个好价钱,给她儿子拉些助力,大贾王氏才肯养着她罢了。宁珊一早就告诉过迎春,做事可以学她这个三妹妹,雷厉风行,又御下甚严,但是做人就别学她了,若是迎春也瞧不起贾琮,宁珊未必会对她向如今这般器重。
  迎春在众姐妹之中原本也不跟探春最要好,宁珊的话自是无有不从的。原先她在家中不甚引人注目,跟东府的四妹妹同命相怜,两人倒是还算合得来,只是年纪相差太多,而四妹妹的奶娘又比她的好而负责,她瞧在眼里也是心酸的很,便跟姐妹们都不大来往,只自己一个人闷头研究棋谱。如今到了宁珊府上,反而活泼了一些,跟众姐妹们多了些谈资,心气也高了些,人也开朗爱笑了些,反倒惹得众人掉过头来羡慕她了。
  第25章 贾赦“孝子”
  今日生辰,本已经快要散场,不料这时候突然得了贾赦的赏,迎春喜上眉梢,当即就要打开瞧瞧,她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亲爹在生辰上给的东西,意义不可谓不重大。迎春对这小匣子极其重视,让贴身大丫鬟名唤司琪的捧着,自己亲手揭开。众人也都围上去,见是一个素净冰瓷的乳白笔洗,还带着一丝裂缝,却瑕不掩瑜,古拙大气,一看就不是凡品,想起贾赦亲口说这是前朝之物,众人都知道如今贾赦在京中金石古玩界颇有名气,自是无有怀疑的。当下围着赞叹一番,又艳羡迎春好命,如今父宠母爱,兄友弟恭,一夕之间就和过去彻底不同了,这么一想,未免都自伤身世,各个有些强颜欢笑。
  贾赦自然不知道自己随口送出去一样东西惹得他侄女、甥女都羡慕他闺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因淘换来的东西随手给了迎春,一心会书房去翻腾,想早找出一样拉力讨好大儿子。如今的贾赦对着宁珊处处捧着顺着,颇有“孝子”意味,宁珊自然不知道他对贾琏可是非打即骂的瞧不上眼,又深恨他蠢的被二房拉拢过去而越发拿他撒气,只觉得贾赦这般没有威严的父亲十分少见,不过再一想想这位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浪荡名声,也没深想太多。前世宁珊之父乃是三朝元老,官居一品又手握重兵,文武双全,智勇非凡。儿孙们皆以他为榜样的,自是尊敬有加,恭顺非常,贾赦拿去跟他比,顿时连渣都不剩了。如此小意殷勤,宁珊自觉可以理解,并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法。旁人虽觉得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有些问题,但也不会出言劝告或是讽刺什么。至于政敌在朝上攻讦宁珊不孝,不消他解释什么,贾赦就蹦个高的把对方怼回去。他如今侯爷的身份也能上大朝了,偶尔起来的早也会蹭宁珊的马车去上朝,宁珊虽是武将出身,可是为了不树大招风,轻易不会在京中骑马招摇,多半是做那御赐的轿子或者马车,贾赦是有什么就跟着蹭什么,想起来就上朝上去转一圈,怼一怼儿子不方便亲自出面的对手,譬如没升官前的王子腾,四王八公一系顽固派的死忠拥护者镇国公牛清的儿孙之类的,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会睡过头需要告假罢了。
  致力于讨好儿子的贾赦自从劝服了几家还款之后就再无战绩了,这让他十分着急。一门心思想要跟大儿子展现自己能力的当口,突然没了任务可怎生是好?贾赦琢磨了几天,自己当了官,儿子升了职,现在这阶段,再升不易,不如还是从钱财下手。贾赦坚信,白花花的银子无人不爱,宁家历代人都不多,也俱不擅经营,除了开国打下的基业,多半都是发的战争财。只是自古穷文富武,武将世家培养孩子耗费甚多,致使宁家如今的家底在诺大的京城也只排的上中流,比不经穷时候的荣国府尚且差着一层,贾赦打算挽起袖子帮儿子捞家底儿了。
