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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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人生守到极大羞辱,恨不能当即找块石头撞死,忽然头顶传来一道冷冰冰声线,“再动把你脚砍了。”
  闻其声知其人,谢端阳当即吓成一块花岗石,头发丝都不敢动一下。
  她真的能砍了他一双腿,谢端阳确信。
  柳黛提着谢端阳,只片刻功夫便落到孙敏仙院子里。
  她抓着谢端阳的腰带往后一荡,再向前一扔,谢端阳便跟个大沙袋一样砸在孙炽优脚下。
  孙炽优歪着头看他,“谢潘安,你怎么……脸黑黑的?”
  谢端阳晓得自己此刻灰头土脸不能见人,好巧不巧被柳黛扔到两个他最不想见的人面前。孙炽优一派天真,叫着他逼她叫的名字,而孙敏仙靛蓝长袍,坐在一张竹编小凳上细细擦她那柄“璁珑”。
  他儿时最烦孙敏仙这般模样,超然物外,故作清高,从来当他是路旁蝼蚁,一抬脚就能碾死。
  谢端阳爬起来,站直了,望向低头弄刀的孙敏仙,“原来是你,师母大人,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为抓我来?值当吗?”
  “你废话真多。”
  谢端阳回头,说话的是柳黛。
  她双手抱胸,眉心微蹙,黑白分明的眼里写满了不耐烦。与早先他所迷恋的温柔可人、娇不胜羞的柳姑娘全然不同。
  他甚至怀疑她有个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双胞胎姐姐。
  柳黛上前来,冲孙炽优伸手,“刀——”
  孙炽优在她手底下吃过亏,此刻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佩刀地给她。
  谢端阳怕了,“柳姑娘,有话好好说,舞刀弄枪的不适合你——”
  柳黛把谢端阳的夜行衣扒拉下来,长刀一划,割下一片绣着金线菊的中衣扔给孙炽优,“把这个带给谢午,告诉他,半个时辰之内不出现我就摘了谢端阳的脑袋当踏脚凳。”
  “我……”孙炽优捏着谢端阳的一片衣裳,满脸纠结地向孙敏仙求救,“我不去,我最怕见掌门了,掌门凶巴巴,比你还吓人……”
  “是吗?”柳黛挑眉,幽魂一般闪到孙炽优跟前,孙炽优还未看清她动作,她右手已然扣住孙炽优脖颈,五指收拢,几乎要把孙炽优脖子捏碎,“我凶还是掌门凶?”
  孙炽优两眼翻白,这就要昏死过去。
  柳黛松开手,孙炽优捂住脖子大口呼吸,止不住地咳嗽,“你凶,你是天底下头一等的凶巴巴。”
  “去吧,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不敢对你如何。”
  说话的是孙敏仙。
  孙炽优仿佛被人凭空摔一巴掌,耳根炽热,脸颊发红,尴尬地攥着衣角,匆匆往山顶飞去。
  柳黛再看孙敏仙,她的刀擦好了,刀身莹润,风过时隐约传来玉石之声,难怪起名“璁珑”。
  她问孙敏仙,“你……还是我?”
  孙敏仙抬头,淡淡一笑,“清理师门,怎敢劳姑娘动手。”
  柳黛轻蔑道:“可别又是情到深处,下不去手。”
  “怎会?”
  “那也无妨,真下不去手我便连你一同杀了,让你们去黄泉做一对恩恩爱爱鬼夫妻。”
  谢端阳两股哆嗦,望着眼前阴狠歹毒的少女,满口的喊打喊杀,竟一时委屈得想哭。
  从来只有他骗小姑娘,今日不知怎的,竟被小姑娘骗了。
  他泪眼盈眶,被柳黛一声呵斥,“再哭,干脆男人也不要做了。”
  谢端阳吓得身子一抖,看向她手中锋利长刀,慌忙抿住嘴角,攥紧衣袖,把眼眶里的泪通通憋了回去。
  另一边,苏长青被陈怀安找到时,脑子仍是一片混沌。
  他分明睁大眼看着陈怀安,意识里却只知道这是一个人、一张脸,无法辨认这张脸属于谁,这个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陈怀安一路把苏长青背回破庙,进门时战事已歇,九华山弟子零零散散在门口驻守,其余人都在破庙内收拾残局。
  他跨过门槛,撞见单故剑时带着哭腔喊:“单师兄快来看,大师兄被人打傻了!”
