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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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青川勉力扶着树站起身,向霁云谢弥逊一拱手:
  “多谢二位相救,青川敢问二位恩公高姓大名?”
  “谢弥逊。”谢弥逊应了声,手握了霁云的肩,“我弟弟,阿开。”
  “原来是两位谢公子。”傅青川再次道谢,虽然明知道亲兄弟的话怎么会互相以名字相称,却也不揭破,“不知两位公子要到哪里去,可有需青川效劳之处?”
  霁云忙伸出手,偷偷扯了下谢弥逊的衣襟。
  “傅公子既如此说,我们确有一事想请教公子。”阿逊毫不客气的道。
  “请教一说,青川实不敢当。公子但有所问,青川定知无不言。”虽是形容狼狈不堪,傅青川却依然温文有礼。
  “是这样的,”这次开口的是霁云,紧张之下,不自觉握紧了谢弥逊的手,“我们是来寻亲的。”
  “寻亲?在安东吗?”傅青川就有些疑惑。
  “不知道。”霁云神情黯然,“是,我,义结金兰的大哥……”
  当下细细描述了青公子的容貌,“大哥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的名字,便是离去时,也只说了‘哥’‘青川’这两个字,我和阿逊找了两年,可却没有一点儿线索——”
  正诉说间,手却一下被死死抓住,霁云愕然,抬起头来,却是傅青川。只是此时的傅青川,哪还有一点儿方才淡然自持的温文尔雅模样?一双清俊的眼眸恐慌而无措,即便方才被云家人粗暴的横加打骂时,都没见傅青川如此大失分寸的样子!
  “你来瞧,你口中的大哥,是不是,这个人?还有,你说离去,离去,又是何意?”短短的一句话,却几乎耗尽了傅青川全身的力气,若不是有背后的大树支撑,怕是早就站不住了!
  霁云愕然,正对上傅青川手中薄薄的一页宣纸上青公子栩栩如生的容颜,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你果真是,大哥的家人吗——”
  “你真的见过,我二哥?他现在,在哪里——”傅青川眼睛血红,望着霁云的眼神充满了惧意——一定是自己多想了,那么好的二哥怎么会有事?竟是选择性的忽略霁云口中的“离去”二字。
  霁云眼神不自觉溜向马车,难过之余却又有些犹豫,傅青川现在的模样,又怎么禁得起……
  傅青川愣了一下,一把推开霁云,踉跄着往那辆静静停着的青布马车而去,到了近前,一把掀开车帷幔,一眼看到两个盛着骨灰的小瓮,身子猛地一晃,抖着手指着小瓮道:
  “这是,谁的?”
  没想到傅青川反应如此大,霁云顿时就有些无措,讷讷着不知说什么好。
  “说——”傅青川声音都有些铁锈味儿,神情更是凄厉之极。
  “告诉他吧。”便是从不关心他人生死的阿逊也顿时有些不忍。
  霁云愣了片刻,忽然推开傅青川,自己爬上车捧了骨灰下来,双手捧着举到傅青川面前,望天祝祷:
  “大哥,云儿终于找到你家青川了,现在,云儿把你交给傅公子可好?见到傅公子,你一定很开心的对不对?”
  朝夕相处了那些许时日,却从未见大哥有过展颜欢笑的样子,倒是临终前,提到青川说道回家时,大哥笑的那么开心……
  傅青川宛若傻了般,想要往后退,脚却仿佛长了自己意志般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良久,终于机械的张开双臂抱住了小瓮,然后理也不理霁云等人,竟是如风一般转身就走,嘴里不住喃喃道:
  “二哥,咱们回家,青川带你回家——”
  哪知刚走了几步,却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人更是仰面朝天栽了下去。那双手却依然牢牢的把装满骨灰的小瓮护在胸前!
  37安东之行(六)
  “阿逊,你快来瞧瞧傅公子这是怎么了?”霁云被唬了一跳,忙俯□来察看。
  阿逊疾步过来,探了一下傅青川的脉搏,冲霁云点点头:
  “身体无碍,只是猝闻大变,伤心过度罢了!”
  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针,刺入傅青川胸口,不过片刻,傅青川再度悠悠醒转。
  看到神情焦灼的霁云,傅青川脸色又是一白,霁云吓了一跳,忙拿了金针准备好,唯恐傅青川再昏过去。
  哪知傅青川不过身子晃了晃,下意识的抱紧青瓷小瓮,却是没有再倒下。
  看霁云泪珠盈盈,一脸担心的样子,傅青川惨然一笑:
  “对不住,让小公子你担心了。”
  “哪有——”霁云吸了吸鼻子不住摇头,又把水壶小心的递到傅青川唇边,狠狠抹了把眼泪,长吸一口气道,“能够回家,回到深爱的家人身边,大哥心里一定很开心,我,不哭,傅公子,也不好难过了,不然,大哥地下有知,肯定也会不开心的——”
  嘴里虽是这般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的酸涩,心头更是好像被什么人给狠狠扯了下般,当初亲眼看到血迹斑斑的大哥死在自己怀里时的那种心痛,再次席卷而来。
  傅青川怔了片刻,终于伸出一只手,揽住霁云的肩膀,哑声道:
  “我二哥既然肯认你做兄弟,心里定然是喜欢极了你,别叫我傅公子,叫我三哥吧。这些年,苦了你了,想要哭就哭吧,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口里说着,两滴大大的泪珠重重的落了下来,正砸在霁云的小脸上。
  霁云本就是强撑着,听傅青川这么说,终于忍不住伏在傅青川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三,三哥,我也,也好想大哥——”
  傅青川眼泪也是越落越急——从今后,自己再不是从前被大哥二哥宠着的无忧无虑的傅家老幺了,自己是怀里这个小人儿的哥哥,是两个年幼侄儿的小叔子,是傅家的顶梁柱。大哥没了,二哥也走了,以后傅家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现在放任自己哭一次,然后自己再不会也不能流泪了!
