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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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道成觉得顾乔简直就是他的吉星,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我不准备和顾有银讲证据了,但您的英明不能毁。”顾乔进一步解释了自己的做法,同时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大龙即成,而太子殿下的斩龙刀却还未磨好,“顾有银毒杀亲侄,残害嫡子,证据确凿,十恶不赦。”
  若有人问起证据呢?
  答案就有且仅有一个:证据都被当作机密封存在了东宫啊。
  大启在涉及到一些特殊案件的时候,有专门的法律条文,只有主审官或以上级别的官员,才有权利翻看过往的证据及卷宗。
  ——有本事就找太子要去。
  “您是主审,换言之……”
  闻道成不等顾乔说完,就已经接上了顾乔的话:“除了我和父皇,再没有人有权利调查这些被束之高阁的卷宗。我说有证据,那就是有证据,不信你看卷宗啊。哦,不行,你没那个资格看,真是抱歉。”
  这就是一个无中生有又让人毫无办法的逻辑悖论。
  “你特么简直是个无赖啊。”无赖得,那么深得太子的心。
  顾乔冲着太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又明亮,笑声清脆,眼神狡黠。
  闻道成的罪恶之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心里想着,忍个球。迅速屈指,用微凉指尖轻弹在了小世子意外坚硬的额头之上,“嘣”的一声,带来了一整个初夏最畅意的瞬间。
  能被人理解,能互相理解,实在是太好了。
  又是“啪”的一声,太子落子无悔,顾乔赢了。
  闻道成撇撇嘴,被比小自己两岁的孩子在围棋上赢了什么的,真心不是一件多么让他开心的事情。但只要一看见顾乔的笑,他又会觉得赢就赢了呗,也没什么。他愿赌服输,开始笨拙地给小世子剥瓜子,他从没伺候过人,但如果是顾乔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一边分别捡棋子装回棋罐,一边继续快问快答。
  闻道成:“你对顾宝有什么打算?”
  顾乔:“顾宝已经‘死’了啊,现在活着的只是个与我无关的人。”
  闻道成:“那蔡氏(顾二夫人)呢?”
  顾乔:“她虽然疯了,但她囚了我四年,她就也在牢里关个四年好了。”
  闻道成:“顾有银?”
  顾乔:“美梦破碎,秋后问斩。”
  闻道成猛地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前些天还在和他扬言说要当个坏人的某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评价道:“你真的没有当一个坏人的天赋,你知道吗?”
  “他们泼我一身冷水,我泼一盆冰水回去,还不够坏吗?”顾乔虚心求教。
  闻道成站起身,抬手,压了压顾乔的头,用一种看小学鸡的怜悯眼神看着眼前的小孩:“以牙还牙,那就是正常报复。你见过哪个坏人是正常的?”
  当然是得浇回去一头滚烫的开水才能叫爽啊!
  “那怎么……”顾乔还想问。
  闻道成已经不想和小孩废话了,他抬指,比在了顾乔软软的嘴边,终于完成了真正的邪魅一笑:“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嗯?少操心,多睡觉,好给孤长点个儿。”
  是的,他们又换回来了。
  在顾乔的身体稍稍有了一些起色之后,一觉醒来,就换了。所以太子才会跑来国公府,寻问顾乔的种种打算,且完全不准备照办。之前顾乔不带太子玩,他可是很记仇的:“不过,本殿下大人不记卿卿过,很大度的,你叫一声哥哥,说不定我就会带你一起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太子:叫一声好哥哥,命都是你的!