  单故剑原还在给其他师弟疗伤,这下一个箭步冲上前,接过陈怀安背上的苏长青,找一块铺满干稻草的空地将人放下。
  果然如陈怀安所说,苏长青双眼空洞,直勾勾看着破庙天顶,任旁人如何叫喊,或是推或是拍,他自始至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单故剑也急了,他仔细探查苏长青脉象,发觉他走脉虚浮,内力紊乱,是内伤所致。几人联手扒了苏长青上衣,果然瞧见苏长青背心一道模糊掌印,颜色乌青,触手滚烫。
  陈怀安冲着伤处大喊:“这是哪门哪派的功夫,怎么这么邪门?”
  单故剑无奈摇头,“我阅历尚欠,单看表象也分不出是何门派。”
  二人一筹莫展之时,原本石头人一样的苏长青突然呼吸急促,腹腔滚动,陡然呕出一口血,把雪白中衣染成烈焰似的红。
  吐完血,他转眼间活过来,眼神也有了焦距,看一看陈怀安又看一看单故剑,哑着嗓子说:“来劫柳黛的是谢端阳。”
  陈怀安惊诧不已,“就谢端阳那花架子,能把师兄你伤成这样?你现在感觉如何?要不我度你内力助你疗伤如何?”
  单故剑却道:“这掌法见所未见,这人能把大师兄伤得如此之深,可见并非等闲之辈,没有个二三十年内力,做不到如此,且掌力惊人,险些将大师兄肋骨震断,多半是个孔武壮汉。怀安不可莽撞行事,否则怕适得其反。”
  苏长青却在皱眉回忆,他明明已经将谢端阳打得无还手之力,为何突然就生受一掌不省人事,那人凭空出现,他不可能完全没察觉……
  “伤我的人,我不知是谁……”
  “我知道!”
  身后角落传来一记懒洋洋声音。
  陈怀安与苏长青齐齐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靠在墙角瞌睡的尘舟。他拿手肘撑住头,一双深邃上挑的凤眼往苏长青这厢赠起秋波,“这掌法我见识过,就跟我当初在崖山上受的伤一模一样。”
  单故剑皱眉道:“方才是我慌了,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这脉象确实与月尘舟当日相似。”
  尘舟对着苏长青勾唇一笑,“那人武功超群,绝不在中原六大掌门之下,且下手狠毒,最擅偷袭,你能在她手底下留一条命,算你走运。”
  “噢,对了。还真被你们说中,那人身高七尺,满脸横肉,力大无穷,少说也有三百斤,一双铁锤似的大手,还好她没去捏你脑袋,不然就咔嚓一下,你那小脑袋铁定碎成沫子。”
  陈怀安听得背脊发凉,脑中已经勾勒出一彪悍孔武,走路无声的轮廓。
  他摇头感慨,“原来是一三百斤壮汉,真是好险。”
  苏长青却念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此次有幸捡回一条命,若再不加紧练功,怕下一回再遇上便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啊!!!!!!!!!”
