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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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阴霾的雨天,灰蒙蒙的天空中,有淅淅沥沥的水线落下来。瘦弱的姑娘挤在人群中,睁着一双黑黢黢的,无神的大眼睛,神情呆滞的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抓,被打,然后被挂在高高的绞刑架上。
  哭喊,挣扎,到最后的一动不动。
  发/泄完怒火的毒贩扬长而去,只留下十几具尸体,任凭它们在雨水的冲刷下,微微晃动。
  有成群的乌鸦在附近的碎石堆上嘎嘎怪叫着等待雨歇,哪怕是羽毛被打湿也不肯离去,因为这里对它们而言,将会有饕餮盛宴。
  乌鸦和连绵的阴雨,也许本就是不祥的象征,而它们就跟这片土地一样,冰冷、阴暗,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八方伸出黑暗的触手,没有人能看见属于未来的光亮。
  渐渐的,围观的人们也都带着麻木的神情四散而去,只有mey,仍旧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飘摇的尸体。
  夜渐深,残缺不全的月亮从乌云后面露出一点,将微弱的光线撒到地上。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夜幕中,有瘦弱的身体在泥水中艰难前行。
  mey费力的爬上木架,将父母早已冰冷的尸体解下来。她太小了,承受不住太多的重量,死去的女人啪的掉下来,将她死死压住。
  伴着飞溅的泥花,摔倒在地的mey尖利而短促的叫了声,然后疯了一样拼命挣扎,不过这个动作也仅仅持续了不过几秒钟,很快,她就像她的父母一样沉寂下去。
  那挣扎来得太快,去的同样迅速,就像突然被掐断了电源的机器人,再无生机。
  雨水持续冲刷,mey终于缓缓地动了,她的脸上再次恢复了原来木雕一般的无表情。
  艰难的从死去的母亲身下爬起来,mey咬紧了牙,双手环抱在尸体腋下,开始费力的拖动。
  她太瘦了,而那两具尸体,太重了。
  泥水中的行进无比艰难,mey别无选择,只能先将其中一具拖行一段,然后小心的放下,再蹒跚着跑回去,拖动另一具。
  摔倒了,再爬起来,混着血液的泥水飞溅……
  “cut!”
  安东尼满意的抬头,示意高压水枪停水、照明灯打开,然后带头鼓掌,“棒极了,唐!”
  一瞬间,世界转换。
  满身都是泥水,脏的看不出本来样貌的温唐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甚至对安东尼的夸奖也无动于衷。
  已经有过类似经历的安然和小苏对视一眼,有点拿不准到底该不该现在就过去。
  死了,都死了,只剩下自己。
  这样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未来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垂头看着脚边两具道具尸体,温唐突然毫无症状的朝着不远处的小苏露齿一笑,“毛巾。”
  “啊!”小苏被这前后巨大的反差吓得大叫,然后惊讶道,“姐,你这么快就”
  这么快就出戏了?
  见她不动,温唐自己过去拿了毛巾擦脸,“那是。”
  好演员的准则不仅仅是入戏快,还得能出戏,不然这辈子都要被困死在一个角色里了,还混个屁!
  就算不为别的,也不能让安德森和萨琳娜看扁了。
  安然和小苏都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就见温唐已经飞快的与自己擦肩而过,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安东尼那边,连比带划的说了起来。
  “你想做改动?”安东尼和萨琳娜他们都有些意外,对视一眼之后点点头,准备听听这个胆大包天的华国女孩儿想要说些什么。
  因为温唐这两天要拍的是剧情发生六七年前的情节,所以造型师特意给她的面貌做了特殊处理,加上华国人本身就显小,所以看上去真的像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
  她用力抿了抿唇,在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做到舌灿莲花之后,只得简略道,“明天找几个人来打我!”
  安东尼安德森萨琳娜:“……”
  经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沉默,安东尼忽然往嘴巴里灌了半杯咖啡,然后掏掏耳朵再次确认道,“what?”
  刚才温唐开口说想给自己的戏份做一点改动的时候,包括安东尼在内的几个主要人员,几乎都不约而同的对她升起了一点失望。
  不是么?
  也许是这个瘦削的姑娘觉得这样的拍摄太过辛苦,所以才刚试了一条就想要对剧组的拍摄指手画脚。
  哈,这真是太可笑了!
  不过,现在是民主的世界,让我们先来听听她会说些什么笑话,反正我们完全可以在听完之后再将她赶回去不是吗?
  然而……
  温唐并不知道就在刚才的几十秒钟之内,自己甚至经历了一次虚幻的,被开除的历程,而是再次组织语言,努力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去。
  按照剧本,明天的拍摄里有这么一场:
  mey死死地抱着一个有些干瘪,甚至是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肉包,上气不接下气的从一条小路上跑出来,身后是一条穷追不舍的野狗。
  拐了几个弯之后,mey无路可逃,被迫与野狗正面敌对。
  穷凶极恶的野狗对着脏兮兮的小姑娘猛吠,形容可怖。mey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却在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之后,疯狂的对着野狗大喊大叫。
  她蹲下/身去,抓起身边能摸到的任何东西,狠狠地砸过去!