  第二十一章
  顾家一案在雍畿乃至整个大启引起了轩然大波。
  顾有银杀侄杀子,丧尽天良,简直闻所未闻。“这还是个人吗?”大家不禁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各种传言随之甚嚣尘上,耸人听闻的描述代替了茶余饭后的八卦,案中出现过的种种手段、作案思路让人不寒而栗。
  它们虽然荒唐,却真实。
  试着代入一下,这种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几乎是每个开国新贵都不可避免会遇到的亲戚问题。他们在摇身一变成为开国功臣之前,大多出身也不算好,不过逆天改命,才从愚昧落后之地走了出来。但他们的亲戚却始终生活在那样一片未开化的周礼荒漠,有质朴纯善的,自然也会有又蠢又毒的,这些人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总能想到些让人防不胜防的窒息操作。
  偏偏这样的操作,是真的可以伤到人的。
  显国公府的事,就像是敲响在所有勋贵头顶的一记警钟,令人人自危、毛骨悚然,防范意识空前高涨。
  “但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有些传言的细节与过往,连顾乔这个受害者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体里的余毒始终没有办法彻底祛除,只能在家静养,制科考试的结果也还没有公布,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关心他的遭遇。
  但现实却是,顾乔莫名在一夜之间红遍了大江南北,收获了海内外无数人的同情与怜惜。
  此时此刻,顾乔眼前就堆放着来自各方勋贵主母的探病礼物,有些甚至在他爹还在世的时候都和他家无亲无故。
  温篆也来了,和他的表兄弟一起,带来了来自两个家族的真挚问候。
  制科考完的那天太子直接在马车里就晕了过去,自然也就没能出席温篆在望江阁设下的宴会,顾家派人去和温篆特意解释了一下,温篆成为了最早一批知道顾乔中毒的人。
  “不过具体的经过,我还是从说书人口中知道的。”温篆开口,给顾乔答疑解惑。
  “说书人?”顾乔更蒙了。
  “虽然各大茶楼的说书人坚持声称他们故事的渠道,来自案情告示,但我猜测应该是那位的手笔。”温篆抬手,比了比东宫的方向,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这只可能是太子做的,他对自己人总是不遗余力地回护,“当然,殿下也没有撒谎,他们说的都是实情,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顾有银的恶行了。”
  这是一场舆论战。太子殿下初试牛刀,没想到就效果拔群,让他在尝到了甜头的同时,也开始思考起自己以往的手段会不会过于简单粗暴。
  当然,他没觉得他过往做错了,只是寻思着也许可以在血腥技术上稍加一些优雅的可看性。
  总之,顾乔这个小可怜的人设算是砸了个结结实实。
  温篆就是来特意照顾顾乔的脆弱心灵的,他一边在心里呸着太子的行径,希望他能做个人,一边又只能任劳任怨地为太子的作为进行美化与解释:“殿下做得有些激进,有可能把你并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的部分事情说了出去,但这样在舆论方面对你是有利的,他想对你好,只是不得其法。”
  在把狂犬太子的形象塑造得英明神武这件事上,温篆出力颇多,可以说是抛头颅,洒热血,最擅长的就是做扫尾工作。
  “我知道啊。”顾乔却不太能理解温篆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这算是温篆善后工作里遇到的最好说话的奇行种了。
  精明如温篆,都被震惊得忍不住说了一句重复的傻话:“你不介意?”
  “对,我不介意。”顾乔也跟着傻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应该介意什么吗?”
  “你应该介意的多了去了。”什么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啊,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弱小啊,要默默独自舔舐伤口之类的,总之,不应该特么的这么平静。温篆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和太子相处时间长了,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学一二口癖,而且,这么说确实挺爽的。
  顾乔懂了之后,只能委婉解释:“我才十二,没那么重的公子包袱。”
  准确地说,卖惨装可怜,才是顾乔最拿手的。他肯定不会介意别人知道他有多惨啊,这些都是把他二叔一家钉上耻辱柱的必备条件,越多人知道越好。
  顾乔也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那日太子说他的手段还是不够看了。
  舆论,还只是闻道成的第一步。
  与此同时,闻道成还让看管顾宝的人,给顾宝送去了一碗药,并留下了一个冰冷的选择:“太子殿下托我给你带句话,装瞎作哑不作为并不值得被原谅,当然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要想活着,就喝下药,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哑巴。
  要么就去当个死人吧。
