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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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收拾乾净的屋里,玉白小巧的瓷炉上薰了茶叶,满屋的茶香,壶里是金丝溪那一带汲的灵泉,碟子上堆着从二房厨房偷来的酥饼,小碗里的甜汤是加糖燉过的老树香櫞膏调的,兰虹月坐着喝没几口就看桐梦下跪求助,说是兰熙雯怀有身孕了。
  兰虹月不禁想自己究竟是做错什么,麻烦总是接踵而来,桐梦做的这些原来是要讨好他、求他帮忙的?他不仅自顾不暇,妹妹和朋友一起搞出这麻烦,他甚至没空替竹秋伤心了是么?
  他对桐梦和妹妹相好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进展得这样快,或许是他自己迟钝吧。就像有些花草由生至死只经歷短短一个季节,但也有的花草养了好几年才终于开花结果,而他这种残弱者,无香无望,什么也不会有,对其他花草精怪的情形也就迟钝了些,以为大家都和他一样不会变。
  他无力骂了桐梦混帐东西,桐梦又重重磕头拜託他救兰熙雯,他听得烦躁,喊道:「够了,停下来,吵死了。」
  桐梦仍趴跪在地没起来,因为兰虹月还没消气,也还没答应要救兰熙雯。
  这让兰虹月气到失笑,他稍微挪了椅子转向桐梦问:「这是逼我答应你?」
  桐梦摇头否认:「不、不不,我是诚心求你,不是要逼你。」
  「有差别么?」兰虹月语调冷了些:「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修为低浅,也没什么本事,哪有办法救你和熙雯?你求错对象了。」
  桐梦依旧不动,反令兰虹月更不高兴,后者扬声令道:「头抬起来。」
  「虹月,我求你了,我什么都肯做,只求你救救她。」
  看着相交多年的好友哭得泪流满面,兰虹月心情复杂,既同情又不免有些怨懟,他道:「我们从小认识,我懂你的处境,也以为你明白我的苦处和为难,如今你却令我这般为难」
  「只要你肯帮,现在杀了我,我也愿意!」
  「谁要你的命了,你当我是朋友么?为什么要讲这样的话?」兰虹月苦笑:「我对你真是……失望。」
  桐梦哭花了双眼,瞧不清眼前少年的表情,只能边哭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虹月,我罪该万死,我对不起你,我──」
  「好了。」兰虹月知道桐梦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这么做,更不会下跪哀求,对他露出这样卑微的姿态迫使他同情并答应请求,想通这些,他气消了不少,无奈叹道:「事已至此,就别囉嗦一堆废话了。」
  桐梦拿袖子抹泪,缓了口气说:「我们也是在佶良城发现,熙雯已怀有身孕,回来后又遇上竹秋姨的事情,熙雯方才哭晕了两回,我哄不住她,她把我赶走,我在明澜谷只和你最熟,所以也只能来求你了。对不起,我不仅没能报答你们兄妹什么,还……」
  「都说了别囉嗦那些废话。」兰虹月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比了手势说:「别跪了,再跪下去我绝对不帮你们。」
  桐梦吓得立刻站起来,还踉蹌撞上一旁的桌椅,兰虹月要他坐,他也不敢不坐,匆匆坐到对面去低头说:「我只是隻尚未羽化、没用的虫子,没想到熙雯会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什么都想依她。」
  「那就是她逼你的了?逼你跟她生孩子?」
  此话一出,桐梦吓得被口水呛了下,咳了几声后反驳:「她没逼我,我们两个情投意合……我想郑重跟你交代自己与她交往的事,可她不乐意,又说你早就看出来了,不让我多此一举。」
  兰虹月点头:「我是瞧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你们俩急着生孩子。」
