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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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把那片脚指甲凹了。以前母亲帮我剪,最后关键那一块会用撕的,说这样才处理得净。拿近鼻子嗅,抱怨真臭,指甲留这么长有何用?不就是藏污纳垢。我永远看不惯她那破举止。你真噁。我说。母亲会重重捶一下垫褥,说要不别剪了,自己看着办!每到那时候我总压不住笑,咯一声,没停住,就成了串煽风点火的音珠子。她还是会帮我剪完,毕竟,她还是可怜我的。
  我靠着田埂边那泥砖剥落一角的槽孔,使点劲,刮掉了几层嫩皮,萝卜皮似的薄透,还捲曲,像那角落鑽昂的小草。终于指甲蹭了下来,我瞇眼驼身,将它踢进沟渠。它随水流歪转,一直流出我的视界,如此也算是洗了我的足。不臭了。还有一隻脚得处理。田埂前是丰收的稻麦,从前人影若在那里边走,向我现在这方位而来,我就转身逃跑;后来一次我见麦浪摇曳却忽视了那人,继续忘我地踢着毽子,猛然人头冒出,底下我赤裸的污足就没由地疼了起来,那瞬间一过,我只能跪下哀求。
  傍晚,我那一双脚已经乾净了,比那大锅中的萝卜还亮。换下汗湿的衣,两边袖口都打上结,习惯性地甩一甩,接着我才挪动热土燉煮过的足掌。我大喊,眼频频飞往那将要沸的锅。不久,我叫的人确实走了来,而我正守着那几根萝卜,回头时候我的目光猝然落空,顿时心慌意乱,衣袖摆盪不止,等有了着落,我突地倒抽一气,哇地大哭出来,对着眼前矮了我一大截的女人说,妈,别再这样下去了,不如你把我袖子剪了吧!
  Maaskq:
  想着「两个女人」这个概念而打起字。拔掉手机壳手才不会痠。我忽然看向自己的脚趾,黑色的指甲油,觉得挺不错,能当开头。我以为会是两个女人相互挑逗的东西,我以为,然而我从不在寝前半中试图掌控脑袋的精灵。它们飞得跟山上小黑蚊一样,不怕死的飞法,有点像哥利亚额心的石块。去哪都行,反正待会我一定是要睡觉的,不会再去任何地方。
  客厅有个设计独特的沙发,能变成L型,缩起来则是四方形:两块正方形,一个长方形。我就缩在一格正方形里,了结寝前半这个必经的时刻。
  老爹说我眼睛红。
  我说,我被自己感动了。
  这是最后一次对话。他可能早睡,可能又去和客户通话。
  其实很简单。
  一个无臂的女孩,发现她母亲年华丧尽的故事。
  黑发在稻浪里很突兀,直挺的背更是,有一天时光凹了母亲的背,还在她头上倒漆,将她藏起。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恶作剧。
  女孩仅仅为这个而哭。
  只是这样,再看看老爹的白发,过一阵子又重恢乌亮的黑发,就有点心堵。
  好烦,你干嘛把「老」活出来。把它塞回去,我不想看到。
  黑白交替,老爹叫我佩服的是他总把日子过成来日方长,看看那些脸上蛋白质正达增生高峰的少男少女,大多喘成时日不多的模样。我们在阳台喝下午茶(夭寿热,幸亏我住得够高),老爹切辫子莫札瑞拉起司,我拿着野莧闻,说起老妈,衣柜里她的香水变色了,偶尔我会拿来用。
  老爹的神情软了下来,和那起司辫异曲同工。他看看我,看看芝麻叶和起司。
  我给他淋黑醋,摆几颗小番茄,撕一颗柳丁和打开一包浓缩柠檬汁。
  我知道他想说话,是得千回百转但根本就多此一举的那类话。
  果不其然。
  我拿着醋酱瓶,看着他。
  对视是很有侵略性的行为。
  如果我再找个女人呢?
  哦厚,我的神经突触瞬间扩增。
  你需要吗?
  要克己,要保持蛮不在乎,再加入一丁点的怀疑。
  ⋯⋯
  你是能继续和寂寞共处的人吗?你是需要「找」女人的人吗?
  在你看来,这个话题已经能和我谈起了是吗?
  /
  两年有了。
  还是会在阳台喝下午茶,白酒都在那里耗掉,但奶油茶加肉桂粉才是王者。
  连去两趟金门那年在陶厂做了个菸灰缸,刻老爹名号。
  返家进贡,老爹感动,我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开口。
  我每掐一根菸等于在灼烧你,你喜欢吗?
  可能是长期面对我,他应对客户才那么游刃有馀,在家时候我也才都那么快乐。我们分享悲哭,共创喜笑。
  无臂女孩很快会死去,就在她母亲因老去而亡逝之后。
  暂时我不愿想像老爹死后的我的世界,儘管有些词汇已经进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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