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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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不需要爱的情歌
  作者:春十三少
  ☆、1.一(上)
  放在桌上的电话忽然振动起来,发出“嗞、嗞”的声音,像是要把桌面给切开似的。
  我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连忙拿起电话,冲了出去。
  外面很冷,十二月初的小樽,温度只有几度,我穿着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在傍晚的寒风中接起电话。
  “为什么不回我电话?”作为一个编辑,他的声音有时间简直阴沉得可怕。
  “啊,”我手心微微地冒着冷汗,憋了半天,却只憋出几个字,“嗯……什么事?”
  “你说呢?”
  “嗯……”我沉默了几秒钟,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我的思绪却是百转千回,“我知道,截稿日是每个月的二十五号,今天是十二号,我会在二十号之前,把稿子交给你。”
  接下来却换成电话那头沉默了。我不知道,在这寂静中,对方在想什么。
  就在我鼓起勇气想挂电话的时候,他却忽然平静地说:“我已经把你转给另外一个编辑了,关于稿子的事……你以后跟她联络。”
  在过去那漫长的三十年的生命中,我领悟到一件事:不管是人还是事,不要光看表面,在那光鲜或黯淡的表面之下,也许是一副截然相反的景象。
  看似柔弱的人其实内心坚强,漂亮的人也许很自卑,凶悍的人可能是一只纸老虎,与世无争的人多半早就获得了胜利……所以,这副平静的口吻之下,掩藏的可能已是狂怒。
  “哦……”我开完了小差,连忙应道。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还有两周不到的时间交稿。”他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简洁有力,没有一句废话。
  我心里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忐忑,其实说忐忑可能还不够,准确地说,是一种不安,甚至是恐慌!
  两周不到的时间,我要交十万字左右的稿,而目前为止……别说动笔,我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你在哪里?”他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话题。
  “……”可我依旧答不上来。
  作为一个一炮而红的网络人气作家,我曾被捧到了一个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过的高度,然后,又迅速摔下来。这当中甚至连一个能让人绊倒的台阶也没有。这就是网络时代,任何风潮,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你可以靠一点小才能和足够的运气成名,但是要怎么保持下去,要想成为畅销书作家,绝对不是有一点小才能就能搪塞过去的。你得有真本事,还要有毅力、有耐心,有足够敏锐的触觉……
  而我的问题是,我忽然失去了写作的能力。我写不出来,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这种情况大概也有大半年了。我不知道这算不是是一种病,就好像人突然不能说话了,在医学上被称为“失语症”(或之类的),那么我这种情况也许也是一种疾病,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
  他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写点什么东西出来,可能就会被这个充斥着拜物和快餐文化的时代淹没了。
  “一周后……”我轻声说,“一周后我觉得我应该可以交……六万字给你——呃,不,给那个新的编辑。”
  “……”
  有那么一瞬,我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对我何时交稿,交多少,完全没有兴趣。
  “真的……”我都快哭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说,“一切都根据你之前要求的,办好了。”
  “……嗯。”我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白。
  “所以关于交稿,你自己安排,”他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打电话来跟你催稿。”
  “……”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也许只有十秒,可对我来说好像有一小时那么久。
  “丁苓——”他开口道。
  “——我要去写东西了,”我打断他,“再见。”
  挂了线,我手已经冰凉,脖子也是。我忽然很想抽一支烟,环顾左右,却连一台自动贩售机都找不到,实在叫人沮丧。
  我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颓然地转身回到餐馆。这餐馆就在小樽运河旁边,远远地能望见对岸的仓库,挤在一堆玻璃商店和古董店当中,虽然已经有些老旧,但是跟整个城市古朴的风貌比起来,倒也相得益彰。这餐馆的店面不大,店门是在一片玻璃木窗当中,只有小小的一扇,此时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布门帘,每次伸手去拉的时候都觉得特别沉重。
  说是餐馆,但其实楼上还有客房,我就住在这里,每晚的房价只要七千円,已经算是便宜的了,不过房间真是很小……
  我有些惶然地回到餐馆,老板是个留着胡渣的男人,我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竟是我的同乡,当下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慨,可他似乎天生就是一个不冷不热的人,既没有对我表现得特别热情,也还不至于冷淡。整个店就只有他和厨师两个人,厨师一直在厨房里,从没出来过,他一个人要负责点菜、下单、上菜、收钱,当然,还有打扫楼上那几间客房。不过好在这类民宿都是等客人退房的时候才会打扫,再加上这间店生意冷清,所以他的工作量也不算太大。
  “要喝一杯吗?”
