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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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姑娘一时也不知是惊还是喜还是羞还是怕,从岑远手中接过自己的披帛,软软糯糯地道了声谢。
  这时娄元白也早已下楼,等岑远从人群中再穿出来,便径自上前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岑远说着,继而就听他想找的那人竟先开了口:别闹,回府去休息。
  岑远本背对对方,闻言便转身看去,探究的目光从细长的眼尾滑出去,若即若离地落在晏暄身上。
  晏少将军。半晌后他冷笑了下,道:我又不是你麾下的将士,为何要听你的差遣。
  晏暄说:你还在起热。
  这话听着倒是理所应当,夹带着万分关心,但从晏暄嘴里说出来,就让岑远只感觉到别扭。
  他见付建新已归队,而晏暄说话也没有带任何掩饰,就猜测对方是因为知道秘密败露,干脆坦然行事了。
  于是他也不婉转,径自笑着问道:就算如此,那晏少将军,我倒要问你,我们关系似乎也不怎么好吧,你为何要遣人来给我送药、问我病情,还
  他话音一顿,旋即走上前一步,拉近和对方的距离,一时间,他甚至能从晏暄凝视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压下声量,若有所指地道: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到我的府邸?小将军,这好像不是什么君子之道吧。
  他们正在永安大街的正中,两边各有将士拦截住不断往前挤的人群,喧嚷不断,而岑远又刻意压低音量,以至于这短短一句话被裹挟在两人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就连他背后的娄元白都没听清。
  晏暄身形较他要更高些,此时微微敛着双眸,目光不移,只有在听见小将军三字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下。
  但岑远的视线一直钉在他双眼中,当即就注意到了,于是打趣似的故意道:小将军,怎么不说话了?
  晏暄静默,片刻后才开口:既知自己病未痊愈,为何不好好休整,还要出来饮酒。
  啧。岑远咂了声舌,却不免联想到上一世夜间喝酒时的场景那种被对方名字包围时产生的无所适从感又卷土重来,让他陡然产生一种被反向压制的错觉。
  他定下心神,梗着脖子回道:小将军,你可别想着顾左右而言他。
  晏暄倒的确是不言他了,偏首朝付建新吩咐:带整军人马直接回军营。
  付建新一愣:不回宫了吗?
  晏暄没有直接回是或不是,只道:整队完后你直接去二皇子府找我。
  岑远:
  他将这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想说:这晏暄是在战场上被人打傻了吗?!
  从对方话中不难猜出他接下来的目的,这回朝后不入宫先回府,回的还是皇子府,怎么瞧都是件大逆不道的事。
  岑远不想讨论关于规矩的问题,毕竟他以前乃至现在都不是个会一直老老实实守规矩的主,只是难以想象,现在做出这种疯狂举动的会是晏暄,会是那个以沉稳冷静著称、即便是在战场上落入下风也依旧从容不迫的晏暄。
  这番疯狂的安排让岑远太过震惊,导致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二皇子府就是自己的府邸,直到那头付建新应声,晏暄点了下头,转而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带人直接轻功上马。
  岑远还未回神,一转眼自己就到了正受众人瞩目的马上,而那罪魁祸首还坐在他身后,两只手臂牢牢将他圈在怀中。
  晏肖寒!岑远侧首喊道,你发什么疯!
  晏暄不语,径自扯住缰绳,驭马前进,前方将士训练有素地为他让出了正中间的路,不一会儿就见两人一马拐入坊间小巷,没了踪影。
  余津楼上,先前还议论过两人的书生见状嘶地吸了口冷气,扯了灰衣男子一把,道:这怎么和您方才说的不一样啊?现在看上去,倒是这晏少将军像是在被挑衅后怒不可遏,要找二皇子打一架了。
  灰衣男子看着马匹远去的方向,自己心里也是不解,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拿出块帕子擦了擦汗,猜测一番:那大约就是刚才二皇子说的挑衅之语实在是太过分了,踩到了晏少将军的雷区吧
  这两人紧跟着就凉台上胡诌了半天,而那边晏暄不多时就驾马至二皇子府前。
  岑远挣扎了一路,但不知是因为起热让他身体比以往都迟钝,还是说他和晏暄之间的体力差距竟已到了蚍蜉撼树的程度,愣是没能挣动一分一毫。
  一直到抵达府前,晏暄才带着他下马。
  在岑远的记忆里,这三年来晏暄到他府上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这会儿晏暄径直敲门入府,带着他回卧房,一边还朝跟来的小厮吩咐把药煎上,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地仿佛是在自己府里。
  岑远挣脱不能,只得在心中愕然:这人又犯什么毛病呢?!