  「咳、咳咳咳。这是意外。一般只有羽化后的虫族能繁衍的……」
  兰虹月单手撑颊,手拿汤匙在碗里舀了口甜汤喝,半瞇眼睨视对面好友说:「不晓得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是生出人形的崽,还是卵?或是别的什么。不过这都不是眼下最要紧的,我妹妹这样已经不能嫁给神灵,要是被发现的话,后果难以预料,但肯定很惨。你也是。至于是否连累兰家,嗯……竹秋都不在了,其他的我也不在意。你们俩就是想私奔吧?」
  桐梦的脑袋更低了:「若能这样是最好的了,她怀有身孕,我能亲自照料,可我不敢奢求,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生下孩子,至于我的死活并不重要。」
  兰虹月忍不住拍桌:「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朋友?」
  「呃。」桐梦吓呆,愣愣看他。
  「在我面前动不动说自己的死活不重要,是觉得我不够在乎你这个朋友才讲这种话?还是你并没有那么在意我的心情?」
  桐梦被吼得两眼泛泪,脱口低喃:「虹、虹月,你别这样,好可怕。」
  他们两个从小就是一起玩闹长大的,桐梦从没见过兰虹月气成这样,而且怒火是针对他,他若是没化成人形的毛虫,可能会吓得直接冒出毒液来。
  兰虹月似乎也想到了这小子受惊吓或太大刺激会放毒的事,深吸气收歛怒火说:「我这样的傢伙在明澜谷毫无势力,过去最大的倚仗是凤先生跟梅家姐姐,可是凤先生绝对不可能帮我们的,因为那位神灵是他的徒弟,而他早已知情,还劝我不要轻举妄动,加上他继承凤族的神通眼力,虽然封印了大半,但右眼仍偶尔能看到未来将发生的事,我们不能冒险去求他,让他有心提防。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去拜託蕴春姐姐了。」
  桐梦忖道:「可是蕴春姐她家中仍有父亲和其他族老,以及旁系亲戚,一旦她涉入之中,将来梅家族系恐怕会受牵连。她会愿意帮我们?」
  兰虹月耸肩:「不知道,得问看看,多半有可能会的,如果我去求的话。」
  「因为你是她认来的义弟?」
  兰虹月唇角微扬,忆起往事说:「嗯,而且她内心深处一直都感到愧疚吧?谁会利用一个小孩子去达到目的?那时她认出我就是凤先生颇为照顾的孩子,凤先生不会眼睁睁让我出事,不过我童年天真没想那么多,她之所以认我当义弟也有这层缘故,但也并非不是真心,所以我并不想再提这个。
  只不过今时你和熙雯的事,风险远大过当年,我也没把握她一定会帮忙,总之先捎讯息给她,她身边还有知雪大师、云大哥、岳二哥他们能商量,可能会有对策也不一定。不过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已经做好惨死的觉悟了。」桐梦望着兰虹月说。
  兰虹月摇头:「是做好生不如死,身在地狱的觉悟。不只你,而是我们所有涉入其中的傢伙,下场都可能如此。」
  桐梦目光黯然,再度垂首沉默,因为明白自己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而愧疚,但他一想到兰熙雯和那未出世的孩子,要他捨弃什么他都甘愿。
  兰虹月起身去找了先前自己炼製的传信符咒,这符咒一旦被拦截就会立即自灭,谁都无法追查内容,而且不必再提笔加註什么,只要将意念灌注其上即可,他将事由与所求都注入符咒中,施展法术烧化它,梅蕴春立刻就会接收到信息。
  做完这些,他回前头看桐梦低头坐在原位,好像一切都静止,他晓得这小子陷入自责与懊悔的情绪中,同情的浅笑道:「想再多也没用,不如坦然接受现况。我已去信给蕴春姐姐,就等那头回应了。」
  「真的多亏有你,谢谢你,虹月。不过他们要怎么帮忙?」
  兰虹月将瀏海撩顺,坐下来继续舀汤喝了一口,回答道:「我问姐姐和知雪大师,能不能将你们藏在玉果寺,等產下孩子以后再设法离开明澜谷,这里你们是待不下了,将来也不晓得上界会不会找你们麻烦。我想他们或许有办法藏你们两个,玉果寺也在明澜谷,又比较偏僻,平常不惹什么尘俗是非,应该能去那里避一阵子,毕竟她现在不宜奔波。」
