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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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瑜贝齿咬住下唇,默默地伸出一条胳膊,“你随我走。”
  她在心头将霍川骂了不止千百遍,骂完还得乖乖给他挑走手心细小瓷片,上药包扎。屋里下人跟集体商量好似的,全然不见踪影,她待会儿定要好好教训澹衫薄罗一顿,宋瑜愤懑地想着。
  ☆、第20章 调笑令
  霍川的手十分好看,白皙修长,骨节铮铮。他是个爱洁成癖的人,每个手指甲都修剪得干净漂亮,宋瑜看了他的手再看自己,丹蔻褪去,露出粉嫩的颜色。虽也好看,却怎么都不如他的精致。
  一个男人长得处处完美,真是让姑娘们无地自容。
  宋瑜看得出神,不留情碰到他手心伤口,尖锐瓷片刺入皮肉中,他冷不丁抽一口气,“你这是狭私报复?”
  他蓦然动作,吓得宋瑜后退半步时刻戒备,紧盯着他一举一动。哪知他只是动了动手,摸索着挑去手中碎瓷,摊开手掌递到她跟前,“上药。”半响没听见她动静,手肘撑着螺钿朱漆桌几,忽而绽出一抹笑来,“怕什么?我又不吃你。”
  他鲜少露出这般真心诚意的笑,以往不是阴沉便是嘲讽,笑得人忐忑不安。窗牖斜雨打在宋瑜脸颊,冰凉穿透肌肤,她从怔楞中回神,踅身走去关窗,欲盖弥彰,“我没有害怕。”
  分明连话语里都透着紧张,还要口是心非,霍川保持着方才姿势等她收起支窗,手上药膏才上了一半,特意等她继续。宋瑜认命地挪到他跟前,他手心泰半都是小伤口,唯有一道划得较深,不住地流血。
  宋瑜药膏抹了好几层总算止住,纱布一圈圈缠在他掌中,动作轻柔地打了个结。她手指细腻光滑,一下下碰在霍川掌心,像猫爪子挠在心头上,偏偏不敢多做逗留,甫一处理好便毫不留恋地退开。
  周围萦绕的淡香逐渐散去,霍川意兴阑珊地以手支颐,“三妹,你认为我为何非你不可?”
  刚才宋邺那番话两人都在场,听得清清楚楚。彼时宋瑜还在心中暗叹阿耶识人不清,被人骗了都不自知,未料想他倒先发制人。
  地上零星散落着茶具瓷片,宋瑜犹在苦恼如何收拾,听闻这句猛然抬头,“园主莫非不是觉得我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竟会拿宋邺的话来噎他,看来是不那么惧怕了。霍川哑然失笑,“那你骗你父亲的话。”
  他坦荡荡地承认,反而让宋瑜无话可说,左右该做的她已仁至义尽,再留在房中多有不便。事情到了如今地步,追究原因毫无意义,她再挣扎都是徒劳,索性安安分分地接受,同他保持距离就是。
  宋瑜道了句“哦”便退出内室,甚至不等他把话说完,“我是来教园主制香的,旁的事情一概不管。您若是身子不适,我去叫仆从来。”
  她没走两步,霍川低哑嗓音便在身后传来,“香料一事不急,事有变故,推辞几天未尝不可。”
  宋瑜霍然停步,这是何意?他千方百计地把她骗来,难道是只为了这一遭苦肉计?
  她攒紧眉头欲追根问底,一回头便见他起身举步,云头履下是一块棱角朝上的瓷片,如此扎下去必定刺穿脚掌,痛不欲生。情急之中只顾着道一声“当心”,快步上前将他重新扶回榻上,“地上一片狼藉,你怎么乱走?”