  谢弥逊看霁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缩成一团的模样,只觉心疼无比,忍了会儿终是上前一步,握住霁云的肩往自己怀里一带,边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霁云的背边冲着傅青川道:
  “不知傅公子家在哪里?咱们还是,快些赶回去吧。”
  傅青川黯然点头,踉跄着起身,一旁的二牛忙扶住。
  傅青川垂了头,怔怔的瞧着怀里冰冷的小瓮,良久终于道:
  “二哥,咱们回家吧,青川,带你回家。”
  说着一手抱了小瓮,一手牵了霁云,径直往马车而去。
  谢弥逊愣了片刻,忙也跟了上去。好在马车够宽大,便是三人一起坐上去,也仍是宽裕的很。
  瞧着紧随而来的谢弥逊,傅青川怔了下,有些歉然的的对谢弥逊道:“方才是,青川鲁莽了。我只是想问问开儿,我二哥,是怎么死的?”
  开儿?霁云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
  “云儿不敢欺瞒三哥,我的本名并不叫阿开,我叫霁云,姓容,三哥叫我,霁云就好。”
  “霁云?”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你是,女孩儿家?”
  霁云点头,神情悲凉:“当初,本想告诉大哥的,可大哥却走的太急,云儿还没来得及开口——”
  傅青川瞧着霁云悲喜交集:
  “原来青川不是多了个弟弟,而是,多了个妹妹吗?要是二哥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欢喜!记得二哥当年一直念叨着,想要娘再添个妹妹来,没想到终被他寻到了你,还是这么个重情重义的——”
  便是现在,云儿也不过十多岁吧,那当年大哥身死时,云儿岂不是更加年幼?却抱着二哥的骨灰天南地北的找了这么久:
  “好云儿,苦了你了——”
  “大哥家也是两个皮猴子,若是大嫂知晓又多了个妹子,不定多欢喜呢!”
  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沙哑。
  “嗯。”霁云哽咽着点头,”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便是当初离去时,我也是守在身边的,大哥他,走时,还算,安心——”
  看傅青川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霁云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强调道:
  “真的,很,安心——”
  最后几个字,霁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来。对受尽折磨和屈辱的大哥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大哥当时的情形给说出口?那样的话,说不定傅青川会被击垮……
  更重要的是,现在太子一派势力仍然是如日中天,若傅青川知道真实的情况,贸贸然去找太子报仇,后果怕会不堪设想!
  大哥走了,自己有义务去保护他的亲人们。要报大哥的仇,也不急于这一时,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最后的胜利者是楚昭,总有一天,自己会让太子付出该付的代价!
  “很,安心?”傅青川一下怔了,忽然瞧向另一个青瓷小瓮,慢慢仰头,把再次涌出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然后才艰难的问道,“这里呢,又是,谁的骨灰?”
  “这是,嫂子的。”霁云轻轻道,玉娘,一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呢,“大哥走后不久,嫂子过度伤心之下,也……”
  “是,是吗?”傅青川抬头瞧着窗外,半晌没有做声,终于背过身去,重重的咳了一下。
  霁云仍是满心酸楚,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谢弥逊却清楚地瞧见傅青川指缝间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
  “大哥,二哥也去了,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他了?两位哥哥一向最疼阿川,这次怎么,这般狠心呢……傅家这么重的担子,就要撂给青川一个吗……两位哥哥放心,以前是青川愚顽,从今后,再不会了!青川一定会照顾好整个傅家,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他们去!”
  傅青川的家距安东郡并不远,是在一个叫顺庆的镇子上。
  将近天黑时分,霁云一行终于到了顺庆。
  傅青川指着镇中间一间朱门红瓦的大宅子道:
  “就是这里。云儿和阿逊稍候,我去叫门。”
  小心的把一路抱着的骨灰放好,傅青川跳下马车,径直往大宅而去。
  傅青川刚敲了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出来,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着傅青川:
  “这位公子,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吗?”
  “什么你家老爷?”傅青川一愣,“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里的老人儿?难不成是自己离开后又买的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过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谢青轩以及庶母罢了,自己不在家,理应是嫂嫂当家才对,怎么这奴才却说什么老爷?
  那家丁差点儿给气乐了:“看着是个眉清目秀的,却原来竟是个痴汉吗?你自来我家敲门,怎么反倒倒打一耙,说什么这是你家?”
  “怎么会!”傅青川差点儿站不住,“这,明明,是我家的,你到底是谁,管家才叔呢——”
  霁云和谢弥逊看情形不对,也忙下了车:
  “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霁云转过身冲家丁道:
  “这里不是傅家老宅吗?你是哪家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家丁本是满面狐疑,听霁云这样问才明白过来:
  “公子早说啊。这里原先是傅家的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卖给我家老爷了。你说的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里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里当家的应是自己嫂嫂啊,什么时候多出来个老夫人?而且这宅子,乃是爹爹亲手所建,临终时更是留下遗言,说是此宅留传后代子孙,决不可变卖。怎么现在却忽然转易他人?
  那家丁疼的“啊”了一声,用力推开傅青川,很是恼怒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们来时,傅家已经搬走了,谁知道搬哪儿去了!快走,快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推推搡搡的就把几个人推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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