  桐梦也认为只能那样了,他又问:「那你会受牵连么?」
  「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分寸。你叫熙雯一切如常,等出嫁那日,我变作她的样子,顶替她一会儿,若姐姐她们愿意接应你们俩,那你们就尽快躲去玉果寺,将来在远方找个平静的地方安生。若姐姐不愿涉险,我过去也曾收藏过一些少有的丹药和符阵,到时让你们溜出去也不难,只是藏身之处就得再想想了。」
  「你要顶替熙雯?」桐梦忍不住走到兰虹月身旁劝:「没别的法子了?那太危险了!」
  兰虹月斜睞一眼紧张的桐梦说:「我都不怕了,你担心什么?假冒的事我很有经验了。」
  「可你到时候如何脱身?对方都是神界来的──」
  「我说过了,我自有分寸。」兰虹月忽然严肃跟他说:「你再囉嗦,我就不理你们了。」
  想到事关兰熙雯母子生死,桐梦彻底噤声,不敢再多讲一个字。兰虹月缓下脸色安抚道:「就算是神界,也不可能说下界就下界,能来这里的神要不是受伤变弱了,就是压制自身的境界,而在我们这里,那些神灵反而无法彻底发挥神力,除非是打算玉石俱焚,倘若下界崩塌,上面那些傢伙也会受影响,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小ㄚ头闹得那么大。也就是说,神灵再神通广大,我们总能应付一下。」他讲完挥了挥手打发桐梦说:「你走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桐梦听他这番话也安心了些,点头答应一声就退出兰虹月住处,回房准备日后私奔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
  兰虹月把桌上饮食扫光,饜足后发了会儿呆,回房更衣后又去找凤初炎了。他跑去暉羽轩途中已是太阳西沉,馀暉仍将草木屋舍都照出金边,不过他却只感觉前途黯淡。还没接近院子,他就看到大门自己敞开,凤初炎已感应到他来,可进屋却不见其踪影,于是又去书斋、寝室找,最后在浴室外得到回应。
  「你来了。」凤初炎正泡在浴池里,他对外面的少年说:「来得这么巧,顺便进来泡一泡澡?」
  兰虹月隔着门帘回话:「不用了,我在这里等先生。」
  「小时候你很喜欢和我一起泡在池子里间聊的,现在长大却生疏了。」
  兰虹月本想回嘴,但他来可不是和凤初炎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闭眼深吸气后说:「我来是想请先生帮忙的。」
  「哦?你说看看要我帮什么,我力所能及的都会考虑。」
  「先生帮我看一看将来的事吧?我想知道熙雯将来在神界过得如何?是否会顺利生下神嗣?先生能办得到么?」兰虹月倒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些,他只是想试探凤初炎的神通之眼是否能运用自如罢了。
  浴室里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兰虹月以为对方离开了,后者狐疑的掀起帘子喊:「先生?」
  凤初炎仅着一件素白单衣走近,兰虹月有些慌怕,一脸不安的退出室外,他跟着少年来到走廊上,轻轻捏起少年的下巴说:「你要借我的神通之力窥看将来,那我可要讨些好处,不然太不划算了,不是么?」
  兰虹月看见对方眼中的欲望,不由自主颤抖,既反感又噁心,他默默握紧双拳忍耐着,低声问:「什么好处?」
  凤初炎不是没看到少年抗拒却又努力忍耐的样子,但他认为少年只是需要一些时日习惯,于是故意要求:「你亲我一下。」
  兰虹月难掩恐惧望着男人:「先生……我不……」
  「亲一下都不成?」凤初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眼含笑意的开口催促:「犹豫太久的话就算了。」
  兰虹月往凤初炎颊上浅浅的用唇碰了下,没想到凤初炎又快又狠的掐住他下巴索讨更多,他吓得扭头闪躲、挣扎,一手推着对方惊叫:「不要、你骗人!」
