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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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干事踏进病室, 只住了3个患者的8人间,显得有些空荡。他一眼就看到找自己投诉的女人正在与一个半坐位的老太太拌嘴。
  “你当我爱去吗?”
  “那你还去。我和你说过不要去不要去, 可你就是不听。你说你找了有什么用?我不是还得这儿的护士打针吗?在哪儿你都是这么作,我这是哪辈子不修, 才有了你这么个闺女啊。”
  “我这不是心疼你左一次又一次扎针, 不然我干嘛跑那边楼上去?”
  “你要真心疼我就不会这样了。行啦, 你赶紧回家去吧, 别在这儿闹心了。我雇个护工好了。”
  “护工一天要十块钱呢,你也舍得?你一个月挣多少老保儿, 除了吃饭你攒下几个了?”
  “要不是为了搭你, 金山银山我都攒下了。”
  卢干事轻咳一声, 引起母女俩的注意。
  “那个大娘我来看看你的手。我是医务处的卢干事, 你闺女刚才去找我了。”
  “你看吧。”老太太把两只手都伸给卢干事看。“我这血管不好,什么时候去区医院扎滴流都是这样。不怨人小护士。唉, 我这养了这么个冤家,走到哪儿跟人吵到哪儿, 这二十多年我就没见她消停过。”
  “妈——你说什么呢!我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这么数落我?”
  “我要是立马能闭上眼了,我就对得起你了。”母女俩又继续拌嘴。
  卢干事凑过去看看老太太的两只手背, 确实是不怎么地。但是以他微薄的临床经验判断,也不是不能扎手背。但是小吴现在为刚参加工作的小护士杠上了, 估计找了廖主任来, 十二楼也未必有护士会给老太太扎了。
  唉!外科的事情就不如内科好处理。他m的了, 这外科病房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动了哪一个, 都像动了他们家谁似的。
  最后尽落得自己夹心、自己难办了。
  老太太见着卢干事端详自己的手背不吭声,凭着多年的输液经验,她知道自己的手背不是不能再扎针的。
  那就是护士不肯来了!
  “卢干事啊,那小姑娘怎么样了?刚才被她推了一下,许是撞着哪儿了,抹着眼泪走的。哎呦,我说你也是有闺女的人,谁要是这么推搡了你闺女,你愿意啊?”老太太赶紧把事情往回磨。
  可她闺女根本就没理会她的意思,直着脖子叫嚷:“谁让她摩挲半天都找不到血管扎针啦。那怪我吗?”
  卢干事逮住老太太没还上嘴的空隙,赶紧插话道:“那护士去拍x光片了,撞的挺重的。怕有骶椎骨裂。”
  “啥?”老太太没听明白。
  “这是要讹上我了?”女人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句。
  震得卢干事耳朵嗡嗡作响。但是他牢记董主任的教导,暗暗叮嘱自己沉住气,这时候的最佳处理办法:只与能交谈的人说话。
  为了保护自己的耳朵,他不露声色地拉开与女人的距离。
  等女人的嚷嚷停了,才慢慢解释道:“大娘,骶椎就是后尾巴根的那块骨头。像有的人下雪天滑个屁股墩,也容易出现骨裂。这块骨头一般不会完全分开,那骨裂就和其它地方的骨头骨折是一个道理。但如果裂缝了,人就不好坐着了,以后怀孕生孩子就要遭罪了。”
  老太太立即扬起手指着女儿说:“冤家啊,你说你,哎呀,人家一个小姑娘。人爹妈不得来找你啊。你赶紧给我走吧。”
  这闯了祸就走?你当你闺女是什么?
  “她走了,可真要骨裂了怎么办?”卢干事情急之下问。
  “我赔命给她了。”老太太急顶了一句就开始咳嗽。
  卢干事恨不能给她一句:果然不讲理的妈养出来不讲理的孩子。但他记得李敏说老太太可能是结核,赶紧避让开去。
  等咳嗽缓缓,老太太又接着抱怨女儿:“哎呦,谁让我养了这个不省心的。从那年跟着人家走去京城,这二十多年就没消停过。哎呦,你可气死我了。”
  卢干事不理会这些有的没的,他下来科室得把患者家属投诉的事情解决了。他等老太太咳嗽停止了,开口建议道:“要不让护士给你扎脚上?”
  “不用,我明天去结核防治所去。区医院给我抽胸水检验过了,说是结核性胸膜炎。原来就准备发烧好了过去呢。”
  卢干事简直如同被雷劈——傻掉了。
  *
  他从十二楼转去十一楼找谢逊,很生气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抱怨道:“没有这么坑人的了,明知道自己是结核,还跑到省院来。这母女俩都是祸害。”
  谢逊没搭理他的抱怨,只问:“那护士没事儿吧?”
  卢干事摇摇头:“没事儿。唉,亏得李大夫立即安排她去拍x片、给她做检查了。不然等过后发现了,人爹妈来找医院要工伤,到时候又是一笔烂账,吵得没完没了的。”
  “你也别抱怨了。加把劲儿,等你当了医务处处长就好了。”谢逊难得地说了句劝慰话。
  “那也还是这些破烂事儿。”卢干事对这样的劝慰不领情。
  嘁!听不懂人话吗?
