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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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胖墩子找回场子,没理会沈羽告诫的目光,点了一下头:“她不是什么侍婢,是世叔爹爹手下一名官爷家的小姐,姓秦,当年世叔爹爹想为世叔纳妾,择了她与另两名貌美姑娘,但世叔不收,此事本可作罢,她却甘愿自降身段,入远南王府做世叔身边的侍婢,去年阿青去远南,她还塞枣花糖给阿青吃。”
  他说到这里,颇持重地摆了摆手:“不过阿青没收。”
  沈羽早就提醒过我,说于闲止很招桃花,彼时他只点名了一个平西三郡主,我实没想到还有旁的女子不远万里地追着他来京城。
  小胖墩子喊了声:“世叔——”
  于闲止移目过来,走得近了,他身后的侍女伶俐,辨出我等身份,先行礼:“云画参见昌平公主,沈三少,慕将军,聂将军。”
  原来她叫秦云画。
  平西王一家子也到了,沈羽寻着机会,借着与李栟招呼,避开我二嫂,二嫂唯恐我二哥心境不佳,邪火上来又撤她的座,提前入了席。
  于是原地只余了我、于闲止与慕央。
  小胖墩子牵着我的手,颇羡慕地看了看慕央,又仰头看于闲止,仍不死心:“世叔,阿青也想要一身将军袍,像慕将军这样的,以后逢大日子穿。”
  于闲止没应声,问慕央:“慕将军的腿疾可好些了?”
  慕央道:“已好多了,多谢世子大人挂心。”
  小胖墩子见无人搭理他,便自顾自接话:“听闻慕将军的腿疾是护送世婶回京的路上,为保护世婶所患?世婶的事,便是世叔的事,世叔的事,便是阿青的事,阿青三叔府上尚有一些珍贵的治疗伤疾的药膏,这样,阿青今日一回府,便着人为慕将军送去。”
  他这一番话下来,也不知是讨好了谁,却将话头剥皮露骨地卡在这里,进退不能。
  于闲止静了片刻,声色浅淡地开了口:“前些日子原要与阿碧一起去探望慕将军,临时有事耽搁了,将军莫怪。”
  “世子大人客气。”慕央亦沉默,顿了顿道,“阿碧一人过来也是一样的。”
  此言出,于闲止的眸光蓦地覆上三分冷色,他向我看来,刚要开口说什么,立在不远处的秦云画步上来道:“世子大人,快要开宴了,云画侍奉您入席。”
  言罢,对我与慕央屈膝行了个礼。
  大皇兄与兰嘉很快便到了,礼官唱过礼,二哥领着百官敬过酒,便正式开宴。
  宴中有烟火礼,凌穹阁上炸开一片满堂彩,将夜空映得斑斓多姿。
  烟火礼一毕,便有一列身着朱衣的宫女手持长竿,步到水竹台上,将凌穹阁外悬着的一百零八盏灯点亮。
  大皇兄搁下杯盏,朗声道:“朕今借除夕佳夜,欲为朕的皇妹昌平赐婚,还望诸位爱卿做个见证。”
  语毕,将一柄尺长的玉杆递给刘成宝,刘成宝下了龙台,来到我席前,躬身将玉杆呈上。
  我接过玉杆,步到龙台下,对大皇兄行了个大拜之礼,然后道:“今日昌平幸盛,承蒙陛下在婚宴上赐亲,又逢除夕佳节,与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共度年关,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百零八盏灯齐齐放飞,仔细飞不动的跌进水里,不如请几位贵客与昌平一齐拾灯。”
  大皇兄点头应道:“便依你。”
  水竹台建在垂纶湖上,四角与中间均有长杆做支撑,以一条长百丈的红绸在顶上系灯一百零八盏,而红绸的结,就系在中间的长杆上。
  我道:“待会昌平站在中间解开绸带,四角中,请远南世子大人站东,辽东沈三少站西,镇东将军聂将军站北,怀化将军慕将军站南,倘有灯笼飘于东西南北角,便请诸位大人与将军帮昌平拾起。若拾对了灯盏,便请平西王做个见证,为昌平宣读旨意。”
  平西王李栟听了这话,哈哈一笑:“他们四个中若有人拾对了灯笼,可有什么彩头没有?”
  我点头:“自然有的,只要昌平给得起。”
  大皇兄听了我的话,一应应允,我步上水竹台,待于闲止、慕央,沈羽和二嫂在四角站好,将手里的玉杆穿进红绸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0章 他山之石 08
  红绸上的绳结一个衔着一个,玉杆一挑,绸带如水,自中间往四方绵延波荡,绳结渐次松开,脱离束缚的明灯盏盏升空,举目望去,像满天星辰坠到了伸手可探的地方。
  片刻后,一百零八盏天灯里,果有九盏不再上升,反是借着风势缓缓飘落。
  不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一声轻呼:“拾灯了,拾灯了!”
  落得快的灯盏大都飘到西北角,二嫂捡了两个,里头的信笺上都写着“吉”字,但她还是颇得意趣,取出信里的祝辞交给李栟。
  李栟一一念来,大意都是国祚绵长,盛世可昌云云。
  水竹台外的臣工也都乘兴,李栟每念一句,便有人跟着举杯祝颂。
  我没理会外间的笑闹声,目光自始至终盯着一盏坠着明黄流苏的灯笼。这灯笼坠得慢,却没有随风势飘向别处,自中间升起,又自中间下落。
  灯笼飘到几步开外的地方,我疾走上前,正弯身拾灯,目光可及处忽然出现一双靴头,与此同时,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于闲止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阿碧。”
  我默然片刻,没有应他,伸手探入灯笼,想取里头的信笺,于闲止又先我一步握牢灯笼口,声音更沉三分:“阿碧!”