  凤初炎只来得及在兰虹月的颊上轻啃一口,对他来说少年太脆弱易毁,他不敢过于粗暴蛮横,因此很快就松手了。他看兰虹月虽然还在发抖,可是并没有跑开,心中有些高兴,或许再过一阵子少年会习惯他的,他温柔抚摸少年的脸庞、头发、耳朵,喜悦低吟:「好乖。」
  兰虹月低头藏起眼中的恨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先生得帮我看一看妹妹将来过得如何,她是否诞下神嗣,你答应我的。」
  凤初炎本想逗兰虹月玩一会儿,不过看兰虹月吓成这样也没了情趣,语气可惜的应:「好吧。我看看,虽然我平日并不想用这力量。」
  兰虹月立刻打起精神观察凤初炎,只见凤初炎双手负于身后,微微昂首像在远眺什么一样,半晌后开始告诉他说:「她婚后还算平顺,眾神看在我徒弟的份上都对她不错。至于神嗣,嗯……倒是没见着什么神嗣,也许不是这几年间会发生的。」
  凤初炎说完睞向兰虹月问:「今晚睡这里么?」
  兰虹月早已想好藉口说:「不了,熙雯她因为竹秋的事太过伤心,我得回去陪她。」
  凤初炎浅笑,又问:「下午你传信给梅蕴春他们了?说了什么?」他看兰虹月蹙眉,温声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刚好留意到。」
  兰虹月故作坦率回答:「没什么,只是问姐姐他们能不能让兰悦、兰茗那几个孩子回来,毕竟他们姐姐要出嫁了,一家都该聚在一块儿才是。」
  凤初炎一脸无趣的应了声,见兰虹月执意回家,找了萤星灯给他提着,亲自送他走,并不强留。
  兰虹月步伐不快,和以前差不多,只是现在他不会再回头望着凤先生,更不会露出捨不得的表情,等回到住处他又忍不住乾呕了一会儿才缓下来。
  兰虹月脱下外袍,自己倒水喝,他站在桌边回想稍早的情形。之所以要再特意跑去试探凤初炎,就是试探其右眼能窥见未来到什么地步,或许那力量不太受凤初炎的控制,凤初炎养好伤再在这里出现,意味着对方正压制修为,故而不易运用神通之眼,这也是一个可能的原因。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兰熙雯会在将来不知何故滑胎,所以并没有生下孩子,只是这种可能性又小了一点,因为即使她滑胎,神界也不会再轻易接受她嫁到上界吧?
  他左思右想都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凤初炎在骗我。」他冷笑,凤初炎根本不能看透将来,故意讲些无关紧要的事誆他吧。其实他看出了凤初炎在撒谎,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凤初炎了,观察过对方一些习惯,凤初炎撒谎时会格外专注盯着别人的眼睛,说完谎言后会浅浅微笑,目光再往下扫视,那是需要一段时日的相处才看得出的细微变化,只是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凤初炎这些。也许说给别人听,别人也不信他,但他就是确知凤初炎在撒谎。
  他躺到床上就寝时心情相当平静,现在他不得不相信竹秋已经不在了,虽然不久前还伤心得要命,但现在居然有点为竹秋感到庆幸,竹秋不必再为他们这些孩子们操心了。他不晓得这是看开了还是在自暴自弃,反正他对谁来说都不是最重要、最先被在乎和设想的,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人像竹秋那么关怀他、在乎他、默默爱护他,那么他也不再寻求谁的认同与关爱,今后都不必再为此烦恼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意外的变得踏实安稳,不必再外求那些虚无縹緲的东西,只要自己想明白就够了。只不过失去倚赖和寄託的对象,往后只能倚靠,他必须独自生存、承担,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好处大概就是他可以更放纵一点,不会有谁念他吧。