  老板很少主动跟我说话,所以忽然听到他这样说,我有些吃惊地抬起头。
  他却自顾自地用干毛巾擦着玻璃酒杯,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并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可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整个店里除了我和他就只有三个人。一对台湾来的情侣,和一个看上去像是当地人的老伯伯。
  “你有什么……”我坐在他面前的吧台下面,手肘撑在桌面上,抬头看着他。
  “梅酒。”他说。
  我沉默片刻,点头:“好吧,来一杯。”
  他笑了笑,转身消失了。我很少看到他笑,大多数时候他总是面无表情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的脸,都很想看看他把胡渣剔掉后的样子,可惜我一次也没看到过。
  老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酒壶,以及两只像茶碗一样的陶杯。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拿起酒壶倒满,然后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我。我拿在手里发现微微有些热,不禁诧异。
  “喝吧。”说这话时,他简直像个老头。
  他浅浅尝了一口,我却仰头喝完。他愕然地看了看我,又帮我倒了一杯。
  于是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们坐在这冷清的餐馆中,喝着廉价又暖胃的梅酒,闲聊起来。
  “你怎么会想到到这儿来?”老板问。
  “我?”我看着他,苦笑道,“因为《情书》啊。”
  他看着我,咧着嘴笑了一下:“好像十个人里面有五个都是这么说的。”
  “那还有五个呢?”我不禁问。
  “还有五个是上了年纪,跟着旅行团来的,”他耸肩,“他们只关心北菓楼的年轮蛋糕放在旅行箱里带回去会不会被压坏掉。”
  “……”
  “所以那部电影很受欢迎是吗?”他又问。
  我大吃一惊:“你没有看过《情书》?!”
  “有什么稀奇,”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不过是一部电影。”
  “可有的时候一部电影或者一本书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他看着我,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笑了:“原来人生这么容易就能改变啊。”
  我听到他这么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抬了抬眉毛:“好吧,我是在胡扯。”
  他“哈”了一下,就没有下文。
  我又喝完了杯里的酒,他继续给我倒。
  “你是做什么的?”他一边倒一边问。
  我努了努嘴:“你觉得呢?”
  他给自己的空杯子里也倒满酒,然后酌了一口:“你像是那种写旅游专栏的人……也不对,你看上去不像是来工作的。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个自由职业者。”
  我张了张嘴:“你太神了。我是个……过气作家。”
  他又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滑稽,好像在说:原来如此。
  “你来做什么?旅行?”
  “散散心。”这是我对这次旅行的定义。我的神经长期处在压抑之中,我需要放松一下。
  “你写什么小说?”他又问。
  “嗯……”我有点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才坦白道,“爱情小说。”
  他抬了一下眉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到刚才那通电话,我又觉得头疼欲裂。我把脸埋在手掌中,用力搓了几下,才觉得好了一点。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头:“我不止是个过气作家,还是个江郎才尽的过气作家。截稿日很快就要到了,我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轻笑了一下,说:“把酒喝了,这酒很好,喝完睡得很香。睡醒起来又是一天。”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满是胡渣的脸,揣测他的年龄,可是好像没有结论。听他说话的口吻,觉得好像年纪很大了,可是那张脸并不老,所以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又喝了几杯酒,果然立刻就有倦意。此时只有八点多,我却决定跟老板告辞,上楼去睡觉。
  “喂,”我临上楼之前,老板忽然说,“我其实没那么神。”
  “?”
  “我说你是自由职业者,是因为现在不是公众假期,你却可以出来旅行这么久——你定了十个晚上不是吗——所以我想你要么没工作,要么就是自由职业者,”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但是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家里有很多钱可以不工作,而没工作的人一般也不会大老远跑到这么个乡下地方来闲逛……所以,你应该是个自由职业者。”
  我被他一连串的“推理”弄得头晕,但我还是勉强挤出一个苦笑,然后转身上楼。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来,下午跳上jr线去附近转了转。北海道的冬天非常冷,尤其是靠海的地方。附近有两个滑雪胜地,此时已是银装素裹地向游人开放,我滑雪的水平很一般,只是能保持平衡不摔倒而已,所以没多大兴趣。但我还是坐缆车去了山顶,站在雪地里,眺望铺满了粉雪的新雪谷。
  我忽然有种冲动,想像电影里的渡边博子那样,对着空旷的雪山大喊:“你好吗?我很好!”
  就在我张嘴的瞬间,有两个小男孩从旁边抱着滑雪板冲了过来,来不及刹住脚步,狠狠撞了我一下,我没站稳,一个踉跄跌下山坡去……
  我坐在餐馆一楼有些老旧的皮沙发上,面前乱哄哄地站着七八个人,有大人有小孩。大家都一脸愧疚,两位父亲一个劲地向我弯腰道歉。我只会一点点日文,所以不太清楚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老板则站在吧台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终于送走了那些人,我抬起包着纱布的左腿,有点哭笑不得。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放在我面前,上面还有一个“水蒲蛋”。这是上海的俚语,其实就是把蛋放在水或汤里面煮,然后蛋清变成白色的软软的固体,包裹着黄色的蛋黄——我们称之为“水蒲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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