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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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咂舌道:“原来有这些猫腻在里边,难怪太宗爷会下诏不让这些官员和势力人插手此事了。这势力人三字当真精辟,这些人可不是正是有势力之人嘛。”
  晏殊叹息道:“可不是如此么?太宗爷便将此权力下放给了商户,当时怕是起了一段作用,加上刑罚严厉,据载也惩办了不少为了钱不要命的,但好景不长,又有其他花样出来了。”
  苏锦道:“那是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完美的政策,总能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晏殊道:“这句话总结的好,正是如此,入中之权下放商贾,明面上官员不能插手,实际上暗地里官商勾结起来,玩出诸多花样;地方主官利用监察之权,不但依旧能把持价格而且到了后来以次充好、截留囤积、掺杂泥沙、利用发包之际收受贿赂,总之明目繁多,让人防不胜防。”
  苏锦心头冰凉,这些家伙们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难怪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商贾囤积粮食,居然安然无恙,看来大家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你捞我也捞,相安无事;这种案件即便举报上去恐怕也会被一层层的积压下来,怕是层层关节都得了好处。
  晏殊续道:“这些年各地亦有官员因此事落马,但近年来粮食丰收,渐渐的连皇上也对这样的事不太在意,老夫曾跟皇上谈及两次,都没有下文;老夫也知道,一旦到了饥荒年月,这样的事将成为动摇社稷基石的毒瘤,只可惜人都是到了危机时候才后悔没有早作打算,现在这个局面若说奸商勾结官府之祸恐怕也属片面之词,从根子上来说当是朝廷之责。”
  苏锦佩服晏殊敢讲这样的真话,自己刚才怪他大旱之时为何不早作准备,看来是错怪他了,晏殊肯定将此事上报过,只不过没有引起仁宗的重视罢了。
  “但凡涉及到利益之事,总是有人要铤而走险的。”苏锦叹道。
  晏殊默不作声,深有忧色。
  “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晏殊摆手道:“说便是,此为私下谈论,并非官堂之上,便是要言无不尽。”
  苏锦咳嗽一声,搓了搓眉头道:“在下想问问,这一会皇上的意愿如何?”
  晏殊道:“你是什么意思?”
  苏锦索性放开了说道:“我的意思是,据您看,皇上是否下了整治的决心,毕竟这件事也许要牵连出一大批的人,若只是针对目前的情形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则今后行事需留有余地,否则便是义无反顾,借着这个机会,消除这个顽疾。”
  晏殊怔怔的看着苏锦,半晌才道:“老夫的意思当然是后者,至于皇上的意愿如何,现在倒还不明朗,但这也正是你我要促成的方向,有些话在见皇上时不妨也说说。”
  苏锦心里凉了半截,到现在这个时候,仁宗的态度居然都不明朗,这趟差事该怎么办?皇上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锦不是政治家,他哪里知道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天下间的事情往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因这次的整治粮食之际拔出萝卜带出全菜畦的泥巴来,带来的动荡绝对不比饥荒流民来的小;若是涉及中枢要害人员,则更需斟酌小心,否则将有可能是一场吏治和政治上的大灾难。
  这是考验政治智慧和胆识魄力的时候,如何取舍倒是真的不容易做出决定。
  车马粼粼,队伍默默前进,一老一少两人枯坐车厢内各怀心思,相顾无语。
  第二五六章驿站疑云(上)
  红日西坠,映的天地之间一片绯红。-lt;gt;-
  车子一顿,停了下来,有人在窗外禀报道:“三司大人,牛头驿到了,柘县县令率一干乡绅属官在前面迎候大人。”
  晏殊伸了个懒腰,揉揉额头道:“传令下去,今日便在牛头驿歇息,明日上路。”
  那人领命而去;苏锦开门下车,又伸手搀扶晏殊下了车,富弼在队伍前列指挥车马停放,吩咐驿馆小吏喂马打水迎候。
  晏殊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西下的阳光,迈步前行,苏锦紧跟其后,眼睛却不断逡巡,寻找晏碧云的踪迹。
  在驿站外马棚的一角,苏锦看到了熟悉的紫色马车,虽未见到人,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柘县县令庞德率着县中众官和一干乡绅在前方拱手相迎,见晏殊到来,一个个纷纷上前行礼问候。
  晏殊微笑道:“你们消息倒是很快,这便知道本官要来了,搞这么大排场作甚?”
