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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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伯琛这本“黑账本”一直压在我的枕头底下,没事我就翻一翻,跟读话本似的看个热闹,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父皇留给我的十七人名单中,无一人在账本上。我再度对老爹的圣明有了深刻认识。然而越是如此,我越想不通,老爹为什么不整治广淄一代的贪官污吏,让忠臣蒙受不白之冤。
  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我,让我辗转反侧,茶饭不想。好在没过多久,有一人“横空出世”,把我从这道难题中暂时解救了出来,然后...
  陷入了更惨烈的难关。
  纯熙公主来了。踏着和煦的春风,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伍,运来了三四十车嫁妆,堵住了皇宫宫门。
  这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初我这渣男利用了公主的芳心,让其派兵压境骚扰大哥,转身我把这位公主殿下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可好了,公主来压我的境了。
  陆久安问我怎么办,徐长治问我怎么办,刚下了早朝的大臣们组成吃瓜大军也问我怎么办。我哪儿知道怎么办。我能想到的唯一脱身途径是——就地薨逝。
  我问上官夏,能不能给我整点假死的药,让我入土为安,然后你们再把我刨出来。上官夏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入土是安不了的,瞅人家公主殿下这架势,保不齐得掘坟。
  于是我哭丧着脸去会见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嫁妆呼呼啦啦运了进来,让人清点一下直接充国库。我那见钱眼开的户部尚书跟疯狗一样扑了过去,笑成了一朵老向日葵。吏部尚书则表示,摄政王殿下果然有出息。以后这样大方的公主殿下再来个几个,百年内基本上国库充盈。
  宫女太监,乃至文武百官,皇兄皇弟们全跑来围观我。我在众人骐骥的目光下跟公主殿下在兆和殿中洽谈。纯熙公主生得明艳动人,端庄大方,一身大红华服夭夭灼灼,仿佛是不惜胭脂色的海棠。
  公主殿下冲我莞尔一笑:“殿下。您让本公主做的事,本公主已经做到了。您没有什么表示吗?”
  我的手在抖,咯咯啦啦地给她倒了杯茶,洒了半桌子:“公主殿下...内个...你这般倾国倾城,何必嫁给我这病秧子?”
  公主长袖半遮面,冲我飞了个媚眼,这道秋波跟股子台风似的,差点没把我掀个跟头:“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当年你我于凉亭结缘,殿下便是纯熙心中的少年郎...”
  “等等等等...”我小腿肚子打哆嗦。我长这么大就没跟女孩子打过交道,更别提是这么好看的姑娘,漂亮到让我只想抽自己俩嘴巴清醒清醒:“你我何时相见过?”
  纯熙公主立马不乐意了,一撸袖子啪地拍在了茶几上:“好啊!殿下果然把本公主给忘了!三年前在晟宣国,本公主在池塘边捞鱼,殿下在凉亭中乘凉。你我打了个照面,本公主从来没见过殿下这般清秀人儿,上前问殿下姓名,结果殿下因害羞落荒而逃。有没有这个事儿!”
  ...我想起来了。
  三年前,我老爹驾崩了。我惊闻此噩耗,在晟宣国皇宫的后花园里,蹲在凉亭中抹眼泪。一抬头,看见个男子在抓鱼,把李擎花高价买的红锦鲤给捞上来了,就地一砖头拍死就开始刮鳞。我们俩瞅了个对眼,他忽然窜起来,左手拿着砖头右手提着死鱼向我冲来。我还以为“他”是要灭口,给我吓得慌不择路,一路嚎啕地往回跑。
  “公主那日女扮男装...本王...”我讪笑着往后退,生怕她下一秒抡起茶几给我扣地上。
  纯熙公主不以为然,翘着兰花指斜视着我:“殿下。怎么,看您这意思,不打算要本公主?”
  我要得起吗!这整个一“王炸”!
  我慌忙摆手,张嘴却开始结巴。纯熙公主起身向我逼近:“那您什么意思?本公主配不上您?”
  “不不不...”我汗流浃背,看向公主时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带着虚影。
  “本公主不够美?”纯熙公主撩了撩秀发,一瞪杏眼:“殿下好生挑剔!”
  本着敌进我退,再进我跪的原则。我咕咚坐在了地上,惨嚎道:“美!您最美!问题是我…已经许了别人了!”