  他所擅长的金石古玩在如今这个还算盛世的年景里十分有用处,前几次他淘换了好物件送给户部官员,果然换来了他们对大儿子的关照。户部左侍郎一倒台,众人有志一同的推荐了宁珊,贾赦认为这是古董的功劳,以此鼓励自己,坚持不懈。
  宁珊对这些不大看重,再古老的东西也没他古老,这世道根本淘换不来隋朝并之前的东西了,后来的物件他也多看不上眼。朱李王朝推崇儒学,水木王朝繁华奢靡,更有两朝都是外族入住中原,一应器具摆设均带着关外的粗狂,宁珊前世出身于征战五胡十六朝多年的独孤世家,对外族有种天生的敌对心理,因此也不喜欢。但是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可否定,借着贾赦一双利眼,宁家这几个月来着实累积了不少金石古玩之器,不管是卖出去还是送出去都十分体面。
  宁珊认为让贾赦找到他擅长的东西,多多花些心思在上面,也省的他整天就琢磨着怎么踩二房,报复贾政,没得把人都扭曲了,也憋得越发小气不上台面,因此十分支持他投身金石古玩界。贾赦得了鼓励越发上心,没多久就闯出了些名气,虽然真正的清流豪门还瞧不上他的名声,但中等阶级却都十分信奉他的眼力了,一时间,上门求教或是邀请贾赦参与他们聚会的帖子日益增多。
  不需要上朝的时候,贾赦通常或单独一个人,或约上两三个人同去淘换古玩,若是自己去,得来的东西多半是上交给宁珊的,宁珊若喜欢就留下自己赏玩,若没瞧上眼的,多半打发管家去卖了,得来银钱置换成南边出产高的田庄,如今朝上看着太平盛世,四海边疆却都不平静,宁珊还雄心勃勃想要再战沙场呢,手里没粮可怎么得了。他不认为现在这些官员能兢兢业业不私吞兵饷,哪怕为了自己,他也得广积粮。
  至于贾赦约人同去的时候,多半都是同道中人,或是合得来的,或是指望贾赦的好眼力帮忙选中好物件,这等交际虽不挣什么银子,却能广交人脉。宁家久在边疆,军中的威望虽高,也有心腹部属兵士,却在京中派不上大用场,贾赦能帮忙拉拢一些得用的人,哪怕是能及时得到些消息,对宁珊来说都是极有用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可以指真的军饷,也可以代指军前情报,宁珊极为看重消息,哪怕是小道的也行,掌握了大量信息才能推断出动向来。就比如前次那个嫔妃省亲的消息,就是从宁家留守的老人通过出宫养老的内监处听来的,宁珊当即就命人将自家庄子铺子里对方的土木石梁都翻出来预备着,还紧急采买了一批,如今果然大赚了一笔。
  京中除了荣国府,还有好几家也出了嫔妃,这次竞相修建重楼别院,忙着接自家娘娘省亲,京中许久没有这般大动土木了,除了极大的铺子,都没有存货,致使价钱日益增高,却仍然供不应求。宁珊自己找机会赚了一笔大的,也留意着有没有其他消息灵通的人家从中获利,却不料,真正的大头竟是皇上拿了,这省亲本来就是他弄出来看看自家的后宫都有多少家底儿的,工部备下的大量土木石方都用在这上面了,也狠狠捞了一大笔。若是贾政没被停职回家,这一阵说不得也能得许多实惠呢。可惜这笔钱都被小气鬼皇上收进私库了,却没放进国库里,要不然他也不会那般看重宁珊回收欠款的功劳了。
  如今,多半想要请旨省亲的人家都已破土动工,唯有贾家还在撕扯不休。贾史氏并二房力逼着大房拿钱来修院子,王熙凤一早上了贼船十分热心,贾琏却不肯当冤大头,只咬死了自己没钱,私房都被王熙凤掌握着,什么都拿不出来,贾赦则明智的减少了回去那府里的次数,便是贾史氏命人来找他,也是四五次才肯回去一次的。