  话里不无嗔怪意味,一出口自个儿大吃一惊。睫毛轻颤,缓缓低眸看清两人姿势,她的手正搀扶着霍川胳膊,两人身子挨得极近,旁人看去定是极其暧昧。宋瑜好似被烙铁狠狠烫了一下,迅雷不及掩耳地松开他,保持适当距离。
  “我去找人收拾地板。”她慌不择路地逃出房间,立在檐下才惊觉一身冷汗,耳朵滚烫。
  屋内霍川若无其事收回长腿,唇边噙笑。
  *
  薄罗澹衫姗姗来迟,少不得被宋瑜一通数落,拿个衣服拿到十万八千里去了,害得她一人孤立无援。
  “婢子不是故意的,是那管家现身,道有事请我们帮忙。”澹衫低头立在跟前,手臂上还搭着她的织金番莲纹褙子,老老实实地认错,“管家说这里有人伺候,哪知是我二人疏忽,还请姑娘轻罚。”
  外头的雨缠绵不断,她身上多处被淋得潮湿,唯有身前的褙子没有见水。宋瑜本就心软,见她这样哪还舍得惩罚,让两人进屋避开冷风,“陈管事叫你们前去何事?阿母另送的几个丫鬟呢,为何不见她们?”
  薄罗见她不生气了,这才大着胆子跳到跟前,小人得志地朝外面吐了吐舌头,“那几个懒骨头,能指望她们做什么?姑娘不知道,她们私底下可没少偷懒不干事,场面话说的好听,真正做起事来可不如我和澹衫。”
  抹黑别人的同时顺道把自己也夸了一把,真不失机智。澹衫点了点她脑门,“在姑娘面前嚼这些闲话做什么。”
  宋瑜却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薄罗说的是真的?”
  那丫头嘴上不把门,说的话通常是空穴来风,并不可靠,相较之下她更相信澹衫多一些。
  然而此刻澹衫也说,“禀姑娘,她虽然说的不靠谱,但确有其事。”
  难 怪今早醒来只有她二人在跟前伺候,夜里起风也不见人关窗,她冻得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瑟瑟发抖。龚夫人送来的四个丫鬟原本在广霖院伺候,以前是当家主母在 跟前镇压着,不敢有任何懈怠,做事勤勤恳恳。眼下忽然被转到霍川别院,没人时刻监督,自然也跟着松懈下来,对宋瑜的事不大上心。
  都说二姑娘心地善良,待底下人都和善,是以便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
  气得薄罗破口大骂:“家主在这治病,她们还真当自己是来享福的!”
  宋瑜听罢很是不满,她对人好是一回事,底下人不将她放在眼里又是另一回事,“改日回去同阿母说一声,请她小惩大诫一番,以儆效尤。”
  薄罗连连颔首,恨不得立时将几人赶回府上去。
  澹衫环顾屋子一圈,给她披上褙子后疑惑道:“怎么不见霍园主,今早急哄哄地便让人请,目下人呢?”
  宋瑜下意识瞅一眼内室,这才想起里面还没收拾,便跟两人说清来龙去脉,省去她给霍川包扎那段。两人听罢深表同情,二话不说便一个去外头请人,一个进内室打扫。
  澹衫在立在落地罩下问了声,半响才得到霍川回应,“进。”
  耳房原本不大,却被他打通当做临时下榻,屋里摆放一张罗汉床,平常可供人休息小憩。他正半卧在榻上,双目阖起委实累极,“地上收拾干净便出去,不得碰乱屋里所有摆设。”
  澹衫对他升起的丁点儿怜悯之心霎时烟消云散,空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皮子,实则内心狂妄无礼又自大,实在不讨喜。不多时薄罗领人进来,仆从两名立在门外,另一个跟着进屋,正是上回送霍川和宋瑜回城的车夫。
  他是霍川身边小厮,名叫明朗,也是跟在霍川身边许多年的人。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瓷器收拢,一并带到屋外处理。地板从里到外都洒扫一遍,总算恢复整洁,宋瑜便让他们趁此机会把外间也一并拾掇。
  *
  在他们忙碌的工夫屋外雨水见停,头顶一片碧空,万里无云,澄净如练。
  宋瑜撑开窗户透气,熏笼袅袅腾升烟雾,将她裹在一层飘渺薄雾之间,檀香暂时掩盖了她原本气味,相携涌出窗牖四处弥散。
  此举动辄用去大半个时辰,屋内始终寂静无声,霍川想必睡得昏沉。她再没有留下的理由,正欲带着薄罗澹衫离去,折屏内忽而传来一声动静,接着便是霍川不悦的质问:“宋瑜?”