  就是上辈子,从他和晏暄每一次不欢而散的时候,好歹互相都秉承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任心底波涛海浪表面上也依旧波澜不惊,吵完就散。
  可这一世重来,怎的还动起手来了?!
  短短时间里,岑远就感受到了这两辈子之间莫大的落差,久久都没回过神,一直到晏暄将他整个人按在床榻上,他才如梦初醒。
  来人。他沉下脸看着晏暄,朝屋外喊,送客!
  第 4 章 面圣【修】
  人倒是来了小厮推开房门,正端着药,给晏暄解释了一句:药是早就煎好的,只是殿下没喝。
  晏暄问:药箱在哪儿?
  在书房。小厮回道,小的给大人您拿来吧。
  晏暄不置可否,起身去门口又和小厮说了句话,从他手里接过药碗,便回到床边。
  岑远根本不想理他,绕过他转身就想走,手腕却被人猛然抓住。
  松手。
  我知道你不喜欢见到我。晏暄道,等看着你喝了药,给伤口上过药后,我就会走。
  岑远身形倏然一怔,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说的哪个字眼,还是因为说着这话的晏暄让他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只是他心念一转,就只想着他怎么会知道伤口的事?
  仿佛听见他心里的话,晏暄垂下视线瞟了眼他的腹部,道:方才伤口裂了是吗。
  岑远下意识地回了个没有,但下一瞬,就见晏暄无声叹气,将药碗放到床边的矮几上,翻过他的右手。
  这又是怎么回事。晏暄问。
  岑远寻着对方视线望去,就见他说的正是方才茶盏碎片在手心划出的伤痕。
  岑远自觉理亏,又因为这一切的起因源于自己的重生,便一时噤声,没有说任何话。
  而这时,小厮敲开房门,进来后将药箱放到桌上,又朝晏暄走来,递给他一个油纸包,这才彻底离开。
  岑远视线落在油纸包上,还在猜测里头是什么,晏暄就重新把药碗举到他面前:先喝药。
  视线顿时被一片乌漆麻黑的液体占据,浓郁的苦味直往眼鼻里冲,岑远顿时皱眉,心想这小将军今日恐怕是不让他喝完药就不会罢休的,便一狠心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喝完药,他顿时皱起张脸,将空了的药碗往桌上一丢,道:满意了?
  晏暄未置一词,而是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颗麦芽糖。
  岑远有一瞬间的呆愣,但转眼就不解地笑了声:怎么?这就叫打个巴掌再给个
  他一个枣字还没出口,嘴里就被对方塞了颗麦芽糖。
  岑远:
  晏暄镇定自若地收拾好油纸包,拿帕子擦了擦手指,转而拿来药箱,把岑远重新按回床榻,揭开他上半身衣物。
  后者所有没说出口的埋怨和怒火都被这颗糖给堵回去了,这会儿没能做出任何反抗,只能任由对方动作。
  那伤口位于他的右下腹,大约半指长,原本就还未完全结痂,而这会儿,那伤口呈现出快要裂开的状态,连周围白皙的皮肤都被染上了刺眼的血色。
  晏暄右手快速地紧握了一下,转而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只瓷罐,给伤口上药。
  他没有看岑远,片刻后忽地沉声呢喃:我不该因为知道
  话语戛然而止,岑远下意识地问,声音因为嘴里那颗麦芽糖而显得含糊不清:知道什么?