  原本东府里,也就是宁国府,还颇为支持贾史氏并二房的,甚至预备要出地出力了,却不料同为荣国府一份子的大房这般扯后腿,一时也不知道该站哪边好些。按理说,他们也是想借嫔妃省亲风光一把的,最好能因此讨好了皇上,得个一官半职,那贾珍为了媳妇葬礼上好看,都宁可掏了一千五百两给儿子贾蓉捐了个龙禁尉的虚衔,焉知他不是得不到实缺儿才将就的。只一个内监就能卖官,得宠的妃子应该能给的更多才是。
  可是不等荣国府勘察地形,那宫里的贾妃便跌成贵人了,宁国府立时就没有那般兴头了。在贾珍看来,这就是贾元春不受宠的证明,若是真得宠,应该能把林家浮财全捞回来的,而不是因为这个被连降三级。到得后来,连贾政都挨了训斥被下旨罢官,贾珍就更加不上心了,他已经认定贾元春对他府上毫无助力,因此不但一分钱不肯出了,还连原本说好要贡献出来的园子都不肯给了。
  原本贾政带着一众清客折腾了好几天,才商量准了,要从东边一带,借着宁国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了三里半大,预备修建省亲别院。如今宁国府不肯把花园子奉献出来了,这看好的地形便没法画图,图纸出不来,就越发不能施工了。眼看着吴贵妃、周贵人等等,家里的别院接二连三拔地而起,贾政急的上了一嘴的火泡。他还指望着靠女儿得回官位呢,如今却连省亲别院都盖不起来,他上哪儿去寻下一个机会?
  贾史氏发了大火,一连打发了五六拨下人来请贾赦,最后连大管家赖大都亲自来了,贾赦才不情不愿的搁下手里的宝贝,磨磨蹭蹭的回去了一趟。
  贾史氏为了凑齐大房一家子,自然选了个贾赦并贾琏都不好推脱的休沐日,这也是宁珊惯常护送迎春回府请安的日子。实权侯爷上门了还给脸不要的就只有荣国府了,贾珍一早从贾琏那里得了消息,堵着宁荣街口恭请宁珊到府坐坐,理由是谢谢他在家款待了妹妹惜春。这姑娘生在宁国府也是没投好胎,素日里几年不见得能想起一回,有用的时候现扒上来。宁珊知道荣国府还在闹腾省亲园子的事情,估摸着他们没了林家的钱,说不定会撺掇小贾王氏将其母宁氏的嫁妆挪用出来,因此对这件事也有些关注。他可不愿意母亲的嫁妆被花到这种地方,如果这一次贾琏还制不住他那媳妇,宁珊便是自己出面也得把东西都收拢回来,可不能让贾府就这么拿着祸祸去。宁珊想着贾珍还算消息灵通,便答应了。
  贾珍并儿子贾蓉一道奉着宁珊回府,半路就被贾史氏派来的人催了好几回,贾珍极其不耐烦,却又畏惧贾史氏是如今两府辈分、诰命都最高的老太君,不敢不敷衍一下。因此喝令儿子好生相陪,自己气冲冲去荣国府参加三方会谈。
  这三方自然是贾史氏并二房一家子一方,竭尽全力也要修葺个院子出来供贾元春省亲。
  大房一家子除了内贼王熙凤,自然是既不肯出钱又不肯出力的,只是这一方势单力薄,邢夫人说不上话,迎春并贾琮还不作数。贾赦贾琏父子两个对战那边三四张利嘴,自然头大不已。期待第三方能站在他们一边帮忙。
  第三方是贾珍的一言堂,只要贾敬不会来,宁国府里就是他说了算的。贾珍平日里跟贾琏玩的不错,跟贾赦也比跟贾政亲近一些,但是如今眼见着贾琏并贾赦都有了实职入朝为官,单剩下他一个纨袴膏粱,贾珍心里别扭的了不得,甚至有些怨愤这父子俩不拉拔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要站在哪边了?他心里想着,最好是能选一个既出了气,又得了好处的方向,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随他心意的事情,贾珍便是为此犹豫不决。
  第26章 宁国府中
  贾赦并贾琏都认为贾珍应该站在自己这边,不然就太对不起他们三个纨绔一家亲了。想当初三人一道喝着花酒,听着小曲,泡着小妞,吐槽贾政,多么和谐!
