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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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这件事便慢慢真的成了“理所当然”。每每他来永信宫,遇上要提笔写字的地方,静双都会服侍在侧。
  乍暖还寒之时,屋外迎春初开。他闲来无事,随笔写下两句诗文:“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案边研墨的少女微微偏头,恰好看见,旋即脱口接道:“恁君与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倒还读过不少书?”他回看过去。
  那一瞬里,夏云姒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和欣赏。
  与他昔年初见她弹琵琶之时,一般无二。
  第156章 惊起
  之后的日子, 皇帝到永信宫的次数明显勤快了些。
  虽则夏云姒从来不曾“失宠”,饶是他近一年多来新欢不断仍隔三差五会来她这里坐坐,这种“勤快”也已足够明显。
  夏云姒心下知道他是冲着静双来的,心下便愈发小心地拿捏,并不次次都让他见到静双,来上三回能见到一回便不错了。
  静双到底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 他自不好意思直接张口跟她要人,有时见不着有那么几分失落, 也就只能硬熬着。
  这样的失落恰到好处,时时念着想着,才更会觉得这个人可贵。
  她不能让他轻易得手——这与昔年她自己的路数是一样的道理。
  日子很快便又到了三月,皇后的祭礼前日恰是上巳,宫中仍会好好庆贺。
  今年的上巳恰又撞了清明, 皇帝政务繁忙没下旨意带众人出去踏青, 大家就只好各过各的。
  宫女们三三两两地结伴插柳戴柳,静双也用新抽的柳条做了个精巧的发圈戴在头上。皇帝与夏云姒正在屋中小坐饮茶,她高高兴兴地进了屋:“娘娘!”
  却是一抬头才见皇帝也在, 又忙敛去笑容, 恭敬福身:“皇上万安。”
  夏云姒没开口,由着皇帝道了那声:“起来吧。”
  静双立起身,皇帝打量着她嗤笑:“朕见着好几回,你在贵妃跟前没什么规矩, 见了朕却笑也不敢笑了。怎么, 当朕是洪水猛兽么?”
  静双顿时明眸圆睁, 姣好的面容微微僵住。倒也不见多么害怕,又还是将目光投向夏云姒,颇有求助意味。
  夏云姒嗔怪地一睃他:“皇上别吓她!”
  她将手中刚剥好的小橘子递给他吃,口中闲闲地为她解释:“臣妾刚进宫那会儿闲的没事,也不知日后能过得怎么样,这才留了她作伴,当亲妹妹一样。后来这么多年便也没束过她的规矩,她在臣妾面前自然轻松些。”
  其实依着静双这个年龄,她说“当亲女儿一样”也没什么不对了。只是她自不会那样说,这随随便便的一个词,在他心里可截然不同呢。
  说罢她看向静双,笑容宽和:“玩了大半日,怕也累了吧。快去歇着,今儿不用你伺候。”
  “谢娘娘!”静双福身,又还是上前了半步,将手中一直执着的几支柳条插进了榻桌上的白釉瓶里,笑说,“奴婢挑了大半日,将枝头上最好看的几支细柳折了下来,给娘娘插瓶,娘娘可喜欢?”
  几许邀功撒娇的意味,更衬得这少女鲜活。
  夏云姒细细看了看,莞尔:“喜欢,本宫定好好插着,让它好好多活些时日。”
  静双喜不自胜,正欲告退,却闻皇帝说:“清明新柳,这可是应节景的东西。”说着手上批完一本奏章,抬头看她,“不得见者有份么?”
  静双不免又一阵无措,双颊一红。夏云姒便再度瞪他:“皇上今儿个怎么总跟她过不去!”
  “哈哈。”他笑出声,“朕是想起紫宸殿案头的那只瓷瓶近来也空着,该放些什么进去添个景儿。”
  夏云姒自然之道他的意思,却偏不顺着他说:“臣妾看她今天天不亮就往外跑了,好生让她歇着吧。等过些日子桃花开了,再让她挑好给皇上送去?”
  她这样说,他自比她更怜惜美人儿,欣然点头:“也好。”
  自这之后直至桃花初开,她都没再让他见静双一面。
  这于他而言必是有些煎熬,他近来连翻牌子的次数都少了,可见心思不再。
  直至桃花开得又盛了些,她才着人细细去折了一捧桃花枝来,又与静双一起挑选。
  静双自上次的波折后总有些怕她,挑选时也不敢开口,一切皆听她的。
  夏云姒一语不发地选着,最后挑定了四五枝交给静双,静双规规矩矩福身告退,又被她唤住:“等等。”
  静双显然身子一栗,她站起身,给她理了理额角的鬓发:“你从没去过紫宸殿,万事当心。”
  静双点头:“奴婢明白。”
  她静静凝视眼前这张惊世容颜半晌,又终是松了些口:“你也从不曾与皇上独处过。此番去了……若还是觉得心里不甘,就明明白白告诉本宫,本宫依旧可以放你走。”
  这步棋至关重要,但这件事,她到底不想逼静双太死。
  宫里的女人都不好过,少有的温情,便是在相互利用间仍肯留有的这三分余地。
  静双眼眶一红,摇了摇头:“不会的,娘娘放心。”
  夏云姒攥一攥她的肩头:“那你去吧。”
  静双再度福身,就告了退。从寝殿退出殿外的这段路她没想什么,但转过脸被春风一拂,万千思绪瞬间涌进脑海。
  直至方才那一刻,她才再度对舒贵妃有了信任,大约连舒贵妃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在那之前,她一直觉得舒贵妃对她的一切允诺都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舒贵妃有宠更有权,背后还有个夏家,焉知不会用完她就让她消失得无声无息?宫里这样的事还少么?