  ***
  上神要迎娶兰家的孩子是整个明澜谷的大事,所以知雪带着本该远行歷练的孩子们回来,梅蕴春也难得回家一趟,云清阳和岳林海也和她同行,并未带任何亲信或随从。
  梅蕴春带了二位义兄和知雪去见父亲,梅老爷亲切招待并留他们住下来,兄妹三个陪老人家聊了大半天,知雪则是先回了玉果寺。
  炎夏午后,兰虹月收到梅蕴春的邀请来到镇上的沐华楼,这里除了饮茶喫酒之外,平时也提供客人练习歌舞,还有一些房间、小院佈置出精密的风水格局供来客休憩。梅蕴春直接包下一座院落,兄妹几个聚在榭台里,周围流水淙淙,仅有小鱼小虾,庭园内的出入水道皆有防范外来精怪妖邪的栏网,算得上隐秘场所。
  梅蕴春把一枚毫无装饰的银戒拿出来,那是枚储物戒,她从银戒取了几样东西陈列在浅黄色的玉石桌上,逐一对兰虹月介绍说:「你要的东西我尽量找来了。吶,这是上乘化形丹,一盒三粒,修为越高化形就维持得越久,可以留一粒等将来升境界时服用。迷烟符五张,可搭配其他阵法或咒术施展,还有能迷惑方位的乾坤错置阵盘两个,中等的假死药只弄到一颗。再来嘛,还有和光同尘丹两粒,这也不好弄,省着点吃,服了它就能自然混入许多地方和族类,就算神族都难以察觉,能搭配化形丹用。其他的东西我都收在银戒里了,你自己看看吧。」
  兰虹月接过银戒戴上,银戒自动变化适合的尺寸圈住食指,他朝梅蕴春拱手道谢:「谢谢姐姐为我准备这些东西,我一定设法偿还等价灵石,目前我只有这些。」
  梅蕴春阻止兰虹月付出灵石,按住他的手拒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有要你买,给你准备这些都是我自己乐意的,多的那些也不要你退回来,你顶替她以后还会有不少变数,我只怕你到时候很难脱身。」
  坐在一旁的岳林海长抬手说:「我还是不能赞同小弟去顶替兰小二,风险太大了。」
  云清阳抱臂站在岳林海斜后方的柱子旁,他也附和道:「我也不同意,万一闹大了,神界追究起来会牵连很广。」
  梅蕴春瞇眼看向云大哥说:「我知道你们是怕连累吕洲的云家和岳氏一族,不如你们现在就离开?没有谁会讲什么,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岳林海苦笑解释:「我们不是这意思,不过也不全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小弟明明能置身事外,为何还要淌这浑水?」
  兰虹月垂眼道:「若我妹妹因有孕而和神界起衝突,神界找兰家麻烦,我也无法全然置身事外。神使还杀死了竹秋,兰家却漠视此事,这都让我无法原谅他们。不过姐姐讲得没错,我也不想牵连无辜,二位哥哥现在就走,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云清阳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不会走,起码听完你的所有打算再说。」
  兰虹月看岳林海点头表现出相同态度,于是接着讲:「到时我会把阿留绑起来,将她变成熙雯的模样,等我脱身后再让阿留顶替我,然后我藉传送阵法离开。我这样的修为下界容易,神灵们却无法轻易追下来,到时候也不必再会合,我会在外头独自漂泊,至于桐梦和我妹妹就有劳姐姐你安顿了。」
  梅蕴春慎重点头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岳林海又举手问:「阿留是哪位?」
  梅蕴春说:「肯定是平日里就欺负小弟的傢伙,小弟是不会殃及无辜的。」
  兰虹月颇意外的望向梅蕴春,赧顏应话:「是,一如姐姐所言,阿留是我母亲的亲信,平日没少招惹我。」他知道梅蕴春多少是懂他性情,彼此也是因此合得来,只是没想到梅蕴春会这么相信他,替他说话。
  云清阳问:「虹月,你决定要做这事,可是兰家有谁能照应你?」
  兰虹月收起笑意认真道:「无须任何照应,谁都不知情才不会轻易洩露出去。」