  庞德是瘦干的老头儿,两只眼睛咕噜噜乱转,显得异常的机灵,闻言躬身道:“应该的,应该的,三司大人路经蔽县数趟,每回下官都是后知后觉,实在失礼之至,这趟下官从午后便在此等候,便是要行地主之谊。”
  晏殊皱眉道:“如此众人耽搁半日岂不是荒废的公务么?”
  庞德陪笑道:“大人放心,事务均安排妥当我等才敢来此等候,无论如何不能荒废了公务,况且大人莅临本县,在县域之内的安全也是公务,下官也是在办公务呢。”
  晏殊呵呵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上回盗匪在此做了案子,此时你们怕是都成惊弓之鸟了吧。”
  庞德叹息道:“大人不提倒也罢了,提及此事下官便心头如焚,本县数年来从未出盗跖横行之事,不想竟然在官驿中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下官汗颜无地,呈报的公文早已送到应天府,大人想必也看到了,下官正名县尉会同三班衙役捕快日夜追查此事,必然给大人一个交代。”
  晏殊点头道:“甚好,不过不是给我交代,而是给你们新来的知府大人交代,他定会为了此事来要你的说法,却跟老夫无干了。”
  庞德点头道:“是是,昨日公文送达,包大人能来执掌应天府,那是应天百姓之福,不用说这也是三司大人的提点,说起来还是三司大人对应天百姓的恩典。”
  晏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苏锦听着这个庞德说话句句圆滑,马屁拍的滴水不漏,不由的暗暗佩服。
  富弼安排好随行队伍的驻扎和警戒等事务,走上前来道:“三司大人,进驿站歇着吧,赶了一天的路,定然劳累了。”
  晏殊挥手道:“走吧,一天粒米未进,赶紧置办饭食让众人吃饱了歇息,马儿喂料喂水。”
  富弼道:“下官明白,已经在置办了。”
  众人簇拥着晏殊进了驿站的大门,穿过宽阔的庭院来到大厅中,驿站小卒端来清水,让晏殊富弼等人洗脸去尘,又奉上清茶解渴。
  苏锦不愿在厅上听他们之间的客套,偷了个空往后面行去;官道两旁的驿站原本都是军驿,不仅地方大,而且在四周都建有高高的土石瞭望塔,苏锦绕来绕去想找到晏碧云的住所,但是一个人影也没见到,百无聊赖之际爬上左近的一个石塔朝下观望。
  塔高望远,整座驿站尽收眼底,前面的大院中已经燃起了数堆的篝火,几股青烟直上傍晚青灰色的天空,几十名士兵喂马送料忙碌不休,另有五六队士兵已经持着兵器开始在驿站周围巡逻。
  苏锦看着这驿站的格局,四周高墙围绕,周边一片旷野,驿站中还有驿卒守卫,且不说开阔地带藏不住人,单若是前面的大门一关,便很难攻得进来,也不知那唐介和十几名亲卫士卒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被杀的。
  正沉思间,忽听下面有人喊道:“苏公子,你在上面作甚?大人命小人来请你去用餐呢。”
  苏锦忙爬下石塔,跟随那名亲随往回走,大厅后门处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那里,不是小娴儿还是谁?