  所以那天舒贵妃说什么日后可以由着她去“逍遥”,她一点都没信。
  仍旧选了第二条路,不过是因为她觉得若选了第一条,迟早也会死得不明不白而已。
  但现下,她信了。
  舒贵妃若直到今天都仍肯给她退缩的余地,那份大气与仁善就不是假的。
  她也该算是命好了吧。进宫之后没受过什么委屈,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相比之下,寻常官家小姐也未必就比她过得更好。
  而她从前也打听过,在尚服局里几个与她交好的朋友都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有些或只是被拨去了主子跟前改了名字,不好找寻了,但也有一些,必是“没了”。
  她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
  这些心思搅扰了静双大半路,眼见紫宸殿离得不远了,她才忙调理情绪,很快就又是轻松欢快的样子。
  她是去给皇上送花的,总不能愁眉苦脸。
  她先前从未来过紫宸殿,殿门口的宦官也不认识她,见了她就一挡,又不解地打量她过于出挑的宫装:“姑娘你……哪个宫的?”
  静双素来人美嘴甜,福身笑道:“公公,奴婢是永信宫延芳殿的,舒贵妃娘娘差奴婢来给皇上送几支花插瓶。”
  那宦官忙堆笑作揖:“原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姑娘,是在下眼拙了,姑娘请。”
  说罢就由着她进了门去。
  内殿之中,皇帝正读着书,蓦然听得清脆一唤:“皇上!”
  他抬起头,就见那妙龄少女正迎面走来,盈盈福身:“奴婢挑好了桃花枝,给皇上插瓶用!”
  他顿时有了笑意,定睛看看,却是失笑:“你这是什么挑法?朕这两日看桃花尽已盛开,你偏要挑这尽是花苞的。”
  静双望向他,依着夏云姒先前教她的,抑扬顿挫道:“奴婢觉得盛开又盛开的好处,花苞也有花苞的美。再者花苞总也有盛开的那天呢,何不早早折来,两样妙处尽能观赏!”
  这话舒贵妃交给她时她就听懂了,落在皇帝耳中自也别有一番风味。但她偏以这般天真直率的口吻说出来,又不至于让皇帝觉得她有心“意有所指”。
  个中语气神态她皆对镜拿捏了数次,舒贵妃亦过目过。可眼下说完,她还是有些紧张。
  她不敢吭声地看着皇帝眼中的那份若有所思,又见那份若有所思化作释然一笑:“也好,放着吧。”
  .
  延芳殿里,夏云姒在静双离开后还真有点心神不宁。手里的书也不读了、桌上的茶也顾不上喝了,就那么坐卧不安地在那儿待着,好像浑身处处都觉得不对劲。
  莺时第三次进来将放凉的茶换成热的时,轻轻一叹:“娘娘是怕出岔子?”
  夏云姒轻声吁气:“算是吧。”
  往皇帝跟前献美人这事儿,她还没干过呢。
  含玉是被她“引荐”过不假,但含玉在那之前早已侍过君,与皇帝算是熟悉的。
  可静双……
  细想下来,她不禁哑音失笑。
  她发觉她在担心静双礼数不周、言语有失之余,更担心他会难以自持,今天就要了静双。
  那对静双而言自是不好。倒不是说差这几个月没及笄便有多大察觉,而是静双心下没有这样的准备,这种事就不会是愉快的。
  她利用静双,可不意味着她乐得看静双苦不堪言。
  只是……他是从什么开始,在她心里变成了这样色迷心窍的人?
  一直都是?还是她一手把他变成了这样?
  她想了许久才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他一直都是,也是她一手把他变成了这样。
  他从不专情,也从不真正爱谁,心底欲望被道义与规矩压着,可不能意味着那份欲望就不存在。
  而她,激发了他。
  她将他所压抑的情绪牵了出来,让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
  临近用晚膳的时辰,静双才回到延芳殿中,屈指数算已过了大半日了。
  夏云姒当即召了她进殿,见她衣裙齐整、发髻也与上午离开时无半分不同,才暗松口气,问她:“怎么样?”
  “……都好。”静双双颊微微红着,低头回话,“皇上留奴婢饮了茶用了点心,后来又下了半晌的棋。方才太子殿下去觐见才让奴婢出来。”
  没出什么事就好。
  夏云姒点点头:“去歇着吧,晚膳备的都是你喜欢的。”
  “谢娘娘。”静双福了福,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外人,才又道,“奴婢还……见到了皇次子殿下。”
  夏云姒面色不改,语气亦很平淡:“这你无需同本宫说。”
  “诺。”静双应一声,再度施礼,就告了退。
  舒贵妃有这句话就够了,她只是想确定自己想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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