  梅蕴春一手撑着下巴,仰首思忖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在兰熙雯出嫁之日,设法将阿留捉了绑在你讲的隐密处,然后假装宾客观礼后,再去玉果寺接应从传送阵过来的兰小二就成了?可我们怎知你有没有顺利脱逃呢?」
  「不必知道也无妨。」兰虹月扯了扯嘴角说:「我已经决定再也不回明澜谷,神界或许会追查出是我干的好事,然后一直追捕我,不过也无所谓,我打算以后浪跡天涯,当个散修。」
  「可是你还那么小,要是在外面遇上危险……」梅蕴春一脸担心。
  兰虹月看她眼中有泪光,神情温和微笑说:「不必担心我,你不是准备那么多好东西给我亡命天涯用的?再说,我虽然不是神,但在这里我也并不弱小,总能找到活路。虽生来无香,但是我身为兰草一族的特性也还是有的,只要任何有草木树林的地方,那些蕈子小草树木们全都能成为我的耳目。」
  聊到这里,四眾一时无语,各自若有所思。梅蕴春起身走到围栏边,压抑怒气的捶了下柱子低语:「神界那群混帐,竟在明澜谷佈下造神阵,依小弟你先前所说的,佶良城外也遇过一个造神阵,只因他们是神灵就能这么为所欲为,真是一群混帐。」
  云清阳说:「不过就算是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否则也不会打下界的主意,更不会娶下界的花草精怪了。就不知道往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事。」
  梅蕴春恼道:「谁管他们死活。」
  岳林海半开玩笑接腔:「所以他们也不会管我们死活啊。」
  兰虹月听他们三个抬槓,淡淡的说:「那样的神界,要是不存在就好了吧。」
  这话让梅蕴春他们再度静下来,岳林海说:「但是少了神界抗衡、压制,一切只会更乱,最后恐怕又要回归混沌。」
  「混沌里可是什么都没有的。」云清阳补充了句,朝梅蕴春瞅一眼,梅蕴春看懂他的眼色接着关心道:「对了,这些事,你那位凤先生都不知情吧?」
  兰虹月点头:「当然,他是神界那一阵线的,我不可能让他知道,也试探过他并不怎么施展神通眼的力量,所以应该不会预料到我们要做的事。」
  「那就好。」云清阳拍拍小少年的肩膀说:「之后还得养精蓄锐,你乾脆在这里住到兰小二大喜那日?」
  兰虹月微笑婉拒他的好意说:「谢过云大哥,不过我必须回兰家,方便掌握其他的风吹草动。」
  等兰虹月离开沐华楼后,云清阳说:「小弟的样子不太对劲。」
  岳林海猜测:「他是伤心过度加上还要操心妹妹的事才那样?」
  梅蕴春吃着果子回想方才的情形,认同云清阳的话:「我也觉得小弟那样子不太对劲,不过就如二哥说的,他已经心神俱疲,而我们三个能帮的也只有这样了吧。」
  兰虹月回去探望兰熙雯,碰巧遇上秋丽雨带补药给女儿,他就在外头等母亲离开才进去,桐梦并不在这里,想来是为了回避秋丽雨。
  兰熙雯坐在床上,见到兄长就指了桌上一堆补药说:「都给你吧。」
  兰虹月扫一眼桌面上的东西,坐到桌边问:「都是好东西,给我?」
  「我这身子不能再乱补,反正那些东西我的确不需要,你收下吧。」兰熙雯有些尷尬的补了句:「不是我不要才给你的,你那么清瘦,也是该补一补的。」
  兰虹月否认:「我不清瘦,给桐梦补身吧。」
  「我都说要给你了!」
  「那可是秋夫人要给自己女儿的,你自己留着吧。」
  兰熙雯听得上火气,瞪他说:「你怎么老是对我这样啊?分明是双生子,不亲近也就罢了,还老是这么排挤我。」
  兰虹月挑眉回嘴:「我排挤你?反了吧。」
  「哪有,明明是你排挤我,从小所有弟弟妹妹都喜欢你,又是讲故事又是给零嘴的哄他们,手段那么多干嘛!」
  兰虹月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没耐心,连听故事也坐不住,又爱霸佔点心,我那不叫手段,兄长照顾小的,很平常的事。」言下之意是妹妹被母亲宠坏了,怪不得他。
  「可你都不照顾我。还老是霸佔竹秋。」兰熙雯语气委屈,她看兰虹月眼神冷下来,急忙又说:「我也知道娘亲偏心我,所以你才老是找竹秋,你是因为娘亲才不喜欢找我玩的吧,可是我也想对你好啊,如果我老是找你玩,娘亲就会找你麻烦,你关去小破屋的时候,我也曾经想救你出来,我去找那些侍女帮忙,可是娘亲知道了很生气,说要再教训你。后来我才渐渐不敢再去找哥哥你啊,后来桐梦出现了才好一些,我们又能常常一起玩了。但你还是疏远我,我寂寞伤心难免会发脾气,哥哥你从来都、都不来找我。」