  贾政呢,则认为贾珍此时应该已经怨上了大房父子俩,为了出气,看他们吃瘪,也应该站在自己这一边。不管怎么说,他们这边不仅有年高辈大的老太君,还有宫里的贵人呢,后宫位置再低,也叫娘娘,他们也能自称皇亲国戚,没见那受宠的周贵人,家里的院子盖得比吴贵妃家的都大。贾珍坚信他那大年初一生的闺女是有大福气的,这次降位纯粹是受了那目光短浅的贾王氏连累,如今他们手上已经没有林家一钱银子了,过往一切就该一笔勾销,元春早晚能再风光起来。
  贾珍被两方催着,又是烦躁,又是自得。烦的是两边都闹腾着让他没法静下心来思考,自得则是因为自己的重要性,君不见曾几何时,他们宁国府只能跟在荣国府的屁股后头捡剩儿,如今他们却都要靠他鼎力支持才能压倒对方。贾珍痛并快乐的自我扭曲着,越发端的矜持了。他还在等儿子贾蓉的信儿,若是那宁侯爷肯帮他们一把,他才不在这儿奉承那老太太呢。
  贾蓉跟贾珍关系不算特好,因为他那死了的媳妇秦可卿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看着他爹也别扭,他爹看他也不顺眼,但好歹两人是父子,真要一条心起来,还是比旁的人齐一些的。再说贾蓉自小在家风混乱的贾府长大,节操和底线真心没有多高,他媳妇那桩破事儿,横竖他没亲眼所见,那便如论如何也比不了当官入仕来的重要。他爹说了,让他讨好赦叔祖,并宁大叔,说不得人家瞧他入眼,随口提拔一句,他也能跟琏二叔似的混个一官半职,那便是极好得了。贾蓉知道自己那龙禁尉是个虚衔,但不管怎么说,他有个虚衔了总比连虚衔都没有的机会大了许多,没准儿比他爹都先有造化呢。因此,下了大力气奉承宁珊。
  不得不说,宁国府父子两个讨好人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也许是因为辈分过小,习惯了察言观色,贾蓉不着痕迹的奉承并试探比贾赦的谈话能力要强上许多。也兴许是贾赦习惯了当面直怼贾政,说顺口了改不过来,他上朝怼王子腾的时候也是一般的快嘴快舌,且直击痛脚。相比之下,贾蓉就委婉多了,说的话也讨喜,打蛇随根上的黏性并不要脸皮也都远胜贾琏。瞧他如今一口一个叔儿的,比叫他爹都亲切。
  “叔儿,您老不常来家,侄子想见您都没个机会,今儿可得好好让侄子孝敬孝敬您。别说,侄子虽然不成器,但却最佩服大将军,叔儿,给侄子说说,您是怎么大败北疆的呗?侄子家里好几代了都没人从军,如今都快忘了自家将门血统到底是怎样威风凛凛了。”这话同时埋汰了他自己,他爹并他爷爷,再认真点儿说,他太爷爷贾代化也没上个战场,不然不至于贾代善还是荣国公,他却成了一等将军,好歹也是一任京营节度使,却落得跟贾赦一个封儿,只能庆幸他死的还算早的,不然也该憋屈死了。
  宁珊虽无意给自己找太多亲戚,但是对于这般有眼色的人也不会反感,横竖都比贾政强些。自命不凡却一肚子草包,整日怨天尤人抒发自己的怀才不遇,其实肚子里的墨水未必就比贾赦多,只能说他以前的门面工程装修的不错罢了。但是比起那般装模作样的道貌岸然之辈,宁珊反而更喜欢直白的坏人,就譬如宁国府父子两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下线有多低,完全的有奶就是娘。贾蓉就差没直接告诉他,只要他宁珊能拉扯宁国府一把,他们绝对反贾史氏一伙人到底。
