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2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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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熜提起了笔,黄锦在一旁准备好了朱砂墨。
  提笔之后,是朱笔御批。
  【镇远侯靖国戡乱、决断有方,宜进封靖国公。】
  【俞大猷袭替后,服丧既毕便令其入京陛见。】
  【其余照准。】
  靖国公这个封号,将传递太多意思。
  顾仕隆固然功劳极大,但这个靖字,可是嘉靖年号的其中一字。
  而靖国公,大明朝是出现过的,只不过是在初代泰宁侯陈珪死后追赠。
  可是如今的泰宁侯却不存在了——因为惠安伯张伟事发后,那沈文周与之过从甚密。连同衍圣公的姻亲家庭宣城伯家一起,勋臣之中也始终是被揪出了几只鸡。
  张氏兄弟那样本身就是恶贯满盈的不算。他们并非因为皇帝要推行新法触及他们多大的利益,他们并不适合当那只被杀的鸡。
  现在,顾仕隆进封靖国公,既是皇帝对忠于自己、立下武功的勋臣给出的褒奖,也是让其他勋臣武将看一看。
  站好队,立下功劳,大明再度开始封活国公了!
  相比起来,在兵部针对这么多人拟上来的一份叙功奏疏里额外批了俞大猷这一行字,朱厚熜不知道兵部的人会怎么想。
  也许会想到那朱厚炫是睿王的亲生父亲?
  也许会和顾仕隆的叙功意见一起,被理解为既褒奖功劳最大的、也不忽略与此事有关联、最不起眼的人?
  但朱厚熜并不纠结这些,他只知道俞大猷是嘉靖朝一员难得的猛将。
  像这样的人,何必等到他步入毛伯温的视野、而后还得蹉跎一段时日?
  他的父亲是死于王事了,但在如今这样的时代,难道俞大猷还因此对他这个皇帝有什么恨意?
  皇帝,就是最大的。
  第274章 万般皆下品的时代过去了?
  阔别京城三年多,魏彬回来了。
  紫禁城殿阁依旧,但魏彬依旧被前朝的繁忙所惊。
  像他这样的宫中老人,才更加清楚如今和当年的不同。
  紫禁城东南部的文华殿区域,如今共有三大功能区。
  文华殿院落不再用于举办经筵,现在已经成了内阁专用。
  原先的文渊阁改成了中枢的架格库和藏书楼,文华殿东边的刻漏房、神祠已经被改成了专门为内阁服务的官吏们的办公场所。
  文华殿的面积比文渊阁大多了,现在,阁臣们在这里一人有了一个独立的小办公楼。首辅、次辅居于部后殿,其余四位阁臣在两侧,而中央的大殿则是举办内阁会议商议大事的会议大厅。
  文华殿的南面,在紫禁城南院墙北面的四个院落,除了一个供奉“玄天上帝”的佑国殿,这里还有鼎鼎大名的内承运库等。
  现在,内承运库已经被搬到了位于仁智殿北侧的司礼监一带,那边成为了集中内监诸衙库的区域。
  而文华殿南面这四个院落,现如今是服务于皇帝与内阁的四个重要部门:通政使司、六科房、待诏房,以及位于东华门南侧的礼部明报行。
  这个区域原先是香库,也有一个用于藏书的古今通籍库。
  但现在这里由于近水,南面一排房子成了刊印室,北面一排房子是编辑室,东边的库房最靠近东华门,这样的规划自有用意。
  文华殿一带最后一个功能区则以文楼为核心,又包含了原先是翰林院史馆及中左门、东角门这一片区域的诸多廊房,内阁与诸部在这里有许多小办公室、小会议室。
  六部左右侍郎如今能常驻在这的都另有一衔:文楼行走。
  侍郎若想再进一步成为尚书,没有这一段经历怕是很难了。
  而与文华殿相对的武英殿,如今显然也在筹备同样的架构。屋舍还在修整,但魏彬知道那武英殿、武楼只怕也会产生很大的作用。
  与这些新变化交相辉映的,是前朝如今的内臣、外臣之多。
  魏彬陪着朱厚熜从养心殿往谨身殿走,口中连连称赞:“臣入宫后仅这半日来所见,朝臣一心、勤勉用命远胜昔日矣。”
  朱厚熜笑着说道:“你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知道这还差得远呢。”
  魏彬没见老,反而白胖了不少。
  不呆在朱厚熜旁边提心吊胆,魏彬在广东看来很滋润。
  “梁叔厚身体如何?”