  小娴儿也看见了苏锦,两人眼光飞快的一碰,小娴儿赶紧垂首让到一旁,苏锦有心和她说两句话,但在此时实在不是时候,只得擦身而过时偷偷捏了她一下小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厅内已经灯火辉煌,苏锦一眼就看见晏碧云端坐晏殊身旁,只轻轻的看了苏锦,便扭头不看,人前避嫌之举,苏锦早已经习惯了。
  晏殊朝苏锦招手,指着右手的空位道:“来来来,坐到我旁边来,一路颠簸也不嫌累的慌,还到处乱走。”
  苏锦忙道:“在下见那石塔可登高望远,所以爬上去看看景色,旷野暮色之中,秋色倒是极为壮美。”
  晏殊呵呵笑道:“一看就知道没出过边关,这也算壮美的话,咱们大宋西北的景色算什么?没听范希文言道‘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么?”
  苏锦微笑道:“中原秋色和塞外没可比性,若说江南秋景乃豆蔻年华的小家碧玉的话,中原秋色可算上是待字闺中的名门闺秀了,而塞外秋景则可称之为饱经风霜的风尘老妪,自南而北恰是年华一轮。”
  晏殊鼓掌道:“好比喻,亏你想得出来。”
  晏碧云低着头轻轻的笑,拿眼角白了苏锦一下。
  庞德先前还对苏锦不甚待见,此番见苏锦在三司大人面前言谈自若,两人的关系又融洽的很,才明白这个少年人看来不简单,忙道:“三司大人还没替下官引见这位小官人呢,看小官人器宇轩昂眉目英俊,想必出身自是不凡吧。”
  晏殊一愣,旋即笑道:“我一个子侄而已,姓苏,跟我出来历练的,小孩子家家信口一说,庞大人见笑。”
  庞德摆手道:“那可不是这么说,苏小兄言谈之际颇有一番辞采风流,想必非池中之物。”
  晏殊道:“莫抬举他,来来来,吃饭吃饭,难为庞县令准备了这一大桌好酒好菜,减餐令一下,天天感到肚子饿,老夫已经急不可耐了。”
  晏殊这么一说,桌上热气腾腾酒菜香味越发的扑鼻而来,原本还能忍住饥饿感的苏锦,肚子咕噜一叫,惹得众人侧目,晏碧云捂着口噗嗤笑了起来。
  苏锦有些尴尬,笑道:“文从口中起,诗由腹中来!献丑!献丑!”
  众人轰然大笑纷纷挑起大指道:“好急智,好句子。”
  庞德双挑大指笑道:“小官人颇有泰山崩于面前不变色的淡定,应变得当,出口成章,假以时日必成我大宋名臣也。”
  晏殊哈哈笑道:“此言过早,咱们可以开吃了,否则某人怕是又要吟诗了。”
  哄笑声中,众人开动,饿了一天的众人吃相不免不雅,看的庞德心惊肉跳,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连三司大人都谨遵减餐令,每日只吃两餐,而自家管辖之柘县内,众人依然固我,根本没人理这个茬,看着众人狼吞虎咽的摸样,庞德却一阵阵的往外闷酸水,午间那只烤全羊还没消化完呢。
  酒足饭饱之后,喝茶闲聊了一会,晏殊掩着口打了个啊欠,庞德立刻知趣的告辞回县衙了,县城远在在距离牛头驿西北八里之遥,庞德倒也没有邀请晏殊去县衙过夜,一来路远,二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晏殊年事已高,酒后犯困,当先回房休息;富弼和苏锦以及晏碧云等人坐在灯下闲聊家常,晏碧云问了问自家堂姐的一些近况,富弼一一回答,对答之际,苏锦倒像个外人,插不进口了。
  富弼是识相之人,见自己在这里明显碍事,于是打住话头便要离去,却被苏锦叫住了。
  “兄长慢走,小弟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富弼转身道:“哦?何事?”
  晏碧云道:“要奴家回避么?”
