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 第4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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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似乎也明白情况,突然跪下来对郁谨砰砰连磕了三个头:“王爷,虎头就交给您了。”
  她无比留恋看了龙旦怀中男童一眼,转身就跑。
  没有人出声挽留,只有男童响亮的哭声:“娘——”
  这样的哭声令人闻之心酸,但对见惯了生生死死的灾民来说,却也只是这样了。
  他们都是朝不保夕的人,能怎么样呢?莫非劝妇人不要管等死的女儿?
  郁谨沉默片刻,对龙旦道:“先把孩子带走吧。”
  “王爷不可!”赵侍郎急慌慌冲了过来。
  郁谨看向他。
  赵侍郎苦口婆心劝道:“王爷不能意气用事啊,这孩子的家人染了疫病,他此刻说不定已经有疫病在体内潜伏,只等发作了。若是把他带出城去,一旦疫病流传开,那就是无法控制的灾难,无法对皇上与天下百姓交代啊……”
  他理解这位年轻王爷的善心,可这种情形不能靠善心,善心往往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这样的教训史上可不鲜见,最好的办法就是遵循惯例:先观察疫情,倘若实在不可控制,就只能牺牲这些人以绝后患。
  赵侍郎的话却触及了灾民们的痛楚。
  “我们没病,我们家人也没病,为什么不能放我们出去?”
  见赵侍郎下来了,钱河县令也跟着下来了,板着脸道:“有病没病,不是你们说了算。谁都不会认为自己有病,可等出了城,把疫病带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人群中就有人呸了一声:“要是这么说,县老爷还是城中人呢,怎么就能进进出出?”
  又有人道:“就是啊,还有那些进城救灾的兵士,他们为什么能进出城?”
  钱河县令被噎得无话可说,脸涨成了猪肝色。
  郁谨瞥了一眼钱河县令,暗想:这种智障是如何当上县令的?
  “各位稍安勿躁。”郁谨扬了扬手。
  人们安静下来。
  对于这位敲响钟声救下妇孺的年轻王爷,他们愿意听听他讲什么。
  “各位对县令与救灾兵士可以进出城有疑问,就请侍郎大人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赵侍郎被郁谨推出来虽然无奈,可想到刚才灾民们齐声哭泣的情形,暗暗叹了口气,道:“各位可以看到,我们若要进城,需要换上草药熏蒸过的衣物,出城后更要反复洗药浴,服汤药……而那些兵士不但要做这些,出城的住处还是专门圈定的,他们只能住在城外那片地方,哪怕等这次救灾结束,亦要观察至少半月,没有问题才允许离开……”
  听着赵侍郎的解释,有人喊道:“我们也可以那样,只要让我们出城!”
  赵侍郎苦笑道:“城中数万人,一旦出城,如何能让这么多人全都留在圈定的地方个把月?而只要有一个潜伏着疫病的人离开,就有可能造成一城、一国的灾难,这样的责任谁付得起?”
  人群沉默许久,有人喃喃道:“所以我们就该等死吗?”
  赵侍郎当然不能这么说,忙道:“皇上与朝廷都惦记着大家呢,如何会让大家等死?如今城中不是分出东西二区么,大家且在西区安心住着,等城中不再有疫情出现,就放大家出城……”
  “那这个孩子呢?”有人指向龙旦怀中的幼童。
  几岁大的孩子哭累了,靠在龙旦肩头开始打盹儿。
  龙旦虽是个大男人,抱着这个小小软软的娃娃却有些心疼了,不由抱紧了些,紧张看向郁谨。
  无论如何可怜这个孩子,最终他还是要听主子的。
  正在打盹儿的幼童不知道自己瞬间成了无数人的焦点,攥着小拳头睡着了。
  “王爷刚刚说会把这个孩子带出城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关系到自身生死时,对一个陌生孩童的怜悯就不算什么了。
  郁谨微微颔首:“本王是这么说过。”
  赵侍郎不停给郁谨使眼色:“王爷,切莫因为一个孩子造成一城混乱啊——”
  郁谨正色道:“赵大人错了,造成一城混乱绝不是因为一个孩子。再者说,本王若是连一个孩子都失信,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重托?”
  赵侍郎抖了抖面皮。
  燕王真会扯大旗,明明得到皇上重托的是太子,燕王只是陪太子来的。
  对了,太子呢?