  宁珊乐了。傻爹帮了他一个忙,如今他也该回报一个,便对贾蓉道:“你去找你琏二叔,问问他们谈的怎么样了。虽说是休沐日,本侯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一处,早些完事儿了,我还要送我爹去吏部侍郎家鉴赏他新得的一个摆件儿呢,两朝前的古物了,等着我爹去给掌掌眼,瞧瞧真伪呢。你叫他们快着些。”
  贾蓉一听吏部侍郎,立马两眼放光,县官不如现管,这位可是位高权重的啊,寻常五六品的小官,他随手就能给挂上名儿的,再不济也能有个七品,横竖能当官就行,贾珍父子俩还不算特别贪心,又有自知之明,没奢望过出相入将什么的,不过是不爱成天呆在家里看二房的贾政对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瞧不上就是了。若不趁着他跌了的时候踩一脚,谁知道日后贾元春会不会再得宠?
  贾蓉喊了人去对面找他爹,就说家里有事儿,他处理不了,先把他爹弄出来再说。
  贾珍正被贾史氏逼得头大,一听贾蓉派人来传唤,假托道观里的贾敬有事儿,贾珍立马抬脚便走,嘴里假意道:“老祖宗,我爹有事儿,我得赶快去瞧瞧。您这儿的事儿,得下次了。”这贾史氏最爱用孝道压人,贾蓉和贾珍俱是知道的,因此直接就拿贾敬当借口,没得让他们搁下亲爹亲爷爷不管,先孝敬隔房的堂婶儿、堂婶祖的,若是贾史氏敢开这个口,她那至高无上的孝道非垮台不可。
  贾史氏气得够呛,她明知道东府是跟她耍心眼儿,可是这理由太正大光明,让她没法指责,虽是百般不情愿,也只有放贾珍离开,只是嘴上不忘找补一些:“去见你爹也好,他是读书明理的人,你且问问他,咱们替皇家办差应该不应该齐心协力,把这省亲园子建的漂漂亮亮的?!”
  贾珍答应着走了,出了门便唾了一口,道:“少拿皇家来压人,不过一个贵人罢了,得宠不得宠还是两说呢!真想当皇亲国戚,先捧出一个娘娘再说。”大兴朝的后宫有规定,嫔位以上的才能称呼一声主子娘娘,以下只是小主儿罢了,在宫里尚不得一声娘娘,出了宫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只有荣国府这般人家才会自命不凡的自封了皇亲国戚罢了。
  想当初,宁荣二府一同发家,宁国府还是嫡长,又是族长,京中八房,金陵十二房都已宁国府马首是瞻,可谁料风水轮流转,荣国府竟是后来居上成了领头羊,如今宁国府倒落得要奉承荣国府了,身为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心里不是不怨愤的,只是他没能耐,养个儿子也没能耐,有能耐的他爹又出了家,他再多不甘心也只能忍着罢了。如今眼瞅着比他名声还差的贾赦、比他强不到哪里去的贾琏都有了官职,心里痒痒的,只恨贾蓉不是宁珊,不然他有这么个出息儿子,不比自己去苦哈哈的办差来的强多了。瞧赦大叔如今的风光,不都是因为赦大婶子给他生了个好儿子么!