  “并无大病,然则终究是老了很多。”魏彬闻言顿了顿,“只怕最多也只有数年寿数了。”
  他没把话说死,但既然皇帝亲口问了起来,他还是要给出自己的判断意见。
  梁储辞任后已经隐居家乡四年多,现在听到魏彬这么说,朱厚熜只是点了点头。
  不能咒人,所以朱厚熜把梁储的寿数预期再降低了一点:也许只能再熬过两三年,甚至随时可能故去。
  在他继位之初活跃着的老臣里,最早是袁宗皋和周诏。现在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老臣将会密集地故去,毕竟他们已经在齐齐越过古稀甚至逼近耄耋之年。
  按照这时候的寿命水平,他们已经是相当高寿的。
  但留给朱厚熜培养与他一心推进改革的新血的时间也不多了。
  再有五年时间,大明四品以上只怕要换掉七八成的人。
  所以朱厚熜现在真的变成了“先师”。
  除了在皇明大学院中对那些工匠讲演,他还需要对许多人讲东西。
  今天要“讲课”的对象,是大明第一批经过朱厚熜亲自编定章程的大明皇商、官商的高管们。
  因此魏彬被召了回来,他自然是“助教”。
  前朝三大殿之中,奉天殿用于举办朝会,华盖殿是是他参加奉天殿的诸多礼仪活动和朝会时暂时休息的场所,而谨身殿则基本只用来更衣做准备。
  现在,谨身殿已经被用作了教室。
  这恐怕是整个大明最“先进”的教室,因为有御书房里用事的太监很熟悉皇帝会用的一些方法。
  内档司已经是比内书堂更加专业的太监秘书班子,教具、课件、教材……朱厚熜安排下去的事,黄锦都能办得妥妥的。
  至少此时在谨身殿里,已经可以用上“幻灯片”了。
  硕大的木架子上,是那些专门制作好的大幅画卷——只有那些最关键的内容,会由内档司制作成这样。
  小图则直接绘制在教材里,带着更详细的内容分发给听课的人,方便他们听讲学习。
  此时此刻,谨身殿与华盖殿之间的殿外云台上,列队站好了近百人。
  在这群人当中,地位最显赫的是三人。
  一个,赫然是蜀王朱让栩。高克威在四川生乱后,朱让栩是毫不犹豫地拥护了皇帝的一切要求,凭蜀王在四川百余年的名望让阳武侯薛伦与费宏迅速把四川的形势稳固了下来,这才使得本应入川的五军营选锋得以留在湖广。
  另一个,则是定国公徐光祚的儿子徐延德。徐光祚先是亲迎皇帝,而后又南下为皇帝镇广东的场子、随后又赶回北京先暂时提督京营。现在,徐光祚病重,徐延德便是下一任的定国公。
  第三人,则是一位新封的伯爵,但他的来历却十分不简单——诚意伯刘基的六世孙,刘瑜。
  三个人,一个是宗室亲王,一个是多年国公之子,一个是蒙新朝皇帝之恩续封爵位的勋臣。
  而其余人当中,有太监,更有不少文臣,更有一些身穿布衣、神情拘束又激动的平民站在最后面。
  这些平民,是商人。
  经过举荐,他们是从一份很大的名单之中被选出来的人。
  就像工匠郑魁一样,他们也没想到能有进攻陛见,甚至能到这谨身殿亲自听皇帝讲课的机会。
  在庄重的气氛里,黄锦从殿门内走了出来:“陛下驾到,众臣民入殿就座。”
  殿内已经摆好了诸多的案桌和椅子,看到每张桌子上还立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了每个人的名字,那些商人是最上头的。
  名字摆在了谨身殿里,这是回去之后可以好好讲一讲、上族谱、祭告祖宗的大事!
  依旧是等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之后,朱厚熜才到了这里。
  有些礼不可废,这毕竟是在紫禁城中。
  但今天让他们行的,却是拜见先生的礼。
  天子门生!
  四个大字又在这些商人心里冒出来,感觉浑身上下更热了一些。
  “皇明记,皇明医养院,御用将作监,兵仗局,织造局,礼部明报行,户部宝源局、宝金局、宝盐局,兵部军器监、通驿局,工部建设局、宝船监,河运局、海运局,群牧监。”
  朱厚熜一一看向数列,说出了十六个名字。
  “自明年起,你们将改变大明诸多行业。”
  朱厚熜说的话,实情如此。
  皇明记已经在广东改变了整个海贸甚至徭役的“生态”,而现在,则有更多的领域正在酝酿巨大的变化。
  甚至包括铸钱、制盐、采矿、驿传、漕运、马政等诸多关系到大明命脉的领域。
  “新法能不能真的富国强兵,你们是关键。”朱厚熜要先让他们明白这里面的重要意义,“作为大明这第一批十六家大企业的负责人和高层,你们是宗亲勋戚或内臣的,自能明悟朕托以大明命脉重任,可立大功;有官身的,仍保留品级官俸,将来仍可遣任其他职位,甚至位列国策会议;没有官身的,自今日起便授职定品。”
  这番话,包括了在场所有听讲的人。
  最激动的仍旧是那些将担任这许多“大企业”掌事的商人们,这意味着他们以后能公开穿锦缎丝绸了!
  “但朕要先正告你们:此处是谨身殿,你们也要谨记在心。上有朕盯着,中有律例、账法、户部审计清吏司及都察院,下有各地任官、百姓,若有贪赃枉法、作奸犯科、偷逃课税、欺压商民之事,朕也不会轻饶!”
  朱厚熜顿了一下之后才道:“你们半是朝廷衙署之一,半是商行。朕予你们的,是关系到大明根基的一些特权。你们需要牢记在心的是,你们的首要任务不是要赚到多少钱、立多大的功、升多大的官,而是各自担负的事对大明基业、对新法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朕先一一对你们讲明!”
  十六家超大“国企”集团,各有垄断资源。
  有勋戚参股的皇明记,垄断了海贸特权,现在更是在劳务行和陆运领域建立新的体系。
  漕运领域,藏凤和马澄从此各领一头,一个管运河漕运,一个要“戴罪”开拓海运。
  宝源局旧已存在,但从此刻起,朱厚熜开始着手一步步收回铸币权、为将来的银行金融体系打基础了。
  而将盐场、矿场等许多关键产品的开采、制造收拢整合之后,这些领域会牵涉到盐引制度等许多领域的改变。
  群牧监,将以企业的形式把养马这件事担起来。为此,大明将需要一批专门的“国营马场”。
  御用将做局、建设局、宝船局、织造局等,将以原来就拥有的巨量工匠资源为基础,既创收、又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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