  想想早就脚底抹油的太子,赵侍郎忽然觉得还是燕王讨喜些。
  尽管有些年轻人的意气,可品性是好的。
  不管心善会不会办坏事,心善终究是心善,永远比冷酷无情要强。
  “诸位且听小王一言。”郁谨冲灾民拱了拱手,朗声道,“小王既然答应了那位大嫂把她的孩子带出城,就会言而有信——”
  “就不怕这孩子潜伏着疫病吗?如果这孩子能出城,那我们也要出去!”人群一时激动起来。
  郁谨抬手往下压了压,人群又静下来。
  煎熬绝望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有贵人说可以带人出城,哪怕只是一个孩子,其实也给了这些人无限希望。
  对于给他们希望的人,他们当然多些耐心与尊重。
  “这孩子带出去后会进行隔离观察,无论结果如何,到时候定会与大家说一声。”郁谨叹口气,“他刚刚死了爹,娘也见不着了,大家不会与一个幼童计较吧?”
  “那我们呢?”听郁谨这么一说,不少灾民赧然,语气软下来。
  第549章 希望
  当面临生死时,大多数人会打破束缚,比如对高官显贵的畏惧。
  灾民们目光灼灼盯着郁谨。
  尽管对这位王爷大有好感,倘若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们依然会闹,绝不甘心就这么在城里等死。
  疫病有多可怕,他们瞧得清清楚楚。
  好好一个人,转天就会发热、呕血、浑身溃烂……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这里曾经是他们安居的乐园,而现在则是地狱。
  他们是人,为什么要在地狱呆着?
  郁谨从灾民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决然。
  他暗暗摇了摇头。
  赵侍郎等人一心想让灾民老老实实呆在城中,以为凭借朝廷的威望这些平日不敢直腰的百姓会言听计从,却忽视了求生的力量。
  他敢肯定,如果没有一个解决的办法,给这些人一个希望,接下来的冲突会一次比一次激烈,到最后就会变成兵士与灾民之间的厮杀。
  当然,朝廷赈灾调来了不少卫兵,最终定会解决这些灾民,再在疫情上稍作文章,这些流血冲突就能掩饰过去,甚至最后粉饰成功劳亦有可能。
  他在南边曾见过将士斩杀无辜百姓冒充军功,对此深恶痛绝。
  “各位且等一等,小王会与侍郎大人等人商量如何安排你们,等商量出结果,会来这里亲自告知诸位。”
  “什么时候能商量出结果?”有人喊道。
  无数人附和:“是啊,要是一直商量不出结果,难道我们就一直等着?”
  “今日申正时分,小王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郁谨环视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肃然道。
  灾民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喊道:“好,我们信王爷,等申正时分再来这里!”
  赵侍郎嘴唇翕动,多次想要开口阻止,这种情形只能按捺住。
  等出了城门,赵侍郎叹道:“王爷,您冲动了!”
  郁谨看一眼被顺利带出城的幼童,淡淡道:“等人齐了再说吧。”
  离钱河县城外不远处的大片空地上是一片营帐,这些就是那些兵士的落脚处。
  另一边则建起一排草棚木屋,与那些营帐泾渭分明,其中最宽阔的一间木屋就是这些赈灾官员的议事处。
  郁谨默默打量着四周。
  “太子殿下呢?”赵侍郎问陪着太子先出城的官员。
  陪太子上城墙的官员不少,此时只剩下寥寥数人。
  其中一人回道:“殿下回锦鲤镇了……”
  赵侍郎窒了窒。
  这就回锦鲤镇了?好歹装装样子去议事处走走啊。
  对这位太子殿下赵侍郎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暗叹口气道:“王爷,那咱们也回锦鲤镇与太子殿下汇合吧。”
  郁谨扬眉:“不知谁是这次赈灾主官?”
  赵侍郎抱拳:“是下官。”
  “太子来此目的为何?”郁谨再问。
  赵侍郎回道:“代表皇上来抚慰灾民。”
  郁谨笑了笑,棱角分明的眉显出几分冷厉:“刚才太子已经抚慰了城中百姓,回锦鲤镇休息无可厚非,而赵大人的事务尚未完成。”
  “王爷的意思是——”
  “自然是与同僚好好商议如何解决城中百姓的安置问题了。”说到这,郁谨停顿一下,嘴角隐约挂着几分嘲弄,“还是说对城中百姓置之不理,让他们留在城里等死?”
  赵侍郎眼皮跳了跳,忙道:“王爷误会了,这些天下官等人兢兢业业,断不敢无视百姓生死……”
  郁谨不等赵侍郎说完,便道:“那就好,咱们去议事处。”
  不多时议事处聚满了官吏,当然有一部分官吏陪着太子回了锦鲤镇,郁谨也不强求人到齐。
  “今日的事,各位大人怎么看?”
  赵侍郎苦恼叹口气:“王爷不该破例把幼童带出城来,此例一开,更难以安抚住那些百姓了。”
  大周有资格上朝的京官有个好习惯,只要谈到正事,哪怕与皇上意见不合都能喷着唾沫说出来,更何况郁谨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
  赵侍郎先开了口,京城来的官员纷纷附和。
  那些地方官员则老老实实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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