  纯熙公主愣了一下,蹲下来饶有兴趣地回道:“那无所谓。你是王爷,三房四妾是正常的。本公主要做大的,你收多少个妹妹,本公主都善待着。”
  我差点没一翻白眼晕过去。我强撑着解释道:“不...我这辈子只“娶”他一个...”
  纯熙公主立刻拉下了脸:“殿下什么意思?逗本公主的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您已然有了这么个一往情深的王妃。”
  “不...不是...”我是没王妃。问题是我有我家丞相了!不久前我俩还在老爹的坟头前许诺“白头偕老”,转身我就把这祖宗给招来了。我真怕我遭雷劈。
  公主把我从地上薅了起来,冷笑道:“殿下果然是在骗本公主吧?本公主倒要看看殿下怎么变出个意中人来。把她喊来啊!”
  我流下了两行清泪:“您真要看吗?”
  “来啊!本公主就是要看看,您这摄政王看上的人,能比本公主强多少!”纯熙公主把我一扔,转身坐回椅子,翘着二郎腿向我示威。
  我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兆和殿。一干围观群众看着我这肾虚的表情纷纷交头接耳。我冲徐长治一挥手:“去吧...把丞相叫来...”
  钟伯琛一脸茫然地被我唤了过来,刚要开口询问,就被我一巴掌推进了兆和殿。我关门放丞相后,蹲在门口,抱着徐长治的胳膊直哆嗦。徐长治看我抖得实在可怜,小声安慰着:“殿下。丞相大人会武功,真打起来...不一定吃亏。”
  我差点没哭出大鼻涕泡来:“这是重点吗!我把一大男人放进去亮相了。纯熙公主不得气到吐血,然后回祁国让他爹派兵殴打我啊!就算公主深明大义,丞相呢!他黑心黑肺的,冷不丁跟我招惹来的“桃花”对薄公堂了。我还活不活了我!”
  “殿下...”徐长治打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来,郑重地塞到了我手上:“这是上官夏祖传的跌打损伤药...您保重吧。”
  我看着那瓶子,总觉得有点眼熟,哭哭唧唧地问他:“这是我当年被母后打完关广思楼里那次,你偷偷给我送来的吗?”
  徐长治揪着鼻子,眼眶微红,好像也想陪我哭一场:“嗯...”
  于是我们哥俩抱头痛哭。徐长治问我要不要收拾细软赶紧跑,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说我总得见钟伯琛一眼,说好的执子之手,一起逃跑呢?
  正嘀咕着,殿门忽然开了。纯熙公主沉着脸,跟一朵移动乌云一样冲了出来。我慌忙爬起来去找钟伯琛,不知他是否安康。钟伯琛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背着手,挑眉看了我一眼,轻哼一声,慢悠悠地走了。
  纯熙公主绕大殿跑了一圈,似是发泄着自己的一腔怒火,最后终于看向我,指着我鼻子大吼:“本公主丢人丢到家了!整个祁国都知道本公主自请远嫁!文武百官送了三天三夜,我父皇哭晕两场!我告诉你!本公主绝不能空手离开!”
  我慌忙求饶:“公主殿下!我还有两个哥哥一弟弟,全送给您霍霍了!不必客气!”
  公主殿下气到涨红的面颊瞬间消退,又恢复了那贤淑温婉的模样,冲我浅笑嫣然:“本公主喜欢白白净净,聪明可爱的...”
  我命徐长治把六弟绑了过来。
  六弟正翘脚看好戏,没回过神来便被我给卖了。果不其然,纯熙公主好的就是这口。见到我六弟,顿时两眼放出了绿光。我六弟跟被扔进老虎山里的小鸡仔一样,潸然泪下地等待着被公主生吞活剥。我把他俩送入后花园交流感情,然后让徐长治备好马车,撒丫子就往宫外跑。
  要命了。宫里头这位祖宗算是伺候好了,宫外头那位佛爷可得罪了。钟伯琛肯定是吃醋了,不然怎么会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徐长治明白我心中的担忧,把马车赶得差点没飞起来,终于在半道上截住了刚出宫不久的钟伯琛。我把钟伯琛连哄带劝地拉上马车,沿着大街瞎逛游。
  钟伯琛始终侧着身,不给我瞅正脸。我看着他那冷淡的半个后脑勺,心慌慌地开始认错,争取宽大处理:“丞相大人,本王知错了。我不该让你只身犯险,跟她周旋。”
  钟伯琛哼了一声,表示回答错误。
  我连忙继续坦白:“我跟她没什么的。就是一面之缘。”
  钟伯琛将眼珠挪了个半分,用余光瞅着我:“微臣在意的不是这个。”
  我扯着他袖子可劲儿晃:“大丞相,本王愚钝,请您明示啊!”
