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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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初子,”胤礽怅然地看着漆黑的夜色,“你说,他现在还记得我吗?”
  照房西厢
  月光映出的窗影里,歪着一个瘦削的人,血迹斑驳的双腿夹着粗制的木条,窸窣的吞咽声在若有若无的呻吟中尤为明显。
  “林公公,别吃了,”一个同样受了刑的太监挪到小初子身旁,“这些饭菜都馊了,吃下去要闹肚子的。”
  小初子捧着沾染尘土的木碗,看了小太监一眼,浑浊的双眼映出一抹月色。
  片刻后,微微抖动的筷子撞到碗沿儿,散落在地上。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脱力,小初子抓了几次都没能再拿起筷子,最后只得将沾满血污的手伸进碗中,抓起泛着酸味的糙米饭塞进嘴里。
  异样的夜晚在姣好的月色中慢慢划过。
  清晨,苏伟绕到了承安堂后头,抓到了缩着脖子走路的邓玉。
  “苏公公,”邓玉惨白着脸,看着苏伟直咽唾沫。
  苏伟皱了皱眉,左右看看后,压低声音道,“十三爷又用药了?”
  邓玉抿着嘴唇,踌躇了半天,点了点头。
  苏伟叹了口气,放开邓玉,来回踱着步子,“刘术能一路混到太医院院判,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十三阿哥的伤口上沾了别的药,迟早被他看出来。”
  “那怎么办啊,”邓玉哭丧着脸道,“我劝过主子了,可主子不听,冒着欺君的风险也要这么干。”
  苏伟咬了咬嘴唇,拍拍邓玉的肩膀,“我来想办法,十三阿哥不就是想急流勇退嘛,用不着这样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
  “真的啊,”邓玉眼眸一亮,上前抓着苏伟手臂道,“苏公公要是能救我家主子,让邓玉做什么都行。”
  苏伟上下打量了邓玉一番,抿抿嘴唇道,“你有银子吗?”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中秋的莅临,让气氛诡异的热河行宫总算有了些热乎气儿。
  八月十五,三照房的别院中,早早地响起了人声。
  刘术对于苏培盛的到来,有些许惊讶,又颇为无奈。
  看着摆在桌上的木盒,刘术扬了扬眉,“苏公公这么大的礼,本官实在受之有愧。咱们好歹相识一场,苏公公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苏伟弯了弯嘴角,将银光闪闪的木盒扣上盖子,推到刘术身前,“咱家孤身在外,主子不在身边,所做所为无非是为了保全自身。刘大人浸淫官场多年,近来何事关乎你我,想必比咱家更清楚。”
  刘术蹙了蹙眉,看着眼前这位苏大公公半天没说话,这是试探还是贿赂让人捉摸不定,四爷是否参与其中更让他困惑不已,“苏公公的话,本官实在参详不透。近来,朝中事多,但与你我关系都不大。硬要说有关的,就是十三爷的伤——”
  刘术一愣,心中逐渐清明,看着苏伟的眼神变了又变。
  苏伟见到刘术的神色,心下明了,这人果然是来查探十三阿哥的伤是否有猫腻儿的。
  “十三爷的伤何以关乎公公的安危?”刘术扬了扬眉。
  苏伟笑了笑,端起茶碗轻泯了一口,“刘大人有闲情逸致来关心我,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咱们都是给人当差的,咱家的主子生起气来顶多罚一通,大人的主子生起气来怕就要见血了。”
  刘术眯了眯眼,拈了拈半须道,“苏公公既知晓此理,便不要再强人所难了。”
  “我并非强人所难,只是想劝一劝刘大人,”苏伟把手插进袖子里,向前倾了倾身子,“咱家伴在皇族身侧二十几年,看得很清楚。说穿了,做主子的亦有七情六欲。当今圣上,固然心意难测,但为君者亦为父。前几日一番圣训,看似吓人,实则太子与直郡王俱未损半根毫毛。如今,十三爷即便触怒龙颜,也不过丢了一时的恩宠。这皇子的身份是抹杀不掉的。他日,圣上忆起父子之情,十三爷就还是十三爷,而刘大人却不知要如何自处了。”
  刘术略有踌躇,看向苏伟的眼神微微动摇,“那依苏公公之意?”
  苏伟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放到了木盒之上,“顺水人情而已,如今的太医院中还有谁比刘大人更有说服力呢?”