  晏暄没有答,他低着头,视线牢牢地锁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下手的力道却是与之相反的温柔。
  没过多久他就为岑远腹部的伤口上完药,将衣物拢好,又接着托起对方右手,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手心的伤痕,一直缄默不语,也没有再追问这个伤痕由何而来。
  良久之后,他同样处理完岑远手上的伤口,包了层纱布,一切结束后便起身撤开几步,和岑远拉开了距离。
  正好在这时,房外有人敲门。
  岑远嘴里的糖这会儿已经咽下去了,他的注意力落在方才晏暄撤开的那几步,只条件反射地说:进来。
  门外的人却并没有推门,在外头道:二殿下,晏少将军,圣上有令,宣晏少将军入宫面圣。
  他们在这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宁帝会派人催促也是无可厚非。
  岑远倏然收回注意,说:你去吧。
  晏暄嗯的一声反正他也已经没有了再在这里待下去的理由。
  他收拾好药箱,留下一句:我会让厨房煮碗姜汤。
  说完他就往屋外走去,推开房门,正午的阳光突破了限制,争先恐后地朝卧房里涌。
  岑远正坐在床边心不在焉地整理自己的衣服,余光瞥见对方人影在门口突然静止,并往回退了半步,便也停下动作,抬头望去。
  我只有一个请求。晏暄偏着头,也不知是正看着他,还是看向空气中的某一点虚无。
  他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下,一半身子落在阴影里,俊美的脸上同时交织着明暗,模糊中只能看见他硬朗的下颌线条似是因咬牙而有短暂的紧绷。
  但那变化也如光影交界线上的一缕浮光掠影,快得就像是错觉。
  你能不能他哽了一下,垂下眸,睫羽在光线下似有似无地翩跹。
  能不能待自己好些。
  说罢,他没看岑远的表情,也没等对方回应便转身就走了。
  岑远彻底怔住,不仅因为这番上辈子从未听过的话,更是感觉
  晏暄方才的声线,竟是有些颤抖?
  可这感觉其实是很奇怪的晏暄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就像方才在永安大街上惩处部下时候一般,整个人锋利得宛如一柄长刃,平时怎会从他口中听见这般哀求似的语气。
  只有一回除外
  这似曾相识的语气,岑远只听过一回,是在上辈子他与晏暄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自己又与对方回了什么呢
  卧房的门被轻轻掩上,起初的一切剑拔弩张都已然归于宁静,就连空气流动也在莫名中变得温吞。
  是的,岑远觉得莫名。
  经过和晏暄相处的一世,他觉得自己对这小将军拥有过的最多的感情就是看不透。
  小的时候,他看不透晏暄心里所想,再到后来,他看不透晏暄的站队。
  甚至在上辈子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也看不透晏暄为何要对他许出些意义不明的承诺和约定。
  想到这,岑远一怔,心中倏然跳出几个想法
  这一世若是他能改变世事的走向,那晏暄还会对他作出同样的承诺吗?
  若是会,那那些上辈子他没能验证过的约定,这辈子是不是也能看到结果了?
  他脑海中思绪不断,一时间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怎么。他手上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手心,或许是因为伤口上了药,也或许是因为一些细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纱布下开始涌上一股又痒又麻的感觉,连带着让他思维也变得混乱。
  也不知他就这么心乱如麻地坐了多久,屋外又传来一声:殿下。
  是娄元白的声音。
  岑远陡然惊醒,深呼吸了一回,像是上岸太久的鱼终于找到了水源。他收回摩挲右手掌心的手,喊道:进来。
  娄元白循声推门而入,并未说话,身后就另有一人也跟着走进。
  荣公公?
  岑远喊了声,还以为对方也是来找晏暄入宫的,便道:荣公公如果是来找晏少将军的话,他早就已经走了。
  非也。荣公公却道,老奴是来找二殿下您的。
  岑远:?
  他正疑惑,就听荣公公细而尖的嗓音缓缓道:陛下宣您进宫面圣呢。
  当今圣上年龄还不过半百,却已经百病丛生。
  这源于一场战争。宁帝登基之前乃是赵王,是先帝唯一的兄弟。然而先帝荒淫残暴,亲小人而远贤臣,百姓苦不堪言。宁帝韬光养晦数年,终于在二十三年前举兵谋反,攻入长安,以清君侧之名诛杀奸臣。先帝被逼退位,没几日便病亡。
  宁帝曾在这场战役中被刺中心口,虽然最终救回一条性命,但也因此落下不少毛病。太医们不敢说出口,但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宁帝能活到现在,可以称得上是天降鸿运了。
  景行殿乃宁帝的寝殿,岑远甫一步入大门,浓郁的药味便是扑面而来。
  这两日父皇身体如何?岑远侧首问道。
  荣公公缀在他身后半步,闻言答道:近日陛下气色不错,吃得也比平时多了些,想必是因为晏少将军胜仗一事龙心大悦,连带着胃口也好了。
  岑远但笑不语,却也不由地想到晏暄,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下舌。
  也不知这小将军还有没有瞒他其他的秘密?
  腹诽间,岑远已绕过前厅,步入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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