  骤然一声凄厉哀嚎惊起方圆十里夜游的猫。
  尘舟的身体开始扭曲,因极端的疼痛而变换着各种姿势,仿佛灵魂想要从肉身当中逃脱,以躲避体内冰冷刺骨、割肉蚀心得痛苦。
  他要杀了她。
  一定要杀了她。
  这是他脑海当中仅剩的、唯一的念头。
  第22章 灵云派22 刀伤还带着血的温度,炽烈……
  灵云派 22
  也不过一盏茶功夫,谢午到场。
  他现如今只谢端阳一根独苗,自然看得有千分贵,万分重,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儿伤。
  “爹——”谢端阳坐在孙敏仙脚下哀嚎。
  分明也没有绑他,脖子上也没架着刀剑,可他偏就是不敢跑,连站也站不住,只晓得喊亲爹救命。
  多少也是一种求生本领。
  孙炽优落后谢午少许,在谢午与孙敏仙的沉默对峙中偷偷躲到柳黛身后。
  她下意识地认为,一个凶巴巴的掌门,需要一个更凶巴巴的母老虎才能对付。
  柳黛瞥她一眼,觉得这姑娘比常人聪明多了,今后必大有可为。
  大约是两夫妻太久未见,如今深夜相会,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午喉咙发涩,内心感慨,想来他与孙敏仙还是有些旧情的,否则不至于如此……无话可说。
  “夫人,你要见我,派人知会一声就是,何必如此深更半夜兴师动众的。”这便要上前来拉谢端阳,“端阳好歹也叫你一声娘,他若犯错,你尽管责罚,我保证半句多话也没有。”手伸到半道儿,孙敏仙脚尖一垫,地上刀鞘高高弹起,撞开谢午手臂。
  谢午反应极快,顺着刀鞘旋转方向手臂一拧,转半圈之后牢牢接住刀鞘,退后三步,脚底在沙石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高手过招,一眼即知。
  柳黛估摸着自己这会儿子气没调顺,施展不开,单对付谢午一个都吃力,倘若谢午与孙敏仙联手,她实在难有胜算。
  她还是过于自信了,到这会儿再担心已无济于事,不由得向后退,靠近孙炽优与谢端阳,若有不对,这两个就是她最后的筹码。
  “璁珑淡出江湖十余年,这天下第一刀的名号也许久不曾有人提起。”谢午双手捧起刀鞘,惆怅恍然,“师姐,是我愧对师父临终重托,也愧对你。”
  “呵——放屁……”
  柳黛没忍住,活动眼睛,那眼珠子在眼眶里绕上一圈,谢午望过来时只瞧见眼白,看不见眼黑,见鬼一般。
  谢午倒是好脾气,还能心平气和问柳黛,“敢问柳姑娘有何高见?”
  既不问她身份,也不问她为何在此,仿佛早已成竹在胸,尽在掌握。
  但在柳黛眼里,他自然是装腔作势,虚伪狡猾。
  “就凭你们灵云派唱大戏似的功夫就敢称天下第一刀?好大的口气。”
  “确实不敢。”孙敏仙提刀起身,与谢午面对面。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一双眼温柔似水,待人亲和,一生从没有过掌门独女的架子,“若不是故人早逝,这天下一刀的名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璁珑’。”
  “故人?又是故人,你心心念念十几年的故人如今亦不过是黄土一抔,尸骨无存。”谢午那点子故意隐藏的脾气被孙敏仙口中“故人”两个字点燃,他脸上再没有人前的谦和忍让,取而代之的是暴躁与戾气,他双眼鼓胀,怒不可抑,“就在你眼前的人你从不知珍惜,远在天边的人你日思夜想。孙敏仙,自你嫁我,你可有一日心甘情愿做我谢午的妻子?不,你从来都没有,你孙敏仙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这个什么也不是的穷小子,要不是我肯伏低做小,入赘来你们孙家,掌门之位又怎会轮到我?孙敏仙,是你负我在先,现如今却又作出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给谁看?自己不觉得恶心不觉得累吗?”
  孙敏仙亦冷笑,“屿秋走后,才一年……才一年……你就从山门石阶上捡来一个两岁孩童,还敢与我说这是上天的恩赐,是老天爷可怜你我痛失爱子,这才特地补偿咱们。这孩子与你是天定的缘分,无论我多么反对,你偏就是要认他为子,要让他跟着你姓谢。你以为你眼里那点子龌龊事旁人都看不出来?只不过我粘着炽优,不与你计较,后来炽优出了些异常,你要面子,再不许炽优叫你爹,对我只说是她是我认的干女儿,却对谢端阳这么个野种疼爱有加,我看不过眼便搬下山来独居,你倒好,转眼就把那下贱女人接到山上来,好一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谢掌门,我孙敏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没在十七年前将你了结,拖到现在对不起我儿也对不起故人。”
  “不许骂我娘!”
  没料到,一旁憋着气不出声的谢端阳突然喊出口,被孙炽优狠狠踹上一脚,“不许凶我干娘。”
  只柳黛在一旁听得犯瞌睡,她可没耐心听两个中年人扯些无聊的陈年旧事,“你俩到底说完了没有?再扯下去,天都要亮了,大白天的杀人埋尸可不大方便。”
  谢午神情一凛,“你是何意?”
  孙敏仙道:“姑娘说得对,快刀斩乱麻。你我谁欠谁都不重要,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谢午拔刀相待,“你以为,二十年了,师姐还能赢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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