  我抬眼看他:“世子大人这是何意?”
  于闲止的目光已染三分霜色,却没有答我,只说:“把信笺给我。”
  “为何要给你?”我道,灯笼以竹枝作骨,我本就占得先机,此刻更不退让,并指在灯笼里找到信笺,取出半片。
  不远处的小太监见此情形,连忙捧着玉盘过来呈信,刚走近,却被于闲止一个泠然的眼风慑住,顿在原地进退不能。
  我再道:“我大皇兄是当今圣上,难不成他的旨意还要先给世子大人过目不成?”
  于闲止声色清寒:“这信上究竟是你大皇兄的旨意还是你昌平公主自己的旨意犹未可知,本王不过借来一观,在公主眼里竟是犯上?”
  他反手握住我的持信的手,要夺我手里的信笺,我挣脱不能,只得将信笺送回灯笼中。
  水竹台外的人大约是瞧不真切,见我与于闲止因一盏灯僵持不下,还道是要互争彩头,一时间打趣起哄。
  于闲止注视着我,一直未将目光移开,半晌,却叹了一声:“阿碧,不要任性。”
  我听得“任性”二字,心头不知何故竟烧起一团无名火,脱口便道:“世子大人常有红袖添香在侧,春日烹茶,冬来慰寒,自在潇洒够了却要来与阿碧争一寸长短,是人逢喜事更想锦上添花,还是嫌远南王府百花看厌,想要一睹京城风光?”
  于闲止听得这话,愣了一下。
  不远处又传来喧闹声,原来是我二嫂与慕央又相继拾得灯笼,由内侍呈给平西王念祝词。
  只剩两盏灯笼了。
  于闲止的目光自李栟身上收回,片刻,他低声道,“如果你问的是秦云画,我……可以与你解释。”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把信笺给我,好吗?”
  我从未听过他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夹杂着三分无奈,三分空茫,还有一分生怕希望落空的荒凉。
  这样的荒凉令我心中燃着的那团火蓦地灭了,化作片片飞灰,却不知焚了什么。
  我轻声道:“世子大人以为这盏灯笼里的旨意该是什么?是阿碧为自己与慕央求取的圣意么?”
  于闲止看着我,他的目光未动,里头却有潮起潮落,渐渐地,如一泓湖水在寂夜归于平静,月光收去云后,湖水化成深墨色,于是也失了神采。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紧握着我的手也缓缓松开。
  我终于伸手探入灯笼中,取出里头的信笺。
  心有远山又如何呢,不敢攀登才是固步自封的枷锁。
  信笺翻过来,上头写着一个“吉”字。
  与此同时,水竹台另一头传来一声轻笑,沈羽道:“这个贴‘喜’的信笺竟叫我拾到了。”说着,几步走去竹台旁,亲自将信笺呈给李栟。
  李栟接过,取出信中的旨意,拿目光一扫,脸上的笑意顷刻收了,但也只是收了一瞬,又重新笑起来。
  他目光异样地扫了沈羽一样,清了清嗓子宣读:“……今赐婚长公主昌平与辽东沈氏三公子,征西大将军,沈羽,愿你二人结为连理,永世同好。”
  原本喧嚣的,嬉笑的人群一刹寂然,有一瞬间,我竟能听见悬在半空的天灯里,烈火灼烧的哔啵声。
  于闲止手里还拿着那个与我挣的四分五裂的灯。
  他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灯笼里,火色映照半面纸壁,将红彤照成浅朱。
  这样的浅朱色,就好像他当年赠我玉菩萨的红绳,饱经岁月的磨损,所以旧成这个样子。
  我想我应该把玉菩萨还给他了。
  烈火烧断灯笼的竹枝,大半截笼身自于闲止手里滑落,一下坠地,里头的油瓶子打翻,倾倒在水竹台上,油上落了火,轰然之间便在他足下烧开,眼看就要燎到他的袍摆。
  四周传来惊呼之声,莫白莫恒几步冲上水竹台,于闲止几乎是被他二人带着跌退两步,可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我,黯然,不解,迷惘,又冷漠。
  正是这时,忽有人握住我的手肘,将我往后方一带,耳畔传来慕央的声音:“当心。”
  二嫂也赶了过来,蹲下身拍了拍我的裙摆,起身问:“小阿绿,你没事吧?”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我方才只看到他离火近,忘了我离这团火其实也很近。
  火势不大,内侍们取了水很快扑灭。
  李栟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很快响起:“昌平公主,沈三少,还不赶紧叩谢圣意。”
  平西王打了圆场,方才一瞬的意外仿佛只是平添生趣,那些道行高深的臣子们惯会粉饰太平,也都找回雅兴。
  秦云画步上水竹台,对于闲止道:“公子,奴婢扶您去歇息。”
  漫天灯盏坠入于闲止的眼眸,星光疏忽不见,他看了我一眼,慢慢垂下眸,然后笑了一下,像是从心肺里震出的一枚笑,一下便消散在这灯火阑珊的夜里。
  不知怎么,我就想起两年前他初来京师,我与他一起去月老祠求签。
  那时他诓我说他叫李闲,我亦诓他说我是公主府上的小绿,于是便求了个下下签。
  我至今记得那条签文——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的那条是什么来着?
  是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彼时我说:“这月老祠的签文,怕是不准吧。”
  他目光悠悠,声音也悠悠,应我:“嗯,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1章 他山之石 09
  水竹台口有一道栈桥,与龙台相接,我穿过栈桥去接旨,沈羽已等在龙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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