  兰熙雯边说边掉泪,讲到这里忍不住哭起来。兰虹月也没想过原来这ㄚ头还有这么多纠结和经歷,说到底还是父母亲偏心吧,他沉默感慨半晌,找了条帕子递过去给妹妹擦眼泪。
  兰熙雯吸着鼻子哽咽说:「我的一切都是爹娘给的,能给你的当然也是那些啊。你就那么讨厌我?」
  兰虹月目光变得温和许多,淡笑回应:「讨厌你的话,就不会替你设法逃婚了。」
  「桐梦有跟我提过了,他说你会帮我们,可是要怎么做呢?」
  兰虹月走近床边跟她说明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提设计阿留的部分,有些细节避重就轻,省得她多虑。兰熙雯听完抬头望着他问:「你要是被带去神界还逃得掉么?」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操心这个。」
  「可神界万一追究起来,那我们全家岂不是……」
  「至少你和桐梦,还有你们的孩子能自在活着,只是不能再回明澜谷了。我问你,生死关头,父母和孩子,你选谁?」
  兰熙雯从来想过这个,一时被问懵了,她唇瓣颤了半晌都挤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道:「我、我不知道,爹娘最是疼我,我怎能弃他们不顾?孩子又孩未出世,那么可怜……我选不了……」
  兰虹月看了她好一会儿,不禁伸手摸她头顶说:「你自幼被爱护长大,心地太软,太天真善良,自然选不了。没关係,我替你选。」
  兰熙雯茫然仰望兄长,唤了声:「哥哥。」她心中仍有疑虑,刚开口要问,桐梦就进来把兰虹月喊走,她抿了抿唇望着他们,一手摸向自身的肚腹,内心忐忑不安,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过问太多是不是比较好?
  桐梦拉着兰虹月到一旁问:「你到沐华楼见过梅家姐姐了?」
  兰虹月点头,把储物戒里许多东西都摆到桌上说:「这些东西留给你们防身,你分作两份,和熙雯各自收好了。」
  「那你──」桐梦刚吐出二字,兰虹月就凑到他耳边低语:「不必担心我,照顾好我妹妹。一切照计划行事。还有这封信,等你们顺利脱险后,不,等我妹妹生下孩子以后再看吧。」
  上神娶亲之事本该慎重筹备,然依先前神使所諭,婚期订在夏末,那时夏花落尽,由土入金之际,恰好有个适合的日子。到了兰熙雯大婚之日,会有神界来的迎亲队伍接新娘上轿,明澜谷也会为此欢宴十天半个月之久。
  兰虹月其实也担心计划生变,但事情意外顺遂,他在大厅露了脸应付一会儿,就到从前自己常被关的破屋去,阿留已经被弄晕扔在破屋里,他拿脚尖踢了踢阿留,阿留还在昏迷。
  「哼,让你服化形丹也是浪费,算了。」他并不打算真的把阿留变成兰熙雯的样子去顶替,只是把阿留关在破屋后,施法让外面的人短期内都听不到阿留的求救声,再将破屋封锁了。做完这些他慢慢远离,喃喃低语:「只是场恶作剧,算是便宜你了。」
  兰虹月自己服下化形丹变成兰熙雯的模样,去换上妹妹的一身喜服,而兰熙雯和桐梦则顺利藉传送阵逃去玉果寺。约定的时辰一到,天空中彩云透出比往常更耀眼的光亮,整个明澜谷回荡天籟,并且飘降灵气凝成的细雨,神界的迎亲队伍出现在兰家上空,一位仙女凌空走到兰熙雯的闺阁外,兰虹月顶着妹妹的模样出现,被那仙女接上轿。
  兰虹月感觉自己踩在看不见的阶梯上,每踏出一步好像都飞溅出一些透出光采的碎片,他谨慎迈出每一步,接近那顶红轿时,不禁微微回首,仙女优雅抬手挡住他的目光轻声提醒:「莫回首,该入轿了。」
  也对,兰虹月望着前方被揭起的帘子心想:「大家走的走,死的死,我对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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