  贾珍无比希望他媳妇也能给他生一个这么提气的好儿子,可惜他原配拼死就生出个贾蓉来,他继室至今无所出不说,就算真能生出个宁珊那样的儿子来,他起码也要等上二十年才能享受到儿子的庇荫,贾珍等不起了,只好先拿贾蓉对付着看看,盼着宁大兄弟能拉拔他一把。不就是跟二房作对么,谁还能不会是怎么地。
  贾赦一见贾珍走了,顿时两手一摊,无赖道:“珍儿忙着呢,咱们今儿也谈不成了。下回再说吧。”说完就想走,邢夫人亦步亦趋的赶紧跟上去。
  贾史氏一拍炕桌:“我还没说完呢,你敢走?就不怕我去告你不孝,让皇上撤了你的官职吗?”
  贾赦不耐烦道:“去告,去告,我等着撤职呢。如今我才算知道了老二的辛苦,这员外郎还真不是好干的,你哥我每日累的腰酸背痛的,还真是不如当纨绔的日子舒服。”长兄如父,他就明着踩贾政了,谁敢把他怎么地吧!贾赦无比遗憾今儿忘了把爵袍穿出来了,贾政要是敢跟他顶,分分钟让他跪下请侯爷安。
  贾史氏虽然一早就知道贾赦如今已经不受控制了,但仍然被堵得上不来气,当着她的面就敢侮辱老二,她真走了,还不知道大房会怎么对付二房呢。这么一想,修建省亲别院就更加重要了,这一遭务必要压下旁人,让元春再入皇上的眼,后宫里有了娘娘,老二一家子才有依仗。“哼,如今你也硬气了,对着我这个做娘的都干敷衍了。”
  贾赦拱了拱手:“儿子岂敢。”他有了大儿子当靠山,是越来越不耐烦应付贾史氏了。
  贾史氏快刀斩乱麻,企图威逼贾赦:“既然不敢,那便按我说的办,分成四份,我一份,大房一份,二房一份,东府一份,各自出五十万两银子,并一个人出来主持修建。”原本想让已经成家立业的琏儿两口子也算作一份的,可如今能榨出贾赦一份已是不易了,只好暂且放过贾琏,横竖修到一半没了银子,他也只好自掏腰包,总不能把皇家要查验的院子仍在半途上吧。料想他也没有贾赦的胆气,更有凤丫头拿捏着,不怕耳根子颇软的贾琏不听话。
  贾赦一口回绝:“二房的女儿省亲,凭什么要大房出银子,还让东府也出,您老不问问珍儿可干?”就算贾珍肯,他也一定要撺掇了敬大哥哥拒绝。才不给二房做脸呢。他的银子是要拿来讨好大儿子的,不然谁给他撑腰?指望二房的娘娘给他养老么?还不如趁早吊死了赶快再投一胎过的舒服呢。
  贾史氏大怒:“如今并没有分家,娘娘是咱们荣国府的荣耀,什么大房二房的,统统该为娘娘效力。”
  邢夫人敏捷的抓到了贾史氏话中的语病:“可不敢乱说,如今是贵人呢,哪里敢称一声娘娘,宫里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贾赦微笑着给了邢夫人一个温和的眼神以示赞赏,邢夫人大喜,越发斗志昂扬起来。不就是怼二房,怼王氏么?只要不花银子,她能怼到地老天荒。
  第27章 大房翻身
  上次说到贾珍假托要去伺候贾敬,借机跑出去不受贾史氏等人的摆布,贾史氏气得没办法,只好更加逼迫贾赦。只是如今的贾赦腰杆子直了,并不很吃这一套,连带的邢夫人都硬气起来,当面怼起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贯把自己塑造成少言寡语的菩萨样儿人,因此没法施展口才跟长嫂当面怼。特别是如今她连敕命都被剥夺了,便是宫里有个贵人女儿也帮不到外头来,只能沉默以对,暗中撺掇侄女小王氏凤姐儿替她出面。
  然而凤姐儿对上邢夫人有个婆媳天然的弱势,从前邢夫人人微言轻,地位也低,王熙凤根本不把这婆婆放在眼里,如今邢夫人有了贾赦的支持,立马就要报仇,凤姐儿才要张口,邢夫人就呵斥道:“王家是怎么教育的?你竟连婆婆都不知道尊重?我这里说着话呢,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琏儿,你也该管管你媳妇了。如今你也承了爵,当了官,媳妇子还是这么个不懂事的样子,日后怎么出去交际?这不是扯你的后腿吗?”