  第205章 粘杆处初设
  康熙四十四年
  热河行宫
  中秋月半,万树园内遍布丝竹之声。
  大臣们觥筹交错,吟诗弄月,似乎尤为热忱。只是,康熙爷颇有点儿意兴阑珊,早早地退了宴席,回到烟波致爽殿歇息。
  梁九功伺候着皇上换了常服,斜倚在榻上,又让人上了两盘糕点,一壶苏叶汤。
  “万岁爷,您今儿在席上都没怎么动筷,”梁九功夹起块儿月饼呈给康熙爷,“怎么说都是中秋佳节,这自来红是顶好的用料,您尝一块儿,也算赶赶日子。”
  “你是有心了,”康熙爷接过月饼,若有所思道,“既是过节,宫里内外都沾沾节气,驯鹿坡也别疏忽了。”
  “奴才明白,”梁九功俯了俯身。
  “启禀万岁爷,刘院判求见,”宫人跪到门口,扬声禀报道。
  “让他进来吧,”康熙爷放下月饼,向垫子上靠了靠。
  刘术领着郑太医迈进殿们,俯身行礼,“臣等叩见陛下,恭祝吾皇圣安。”
  “行了,起来吧,”康熙爷整了整袖口,语态平缓,“老十三的腿怎么样了?”
  刘术抬头看了康熙爷一眼,略有踌躇。
  康熙爷眯起眼睛,语调微沉,“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刘术俯身一揖,“十三爷的腿暗生脓疮,溃血难愈。即便恢复,逢上阴雨天气,怕也要不良于行。”
  “混账!”炕桌上的碗碟杯壶俱被扫落在地,两位太医慌忙叩头请罪。
  康熙爷缓了口气,语带威严,“胤祥不过是个跌打损伤,被你们治了一个月竟然治出了溃血之症,如今还有面目求朕宽恕?”
  “皇上,”刘术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十三爷的伤确实是太医院的疏忽,微臣这几日前后查探,发现十三爷的伤口错用了活血散瘀的药物,导致外伤一直不能愈合,加上天气湿热,一路奔波,才致溃血之症。”
  “老十三的伤,一直是郑玉负责的,”康熙爷偏头看向郑太医。
  郑玉身子一紧,抖似筛糠,“皇上,微臣冤枉,微臣怎样也不会弄错——”
  “郑玉,”刘术喝断郑玉的话,转过头对康熙爷下拜道,“皇上,黄陂遇刺那天,放置药材的车架被刺客冲撞,虽未损失多少,但不少丹参粉被打破。十三爷也正是那天受的伤,随扈太医俱手忙脚乱,车架中的丹参粉怕是没有清理干净。除却十三爷外,几个受伤的护军也都有了溃血的症状。”
  郑玉惊魂未定地看看刘术,又看了看尚未开口的万岁爷,一咬下唇俯身道,“皇上恕罪,是微臣疏忽大意,急于诊治十三爷的骨伤,未对外伤所用白药细加检看,才酿此大错。”
  康熙爷缓缓地吐出口气,看向刘术、郑玉的眼神带着审视,沉默半晌后开口道,“医者,命也。一时疏忽就让朕的儿子终身背上残症,轻易饶恕你们,以后岂不是更加得过且过?郑玉,杖责八十,充发盛京;刘术,杖责三十,摘去太医院院判之职,回京闭门思过!”
  刘术、郑玉被拉出烟波致爽殿时,俱脖颈发寒,身子冰凉。
  康熙爷的重责是刘术没有想到的,他应了苏培盛的建议,却又留了心眼,将十三爷伤情的恶化实属人为说了出来,又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企图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却不想反而让自己丢了太医院院判的帽子。
  内殿中,康熙爷的脸色尚且发寒,梁九功遣人收拾了一地的月饼残渣,踌躇半晌后上前一步试探道,“皇上,十三阿哥那儿——”
  “不堪大用啊,”康熙爷长吐口气,搭在桌上的手握了又握,“传旨回京,命胤禛、胤禩共同处理政务,胤禩暂代内务府总管一职,全权处理凌普贪污、谋刺一案。”
  梁九功神色一凛,俯身下拜道,“奴才遵旨。”
  承安堂
  苏伟得知刘术、郑玉被处置已是第二天。新来为十三阿哥看伤的周太医可谓认真至极,换药时甚至口尝脓水确认药性。苏伟白着脸站在一边,想到被处置的两位太医,心里着实不太好受。
  “苏公公,”库魁悄声地将苏伟拉到外厅,“皇上一早传旨回京,命四阿哥、八阿哥协理政务,还命八阿哥暂代内务府总管一职,全权处理凌普一案。”
  “这么快就烧回去了,”苏伟皱了皱眉,“把我的信给庄子上的人,也别绕道盛京了,直接送回京去。”
  “是,”库魁低了低头,快步走出屋门。
  邓玉将周太医送出房门,对苏伟小声道,“苏公公,主子要见你。”
  苏伟点点头,躬身进了卧房,十三阿哥看着苏伟,微露窘色,“是我不听苏公公劝告,执意如此,不想倒害了两位太医。”
  苏伟抿了抿唇,轻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奴才也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重责。不过,阿哥腿伤一事迟早得有人负责,奴才不去做,别人也会做。”
  十三阿哥缓了口气,点了点头,“其实,我知道此事的后果。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就想看看皇阿玛会怎么处置我。如今想来,当真幼稚。”
  苏伟垂下头没有说话,十三阿哥看了看他,语态和缓,“苏公公也别太自责,这两位太医胤祥都记得,他日只要有机会,定加倍补偿他们。”
  苏伟应了一声,依然垂头丧气状,胤祥歪了歪头,“苏公公还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说。”
  苏伟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十三阿哥一眼,又垂下脑袋,“之前,奴才管邓玉拿了三百两银子。”
  “这个我知道,”胤祥向垫子上靠了靠,“人情往来,理所应当,不过那刘术胃口可不小。”
  “其实,”苏伟挠了挠后脑勺,“三百两没够用。”
  胤祥扬了扬眉,“那又用了多少?”