  这是他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念自己名字,宋瑜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怔怔应道:“园主何事?”
  里面再无声响,就在宋瑜准备再次离去之际,霍川衣冠端正,身披氅衣走出落地罩。
  他碰了碰翘头案,比早晨整洁许多,空气也清新不少,不难猜出屋子被人清扫过,“熏香放在何处,我不是说了不得乱动一切摆设?”
  他只说了内室不能乱动,何曾说过外间也一样。一片好意最终却不落好,宋瑜偷偷低哼,“在您左手边的柜子里,园主若是不满意再自己摆回来便是。”
  言罢领着丫鬟便往外走,被霍川及时唤住:“三妹。”
  几日不见她脾气见涨,似乎不如头几回那样怕他了,竟敢顶嘴。
  宋瑜心下咯噔,强装镇定,“还有何事?”
  身后两个丫鬟不傻,自然察觉他们之间古怪气氛。姑娘的小名是只有父母兄姊才能叫的,霍园主为何也叫三妹?
  霍川立在原地不动,“旁人都离开,三妹留下。”
  澹衫一脸为难,“可是……”
  她们走了,屋里只剩下姑娘和园主,她们又不傻,传出去叫姑娘如何做人?况且这霍园主怎么回事,有何事非得两人才能说?
  宋瑜更是千百个不愿,跟着澹衫一道往门口退,“我要去看耶耶。”
  然而没退几步便撞在直棂门上,她扭头一看门已阖上,明朗将澹衫薄罗两人架出屋外,门口仆从贴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宋瑜睁大眼,不解其意,难道只因为她乱动了屋子摆设,所以他要教训她?
  可霍川只是欺身靠近她,声线残留着刚睡醒时的慵懒,抬手轻轻松松将她桎梏在门上。宋瑜目光正好落在他胸口,思及方才那一幕,登时红霞遍布。
  霍川俯身贴在她耳畔,“我这里有一个退亲的好方法,不知三妹是否愿意尝试?”
  宋瑜抬头,一脸不解。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澹衫弱声恳求,“园主请放过我家姑娘,谢郎君马上便到了……”
  ☆、第21章 心头好
  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澹衫薄罗被两个仆从拦住,始终不能进入门内半步。
  她们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这便是霍川要的效果,他想让别人看到宋瑜跟他共处一室,他想让宋瑜身败名裂。思及此宋瑜从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偏头愣愣地看霍川的侧脸,背光使他五官晦暗朦胧,分明是极漂亮的一张脸,却总能给人感觉蛇一般的阴狠毒辣。
  宋瑜一只手被他桎梏,一手背在身后悄悄扶在门上,准备随时逃离。
  然而她才转身便被霍川扣住肩膀,反身压在门板上,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连喘息时胸口的起伏都能感受到。“早晨宋家传来口声,道是小郎君与谢家郎君午时一同前来别院,这还是宋老爷亲口告诉我的。三妹,如果他们看到我跟你关系亲密,你猜谢昌会如何?”
  宋瑜何曾跟男人这般亲近过,寺庙那夜是个意外,她醒来后便慌张逃跑了,根本不知道被男人控制是这样的恐惧。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不疾不徐地闯入耳朵,低沉嗓音暧昧缠绵,将宋瑜包裹在一张紧密的大网中。宋瑜急红了双眸,泪水不知何时顺着脸颊淌落,身子缩成一团挣扎着要开门,“园主为何不能放过我?我同你素不相识,更未招惹过你,本就是无意中牵扯到一块,何必……”
  后面的话再说不下去,她的腰被霍川伸手揽住,轻松向后一带,两人之间可谓紧密无间,身下的变化更是感知的清清楚楚。
  宋瑜脸红更甚,恼羞成怒,再顾不得其他不住地挣扎,“你放开我,我再也不要教你调香了……我要同阿耶说、说你是无赖的登徒子!”