  谢逊恼了,加重语气说:“你活该。当初劝你选临床、你偏要选管理,怎么劝你都不听。在你没当上院长前,你这辈子就一直做这些事儿吧。”
  卢干事感觉心头被插刀了,他气得朝谢逊瞪眼,可又拿谢逊没办法,最后喘着粗气离开了。他去急诊找刘大夫,想与刘大夫诉苦、抱怨,不想今天不是刘大夫值班。他只能满腹郁闷地转回院办。
  唉!一道大题的分差,谢逊就去了医大,自己就只能去医专。昔日没比自己强多少的谢逊,如今已经是普外科高高升起的一颗新星。谁都知道不用十年梁主任就要退休,那时候他将是下一任的普外科大主任——
  四十才出头的普外科主任啊!
  这个普外的科室主任,可不是张正杰的那个创伤外科主任!含金量是不同的。到时谢逊在省院是什么份量?在同学里又是多么让人羡慕妒忌……
  男人的荣光啊。
  卢干事在夜深人静睡不着时,经常会不由自主地祈祷:如果能够回到77年填志愿前、老天给自己重新选择的机会,自己一定选临床专业。
  哪怕每天工作辛苦一点儿呢,赚得也会多一些;生活的压力就会小一些,做人也会更有尊严些。看看谢逊、再看看刘立伟,不是在外科干的风生水起、也是顺心舒畅。
  想到每天要与那些胡搅蛮缠的人周旋、想到每天上压下挤的工作状态,卢干事常常觉得自己是满身的疲惫、满心的沧桑。
  一步错步步错,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啊……
  *
  谢逊等卢干事走了以后,破天荒地上楼了。正好遇见吕青从护理部回来。
  “哎呀,谢主任来了,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东南西北风。李大夫呢?”
  “我这刚回来还没进办公室呢。小吴,李大夫在值班室没?”
  小吴走过来说:“石主任提前来接班,李大夫回家了。”
  “那个结核患者是怎么回事儿?”
  小吴惊讶:“谢主任你怎么知道了?一定是卢干事去你那儿说的。石主任已经给她办出院了。我刚把那间病室用紫外线消毒。”
  吕青还不知道这回事儿呢,科里出了结核患者,她赶紧拉住小吴问。
  等小吴把事情说了一遍后,她拍拍胸脯后怕:“幸好转走了。不然多住几天还不知道得传染上谁了。
  唉!下面转诊来的患者,不说自己在区医院治疗史的,防不胜防。这回幸好是结核,要是别的传染病就麻烦了。
  小吴,也别光消毒那一个病室,这时候天不冷,赶紧都开窗换气,结核杆菌在干燥空气里存活时间短,各个病室的紫外线灯都打开,走廊的也打开。让患者把眼睛遮上、皮肤不要裸露。”
  “好。”小吴答应一声去忙了。
  吕青又问谢逊:“你找李大夫有事儿?”
  “算了,她回家就算了。”谢逊转头走了。
  吕青见怪不怪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
  周六的时候,张正杰拿着畸胎瘤的所有资料来找陈文强。
  “陈院长,你看我们科收了一个肝脏畸胎瘤的。”
  畸胎瘤的发生率本就不高,何况是长在肝脏上。陈文强很好趣地把所有检查看了一遍,然后问张正杰。
  “谢逊主刀?”
  “是。我想让小李跟她一起做。我和谢逊带的小詹上台拉钩。”
  “谢逊让你来找我的?”
  张正杰愣了一下,马上摇头说:“没有。这患者是老程帮我以腹部肿物待查收进来的。当时就怀疑是肝区的问题。我就是想看小李和谢逊的手术配合。有什么不妥吗?要不就请老梁来主刀?”
  “不用。下周手术是吧?”
  “是。准备下周一上午做。”
  “行啊。让小李去给谢逊做助手了。我把这面的手术安排到周三去。到时候我会过去看的。”
  “哎呦,谢谢陈院长啦。那我可就更放心了。”
  张正杰得知陈文强去看台,完全放下心了。万一手术台上出现什么意外,陈文强肯定会洗手救台的。但是陈文强的态度又让他心里存疑,他回去十一楼就把这事儿念叨给谢逊听。
  谢逊笑了笑说:“上回有个肝叶切除术,我让给师妹主刀了,陈院长大概是怕我还这么干吧。”
  张正杰吃惊地张大嘴,下意识地问:“李敏居然能做肝叶切除术的主刀了?!”
  谢逊骄傲地点点头:“我带她上了那么多的肝脏手术,她能主刀肝叶切除术很正常。做不下来才是稀罕事儿了呢。我跟你说要不是陈院长没助手,我早就把她弄普外去了。梁主任都欣赏她那双手的灵巧劲儿。
  我和你说儿外的柳主任,他不是要和石主任做房间隔修补术嘛,他跟陈院长要了我师妹去帮忙做房间隔修补那段儿。”
  张正杰被谢逊透露的消息惊呆了,修补那段的活儿是整个手术的目的和要点,不仅要快还要好!原来在自己去急诊的半年里、在自己没看到的半年里,李敏的进步这么大!
  但他的表情落在谢逊眼里,让谢逊误会到其它地方去了。还开口劝他:“张主任你放心,我师妹对骨科没兴趣,她不会来抢你的科主任,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这哪是劝人的话!
  但张正杰心里明白谢逊这个眼里没人的傲娇性格,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对自己友好、示好、要交好的意思了。
  他苦笑着自嘲:“我这科主任还用抢?创伤外科说白了就是急诊科病房,没谁稀罕的。”
  “那也比你在骨科做主治医、听向主任吆喝好。”谢逊一针见血、一刀封喉,直指骨科现状和张正杰来创伤外科的原因。
  张正杰不想与谢逊聊天了。这货太聪明,可刀刀插到人心口处,让人还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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