  闻道成长这么大,从不懂得什么叫度,他只知道要让对方永远爬不起来。顾宝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第二日,那人再去看时,药并没有动,顾宝自己用刀划破了自己的眼。
  他曾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不会说”,如今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说不出了。鲜血流了满脸满手,他却反而重新感觉到了活着的温度。
  闻道成稳坐东宫,可惜地“啧”了一声:“是个狠人,就这么着吧。”
  至于顾二夫人,不,应该说是已经被从顾家除名休掉的蔡氏,闻道成根本不关心她是真疯还是假疯,他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派人去了蔡氏的老家,设法找到了蔡氏还活着的兄长和嫂子。他们被日夜兼程地“接”到了京中。
  太子的意思很明显,让蔡氏的兄长把蔡氏带走。
  蔡氏身边还跟了一个脾气糟糕且膀大腰圆的老嬷,并两个打手。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监督蔡氏会被兄嫂“好好地照顾”,至于照顾多久,怎么照顾,原则上他们是不会插手干涉的。
  老嬷只会在蔡氏得不到足够的“照顾”时,才会略提些“善良的建议”。
  她把蔡氏当年全部的嫁妆——一锭碎银,交到了蔡氏兄长的手上:“这是蔡氏此后四年全部的花销了。”
  至于四年以后该怎么办,就不是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老嬷等人另有薪资,不劳蔡家费心。
  蔡氏的兄长都快要被吓死了,但在看到银子时还是表示不能忍,想要据理力争一番:“四、四年?就这点钱?这只够她每天喝两碗粥的!不,也许还不一定够呢。”
  蔡氏尖酸刻薄的嫂子已经快要把白眼翻上天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想整蔡氏的背后的人是谁,虽天生有着民不与官斗的胆怯,却也并没有那么害怕。
  老嬷牵动满脸的皱纹,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您可以换成一天一顿啊。”
  真的很“善良”呢。
  蔡氏如今被捆了身堵了嘴,扔在板车上无人关心,她一个劲儿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里满是真正的绝望。她不想回去,不,她不要……
  说什么都晚了。
  “这才叫刚刚好。”闻道成心情很好地自言自语道。他想起了三公主曾经骂他的话,他大概确实是享受着这种对别人的报复吧。听人汇报说,还没走出京外几十里,蔡氏就已经设法跑了两回,又被抓回来教训了五六次,闻道成别提多开心了。
  闻道成自认不是一个天生性格暴戾的人,他不需要管理自己的脾气,他需要管理的只是让一些傻逼不要做出招惹他发火的事。
  就像是他现在正在做的。
  点心一道道上桌,真正的正菜,也终于到了端上来的时间。
  顾有银的最后一次公堂审理,被特意放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闻道成换上圆襟公服,坐到堂前时,特意透过天井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真是个好日子啊,百无禁忌,宜砍头。
  “你可知罪?”闻道成问。
  顾有银还在做着他可以推脱过去的美梦,他被打得皮开肉绽,不敢再装疯卖傻,但仍心存侥幸,不怕死地狡辩:“小人惶恐。”
  围观群众发出了愤怒的声音,“无耻”“畜生”“不配为人”……他们一边骂着,一边就开始朝顾有银扔起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随着太子不遗余力的舆论宣传,顾有银到底干了点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已经在雍畿的大街小巷传遍了。这种坏到了根里的人,根本不配收获同情,大家只想他早点死,好还天下一片澄明。今日顾有银受审,来了这么多人,就都是来看他怎么死的。
  顾有银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毫无心理准备地被这么多人齐声唾骂,让他整个人都蒙了。
  闻道成一拍惊堂木,示意情绪激昂的众人稍稍收敛了一些后,就叫人带上了身着素衣孝服的顾栖梧。
  “梧儿?”顾有银更加惊讶了,不明白女儿这个时候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救他吗?
  顾栖梧连看也没看顾有银一眼,直接跪在当场,坚持着女要俏一身孝,用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对太子哭得梨花带雨,声声含泪,句句带血:“还请殿下为奴家枉死的兄长做主啊,亲父杀子,天理难容。还有、还有奴家那可怜的堂兄,奴家真真是羞愧难当,无脸见人。”
  闻道成嗤笑,也不知道讥的是顾有银,亦或者是装腔作势的顾栖梧。
  顾栖梧的指控之于顾有银不啻晴天霹雳。他指着女儿,手都抖了,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啊,这就是他费尽心思都在培养的东西,这就是……他什么样就学什么样的好女儿。
  他对侄子有多毒,顾栖梧就可以对他有多毒。
  他舍弃妻子和儿子的时候有多痛快,顾栖梧同样也可以那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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