  从没在她面前说过粗鄙的话,宋瑜自然不知如何骂人,想来想去只会一个登徒子,却软绵绵的一丝威力也无。她更不知道越动后果只会越严重,霍川制住她乱动,哑声道:“我给你机会过问,你为何不问?”
  宋瑜脑中混沌有如浆糊,许久才想起他是指上药时那句“非你不可”,咬碎一口银牙恨恨问道:“为何?”
  霍川弯唇,“现在晚了。”
  *
  屋外澹衫二人声音渐次远离,不多时去而复返,同行的似乎还有宋琛和谢昌。
  大老远便能听见宋琛难听的鸭嗓子,一面头也不回地往前头一面问薄罗,“你拦我做什么,莫非我阿姐不在这里?”
  宋瑜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若是让谢昌知道她……非但两家婚事不保,连宋家名声都要跟着败坏。她挣扎未果,额头抵着门上浮雕绝望道:“园主说过不会动我,你言而无信……”
  霍川顿住,掌控她的力道松了些许,方才一番动作使得手心伤口裂开,濡湿了白纱布。他拉开直棂门,日光顿时泄了满室,着凉屋内一切阴霾。“你说的对,我言而无信。将你骗来别院就是为了欺负你,三妹目下才看清,未免有些晚了。”
  宋瑜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放佛要将他整个人看透。
  奈何他面上毫无波澜,看不出丝毫说笑的痕迹,宋瑜后知后觉地一阵心惊,慌忙逃出屋内。她立在门口仍旧心有余悸,霍川的一言一行在她心底扎了根,轻易不得拔除,又畏又惧。
  几步远外她的丫鬟正绞尽脑汁阻拦两人,一回眸见她孤零零立在廊下,连忙来到跟前关怀:“姑娘没事吧?那霍……”
  薄罗话未说完被澹衫狠狠拧了一下,她不着痕迹地示意谢昌方向,平复了口气:“姑娘要婢子做的事都办妥了,不知霍园主还有何吩咐?正巧小郎君来看您,时值午时,不如就此休息片刻团聚一番。”
  宋瑜脸上泪痕未干,这副模样落在两人眼中难免起疑。
  就连宋琛这个傻子都知道不对劲,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宋瑜跟前,“不是说调香,怎么把眼泪调出来了?难道是霍园主嫌你笨手笨脚数落你了?”
  说着疑惑地往屋内看去,举步便要往里走,被宋瑜眼疾手快地拦住,目露祈求地摇摇头。
  “是我受不了里面香味,被熏得流泪,这才提前出来的。”她哀哀解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谢昌身上。
  他眉心紧蹙,担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如多日前英姿俊朗,黛蓝直裰将他衬得益发伟岸出众。距离上回生辰见面已有多日,宋瑜曾答应为他再补过一回,因故不了了之,至今仍未实现。
  谢昌紧紧盯着她哭红的双目,纤长睫毛上沾着泪珠,颤巍巍地挂在上头将落未落。他想上前询问关怀,却又怕唐突了佳人,只能按捺心中冲动温文抱拳:“今日去宋府拜访,偶然得知颜玉要前来别院探看宋老爷,便不请自来了,唐突之处请三娘见谅。”
  宋瑜抿唇轻轻颔首,敛眸躲避他的注视,“你来看我耶耶,我该觉得高兴,何至于怪罪。”
  分明是订罢亲的人了,却要你来我往好不客气,连宋琛都看不过眼,“谁不知道姐夫真正想看的,还不是你!”
  宋瑜哪知他会在大庭广总说这话,还理所当然地唤人姐夫,霎时红透耳根,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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