  钟伯琛终于把身子正了过来,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小五。你是摄政王,等同于一国之君。你怎么能告诉纯熙公主,你喜欢的是男人?”
  我呆住,手一寸寸地松开了他的袖子:“为什么不能说...”
  钟伯琛带着老夫子一般苦口婆心的表情解释道:“小五。纯熙公主毕竟是祁国人,若是将此事传了出去,岂不是坏了你的清誉?”
  我默默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空落落的无所依托:“我喜欢的不是男人。”
  钟伯琛微僵,大抵是看出我情绪不对,慌忙张开胳膊想给我个拥抱。我却打开了他的手,哼笑道:“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我一掀帘子跳出了马车,落地差点拍在一包子摊上。徐长治吓了一跳,连忙勒马停车:“您怎么没停车就跳下来了...”
  钟伯琛这才反应过来,跑下马车来抓我。我挣着要跑,却被他直接扛回了马车。一群老百姓问是不是抢孩子了,徐长治左右替我遮羞:“不是不是,我们家公子跟他长兄闹别扭了...”
  “长个屁的兄!他是...”我刚喊了半句,就被钟伯琛给捂住了嘴。徐长治窜上马车,甩着鞭子抽马就跑。我好容易把钟伯琛的手给抓了下来,扒着窗户又喊道:“老子都二十了!我要吃包子!白菜猪肉的来四个!”
  闹腾饿了,必须得吃点什么才有力气吵架。
  徐长治给我买了包子,然后把马车拉到了一家冷清的酒楼里,开了个包间让我俩掰扯清楚。我气呼呼地啃了完了包子,抹抹嘴开始瞪钟伯琛。钟伯琛却突然笑了出来:“殿下。您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瞬间觉得自己真成了低龄儿童,被这位老长辈以慈爱的目光关切着。我恼羞成怒,抓过他袖子开始擦嘴:“你若是觉得,喜欢男人很丢人的话,那咱俩分了得了!以后我招上百十来个男倌,夜夜笙歌!横竖他们都比你讨喜,不会气我。”
  钟伯琛明显不信,腆着脸顺着我的话说道:“那微臣当您第一个男宠,给他们传授经验?”
  徐长治打了个哆嗦,再度往角落挪了挪,捂着耳朵装成一朵蘑菇。
  我气到生不起气来,梗着脖子不去看他。钟伯琛轻叹,揽过了我的肩膀:“殿下,微臣只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尊敬您,爱戴您。微臣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给您带来不好听的名声。人言可畏啊。”
  我忽然觉得睿智的大丞相其实糊涂得要命,翻了个大白眼反问道:“自古贤圣,乐闻诽谤之言,听舆人之论。论帝王,哪个光光溜溜的没有丝毫的污点?再者,你是我的污点吗?!能攀上你,别人保不齐怎么羡慕我呢。”
  钟伯琛可能感受到了平生第一次的词穷,憋屈半天不知怎么接我这个话。我懒得继续扯皮,起身拍了拍角落处的徐长治,让他送我速速回宫,看看六弟还健在不。
  回宫后,陆久安禀报道,六弟跟纯熙公主俩人聊得还挺好,正在乐羽阁共进午膳。我顿时觉得低估了我六弟,倘若他俩真成了,倒也省却了我不少麻烦。
  只是纯熙公主心悦于我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突然换成了六弟,不知会不会对公主殿下和六弟造成影响。我思前想后,回忆起钟伯琛今日的说辞就气打不了一处来。我挠了挠鼻子,忽然心生一计,叫来上官夏,给他派了个任务。
  “你,想办法散播个信儿出去。就说本王在晟宣国遇刺后,重伤难愈,子嗣无望。”
  上官夏当场掏出绷带往自己脖子上一绕:“殿下。慎言。再说下去,您将失去忠心耿耿的微臣。”
  我哼笑。他不敢去说,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把风声透给我母后。只要她听说了此事,基本上全国人民都得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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