  王熙凤万料不到如今邢夫人这般口角伶俐,被说的面红耳赤,只好跪下辩解道:“如何就敢不敬婆母了,只是老祖宗年纪大了,我担心婆母说话不得体,气着她老人家。”她是邢夫人的儿媳妇,可邢夫人却是老太太的儿媳妇,她替老太太发言,邢夫人胆敢这般打她的脸,且看老太太怎么收拾她。凤姐儿眼眶含泪,咬紧了樱唇,她出身王家,三代伯爷,亲叔叔又位高权重,邢氏一个泼皮破落户也敢申饬于她?
  她的确赢了,邢夫人对上史太君还是心虚气短的,便是贾赦,如果贾史氏动了真格的,他也只能靠耍赖来抵抗。贾史氏这一回是铁了心要一次搞定省亲别院的诸多问题,并彻底压下贾赦的嚣张气焰的,因此毫不迟疑命凤姐儿站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并痛骂邢夫人。邢夫人在这个家里被排揎多年,最不怕被骂,横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任凭贾史氏骂的口沫横飞,除了跪下认错,毫不松口。贾赦也死扛着就说没钱,要建园子庄子的随意,他不掺合,将来皇家有赏赐下来,他也不分一份。
  贾史氏大骂:“你把我玉儿的家产还回来。”林家的银子还剩下好几十万呢,先垫上,也能盖出个大概模子的。
  贾赦耍赖道:“那不是老二两口子拿去了么?连皇上都知道了的,朝我要什么?”
  王夫人委屈朝史太君诉苦:“我只是替大姑娘收着罢了,如今大老爷带人抄了荣禧堂,便是我的嫁妆都被拿去了许多。”
  邢夫人敏捷抓住漏洞:“什么大老爷,我家老爷才是当家人,怎么就成了大老爷?”
  贾史氏一口唾回去:“他既然让了爵给琏儿,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当家?”
  贾赦立马还回去:“既然我都不当家了,还出什么银子?”当他傻啊,纨绔只是不成材罢了,不代表脑子缺弦儿。
  贾史氏马上把贾琏扯出来:“如今琏儿当家,这院子合该你去修建,日后贵人高兴了,赏赐都是你的。”
  贾琏木头木脑跟在贾赦身后,一副不敢做主的胆小鬼样儿:“全凭老爷吩咐。”史太君不就是会用孝道来压人么?他如今就是孝顺他爹了,听爹的话,谁敢说个错?!
  贾史氏无奈,只好又对上贾赦:“你只说,如今我这个做娘的,你还放不放在眼里?”
  贾赦不情不愿“嗯”了一声,心中着实腻歪的很。
  贾史氏终于听到了想听的,马上抓紧时机:“既然你还把我这亲娘放在眼里,那么我说的话你便得听,不然就是不孝。我说让你帮着政儿赶快把院子建起来,你依是不依?”
  贾赦皱着眉头看贾政:“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朝上你干不好,家里也管不了,我如今在部里忙着呢,难道要我耽搁着差事来替你出力气?贵人比皇上还大?”