  苏锦道:“你我间还有什么秘密,这话见外了。”
  晏碧云红了脸,嗔怪的白了苏锦一眼,富弼暗挑大指,心道:脸皮够厚,有前途。
  “小弟适才登上驿站石塔眺望,忽然间有了个疑问,想请教兄长。”
  “恁般客气,说吧。”
  “咱们大宋的驿站中出了驿官和伺候的仆役,可驻兵么?”
  富弼道:“平时除了驿将之外有驿卒数名维持,因驿站承担传递来往军情政务、公文送达,接待官差之责,故而根据需要会配备数额不一的人手;若是战时,驿站相当于兵驿,间或承担补给之责,那人数可就多了。苏小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苏锦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问道:“那像牛头驿这样的驿站,平日有多少人手呢?”
  富弼想了想道:“这座驿站承担京城往京东路一带的所有迎接送往之责,人员怕是不少,估计最少有二十人左右吧,具体的人数找来驿将一问便知。”
  苏锦摆手道:“那倒不必惊动他人了,我在那石塔上瞭望之时,发现驿站的地势非常的好,不仅立足之处颇高,而且周围一马平川是旷野之地,我想若是有人想偷偷摸进驿站,在这样的地势下怕是颇不容易吧。”
  富弼皱眉迟疑道:“你是说……”
  苏锦轻轻起身招手道:“你们随我来。”
  富弼和晏碧云狐疑的起身,跟随苏锦出了厅门。
  第二五七章驿站疑云(中)
  第二五七章驿站疑云
  天已全黑,入冬的夜晚寒气冷冽,苏锦等人从热烘烘的厅中来到院子里,都打了个寒战;不知躲在何处的小穗儿和小娴儿纷纷上前各自拿着一件披风给苏锦和晏碧云披上。-lt;gt;-
  富弼叹道:“还是你们有福气,哥哥我只能挨冻了。”
  苏锦忙从身上将披风取下交给富弼道:“兄长披着,我叫她们再去拿。”
  富弼一笑,打了个响指,篝火旁的一名亲卫立马上前,富弼道:“去将我的披风取来。”
  那士兵答应一声,一路小跑,不一会托着一件银色披风出来,富弼接过,哈哈一笑,抖开披风潇洒的披在身上系好带子,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自如,看的苏锦直眨巴眼。
  小穗儿和小娴儿忍不住捂嘴笑,富弼挥手道:“走吧,带我们去看什么?”
  苏锦心道,这家伙倒是蛮会臭美的,四十多岁,长着一张马脸的中年大叔,偏偏披着这锦缎的银色披风,拉风的过头了。
  当下带着两人穿过围着篝火的士兵往院门口行去,来到驿站大门处,苏锦拍拍厚达七八寸的硬木门板,轻声道:“兄长来看,这门可有办法损毁冲进来么?”
  富弼上下摸索查看一番道:“开玩笑,这是硬木门,诺,你看中间数道铁横档锁住木头,无形中增加数倍坚固,想进来除非是里边给开门,否则如何能进来。”
  苏锦点头道:“那就是了,富兄的眼光应该不会有差错,那么兄长看着驿站之中何处可由人进出而不被知晓呢?唐介便是在这牛头驿被杀,连同押解的十几名士卒同时被杀,如此手段,怕是一般盗匪根本办不到的吧。”
  富弼沉思道:“岂止是一般盗匪,便是世间传说的梁上君子草上飞怕也无法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尸首据说第二日方被驿站中的杂役发觉,这里头确有疑问。”
  晏碧云插口道:“会不会从别处进入驿站中,这围墙高虽高,怕是并非无疏漏之处。”
  苏锦点头道:“碧云说的在理,莫如我们沿着这驿站围墙走上一圈,查看一番如何?”
  富弼道:“苏小弟是想学学包大人断案么?倒也新鲜。”
  苏锦笑道:“我是东施效颦,左右无事,现在初更刚到,回房怕是睡不着;兄长若是困了便回去休息,我自去查探一番。”
  晏碧云道:“奴家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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