  最后,野狗被女孩儿一瞬间迸发出来的疯狂和绝望吓跑,mey顾不得平复呼吸,飞快的将来之不易的食物塞进嘴巴里,连同自己的泪水,直到被噎的翻白眼。
  这一刻的mey,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只小兽,为了生存下去,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食物,抛弃了所有尊严的野兽。
  回忆完毕的温唐道,“我觉得这样的故事情节不太完整,那个肉包是哪里来的呢?偷来的?抢来的?不不,我们应该把它拍出来,mey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拿到的食物。而这里有太多经历跟她相似,但是处境略好一点的未成年人。”
  “所以,”安东尼摸了摸下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你需要一场围殴。”
  “是的。”温唐的回答毫不犹豫,她甚至还在心中大致计算了下,主动要求道,“也许需要四到五个人。这样恶劣的环境是不可能形成太大规模的未成年人团伙的,而且如果人数过多,他们很可能因为分赃不均,或是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而内讧。”
  “当然,如果人数太多,他们是不可能看得上mey那可怜巴巴的肉包的。”温唐停顿了下,双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亮光,“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冒更大的险。”
  安东尼脸上的敷衍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郑重,以及兴趣。
  “ok,”他用力点点头,甚至是有点儿迫不及待的对着不远处负责人员道具的家伙道,“嘿过来下,我们的小姑娘刚给我出了个奇妙的点子,你必须得听一下!”
  然后第二天,整个剧组在围观mey被五个同样脏兮兮、瘦巴巴的少年围殴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无比诡异的,扭曲而变态的满足感。
  哦,是的,就是这个味儿!
  “cut!”
  一场结束,温唐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身手之矫健跟方才被动挨打的情况截然不同,把几个少年吓得齐刷刷后退几步。
  小苏赶紧跑上来送水,场外的安东尼、安德森和萨琳娜用力鼓掌,中间还夹杂着工作人员的口哨和欢呼声。
  无论何时,一个能完完全全豁出去,一心一意为了电影考虑的演员,都值得最高的敬意,更何况这还是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同样心满意足的温唐用湿巾擦了擦脸,转身要走,却被人叫住。
  “hi,”出声的是个少年,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是方才“殴打”温唐的男孩儿之一,此刻他正一脸局促不安,“我能跟你合个影儿吗?”
  温唐眨眨眼,用食指点点自己的鼻尖,“我?现在?”
  “是的,”男孩儿点点头,然后在看到温唐满身的泥水又飞快的摇头,双颊绯红,“如果不方便的话,就,”
  “没问题!”温唐不等他说完就把东西丢给小苏,大大方方的过去,“要摆姿势吗?”
  被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头昏眼花,男孩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冲着身后的同伴们欢乐的大叫,却又在跟温唐合影的时候无比腼腆。
  开心的抱着相机,男孩儿兴奋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微微抬着头,无比认真地对温唐说,“你会是个很厉害的演员!”
  温唐笑笑,“谢谢。”
  “嘿唐!”安东尼举着大喇叭冲这边吆喝,语气揶揄,“跟你可爱的小粉丝聊完天的话,介不介意过来,我们要商量下下一场!”
  “来了!”温唐对男孩儿笑了下,然后飞快的朝剧组跑去。
  “噢,唐,你表现的太棒了!”萨琳娜上来就给了温唐一个大大的拥抱,丝毫不在意抱住的是个泥棍儿。
  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找业余演员来拍摄打斗戏的时候,经常会发生类似于群演掌握不好尺度,把演员真的打伤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这样单方面的围殴。
  温唐笑笑,伸出自己的胳膊腿,“看,都没事。”
  安德森在旁边打趣,“其实你完全不用动的,哈哈。”
  大家都往温唐身上瞥了眼,然后纷纷笑出声,因为她所谓的衣服根本就是一堆破烂儿,完全就是衣不遮体的程度……
  然后接下来几天,温唐拍摄的戏份,加起来的话简直就是一部虐待史:
  偷食物,被发现挨打;
  找住所,被排挤挨打;
  等等等等,不过所幸mey并不是一个不懂的抗争的姑娘,所以在大约一周之后,温唐就从被动挨打,转换为了与人对殴。
  打斗的对象有人也有狗,简直惨不忍睹,mey的战绩也从一开始的惨败到后来的各有胜负,再到最后的胜多败少。
  最初那些跟温唐对戏的男人们还有点儿不忍心下手,毕竟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什么的,万一不小心,折断了怎么办啊!
  然后很快的,温唐就狠狠的打了他们的脸,耳光响亮:
  为了生存下去,mey别无选择,她加入了曾经杀死过自己父母的毒贩的对头组织。
  而要进入这个组织,她首先需要一份投名状:就是从另一个势力中抢一批货,几袋放在旅行背包里的毒/品。
  送货的是四个彪形大汉,光看他们胳膊上高高鼓起的肌肉就知道,这几个家伙一定不好惹,应该没什么人会喜欢亲吻他们的铁拳头。
  mey迎面走过来,他们并没有在意,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单薄的像纸片一样的小身板,完全一巴掌就可以拍碎。
  擦肩而过的瞬间,mey猛地抢走了挂在一个男人肩头的背包,然后拔腿就跑。
  然后就该是对方猛追不舍,在一个拐角处抓住了mey的胳膊,并狠狠将她整个人从半山腰抡下去的镜头。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然后等到那人抓住温唐肩膀的时候,她迟迟等不到接下来的动作。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条算是废了。
  废了,就代表大把大把的钞票跟着灰飞烟灭。
  妈的,把钢镚丢进水里还能听见个响儿的,这无声无息的,忒憋屈。
  造成失败的壮汉无比愧疚的道歉,然后准备重新来过,结果,现场突然一片惊呼,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眼前的世界忽然间上下颠倒,再然后,他被狠狠砸到地上!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
  温唐很清楚对方是因为顾忌到自己而没能顺利进行,尽管她已经再三声明绝对有把握不受伤,甚至是能一个人打倒他们四个,但是很显然的,对方完全不信任她说过的话。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并不是温唐的过错,可是这一条废掉却不能说跟她完全没有一点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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