  苏伟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百两?”胤祥试探道。
  苏伟摇了摇头,垂下肩膀,“两千两,是四贝勒给奴才做生意的银子,那刘术是太医院院判,几百两根本砸不晕他。”
  胤祥好笑地摇了摇头,扬起声音道,“邓玉,拿三千两来!”
  秋意渐浓,京城褪去了中秋的热闹气氛,算起时间来,皇上要北巡归来了。
  四爷府,久未闻声的关外,雪片似的消息接连传来,皇上的谕旨也在一大清早传到了府门前。
  “主子的猜测没错,”傅鼐、常赉、张廷玉等人聚在四阿哥的书房里,“皇上遇刺后,太子被抓。圣训虽未言明太子与刺客有关,但提到了勾结外邦,败坏国家,显然与漠北蒙古甚至准噶尔有所牵连。”
  四阿哥坐在书桌后,神情不明,“比起二哥,大哥才是最受重创的,皇阿玛轻飘飘一句话就绝了他这许多年的心思。事实显而易见,即便二哥的太子之位不保,也轮不到直郡王登上九五之位。”
  “可,”张廷玉微蹙眉心,“皇上还是没有言明储位的立废,这许多罪名压下来,只是一句拘禁教养,着实让人想不通。”
  “皇阿玛的行动从来不只一个目的,”四阿哥转着手中的魔方,“太子在民间的声望,在朝中的势力都不容小觑。储位关乎国体,这是皇阿玛最重视的地方。”
  “那,”常赉接茬道,“皇上命主子与八贝勒协理政务,可是有削弱太子力量的意思?八贝勒受命处理凌普一事,主子打算如何参与?”
  “这事儿爷不能参与,”四阿哥揉了揉眉心,“皇阿玛已经命胤禩代理内务府总管一职,显然是让他全权处理。至于是否打压太子,还有待京中局势的变化。”
  “主子,”张保由外而入,“盛京庄子上送来了苏公公的信。”
  四阿哥猛地抬头,把魔方揣到怀里,“拿过来!”
  张保左右看了看,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那封厚的像半本书的信。
  书房里静默了半个时辰,傅鼐等人都在纠结着要不要起身告退时,四阿哥终于抿着唇角,放下信纸,“胤祥的腿落下了顽疾,以后怕是不良于行”。
  张廷玉略一思忖后开口道,“十三阿哥近几年一直十分得皇上重视,如今,怕是要风水轮流转了。”
  四阿哥点了点头,“自保之力不足,爷才不去当那个出头鸟,胤禩既然被选上了,就看他如何应对吧。”
  “主子圣明,”几人齐齐俯身,四阿哥捏着信封站起身,“爷去东小院歇一歇,傅鼐陪着我,你们都回去吧。”
  “是,”几人先后退出屋门,傅鼐陪着四阿哥向东小院走去。
  “让你准备的人挑选的怎么样了?”四阿哥背着手走在人前。
  傅鼐拱了拱手,放轻声音道,“奴才筛选的很仔细,但全然符合要求的太少。既要生面孔,又要熟悉京中世家权贵,有几下身手,头脑又不笨的,如今才得四人。”
  “足够了,”四阿哥理了理袖口,“这种人可遇不可求,数量不是关键,备上银子,打发出去吧。老八那儿要有一个,佟佳氏一个,托合齐府上一个,阿灵阿府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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