  这话贾政可不敢接,噗通一声给跪了:“大哥切莫胡言乱语。”
  贾史氏扔了第二杯茶:“当着我的面儿便这般欺负政儿,老爷当初怎么就让你袭了爵?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们儿,政儿,收拾东西,送我回金陵。”
  贾政立马哭求:“谁敢逼迫老太太,只是儿子不争气,大哥教训也是应该的,母亲千万别动气,身子要紧。”说着转向贾赦:“弟弟有错,但凭大哥要打要骂,只是切莫气着母亲,她老人家上了年纪,怎么好舟车劳顿的回去金陵。”
  贾赦只好也跪了:“儿子有错,但凭母亲要打要骂。”
  贾史氏侧开半个身子,虎着脸不理贾赦,贾赦一屁股坐在自己脚跟上,不就是耗着么,他忍。横竖日后有大儿子替他报仇回去。
  想着宁珊呢,宁珊便来了。外头有人通报:“镇北侯在外头,说来接大老爷,吏部侍郎家的宴请要到时辰了,恐怕大老爷耽搁了时辰。”
  贾赦一乐,抬头道:“是了,今儿跟吏部侍郎有约,儿子就先告退?”他就不信贾史氏敢让他得罪了吏部侍郎,贾政还等着复职呢,吏部和工部是最不敢得罪的。
  贾史氏果然沉吟半晌,却道:“吏部侍郎的宴请自然要紧,你便带着政儿一起去吧,若是迟了,只让政儿替我道歉,说是我老婆子的错,不该耽搁了时辰。赴完了宴,你们兄弟俩正好再一道回来。”贾赦的脸拉的老长,带着贾政算怎么回事?而且,谁要再回来啊。
  贾政打蛇随棍上,吏部侍郎何等紧要,他入仕这么多年还打过几回照面呢,如今必要抓牢了机会。因此,催着贾赦道:“大哥还不快走么?莫让侍郎大人等急了。”
  贾赦懒洋洋伸手让贾政扶他起来,拿着腔调道:“我大儿子也是侍郎呢。”侍郎跟侍郎都是平级,他大儿子还是户部的,吏部便是主管官员升降又怎么着,还不是要跟户部伸手拿银子。贾政面色扭曲,心中极度不甘。
  宁珊果然替傻爹出了气,一副冷傲神色,贾政没给他行礼,立刻便拿住了错处:“贾二老爷的礼数很是不好,切莫丢人丢到外头去,没得连累我父亲。”说罢,朝着贾珍喝道:“还不请侯爷上车?”贾政的脸色更难看了,这纨绔无能的大哥如今都能成为荣国候,天理何在?似他这般怀才之士倒被着乌遭的官场所排斥,只有寄情山水,图个清静罢了。
  贾珍毕恭毕敬去请贾赦上车:“侄子伺候侯爷。”侯爷两个字发音格外清晰洪亮,逼着贾政黑脸。如今宁大兄弟答应带他们父子去吏部侍郎家露脸,谁还管什么贵人不贵人的,给她建个屁的园子。
  贾政还欲死缠烂打的跟上去:“母亲有命,叫我替她老人家问候侍郎大人,若是迟了还应当致歉,我不敢不从。”天大地大,大不过孝道,贾赦敢不让他去?
  宁珊淡然道:“天地君亲师,亲也要在君后面,如今我们谈论朝政替君分忧,史太君的吩咐,我父会代为转达的,没必要单独去个人,没得耽误了正事儿。”贾政的脸皮都要挂不住了,这混账小子是在说他不干正事么!
  贾赦并贾珍贾蓉的面皮一起狂抖,憋着一腔笑意不敢出声,这许多年来,就只有贾政拿腔作调训斥他们的份儿,何尝见他被人揭短的,心里真是舒爽的很。
  贾蓉殷勤着伺候贾赦蹬车,自己骑了马在前头开道:“二老爷不必担心,我和父亲一道伺候了两位侯爷过去,必不会误事儿。”换句话说,你丫再堵着才会误事儿。贾政甩手扭头,径自回去府中,喝令:“关门。”
  贾赦美不滋儿的朝他背影大喊:“哥哥我公务繁忙,你且叫大太太带着姑娘自行回去吧。”
  贾蓉连忙道:“蔷哥儿会送大太太并二姑姑回家,不劳您惦记。”
  贾珍也道:“蔷儿做事比蓉儿还妥当些呢,赦叔但放宽心。”贾赦不过故意刺激贾政罢了,哪里会担心邢夫人并迎春,他自然知道贾史氏会朝她俩发火,却也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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