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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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气味让厉扬放慢了脚步。他侧着脸看过去,小店里几个食客正埋头吃着,一对夫妇在灶台后忙碌,热腾腾的烟气在夜里的白炽灯下尤为显眼。
  很多年没见过这场景了。
  厉扬忽然怀念起来,从前的街市、小巷,倔强的少年。
  嗅觉总会令人在不经意间跌入到曾经里,厉扬这才惊觉,原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地在脑海中勾勒过方程的模样了,乃至于那少年的轮廓都已经变得不甚清晰。
  厉扬觉得有些苦恼那些零星的碎片并不他受控,它们七零八落,赖唧唧地不肯拼凑起来。
  蓦地,一道鲜活的身影很不耐烦地碾过了它们,冷着脸站在废墟上与他对峙,样子很欠揍。
  是许尧臣。
  记忆长廊里的旖旎倏地全被吹散了,香喷喷的味道变得不是滋味,厉扬浑身不舒服,手指卷起塑料袋,快步往回走了。
  许尧臣睡着了,但没有做梦。他很少处在无梦的状态,以前他总认为人不做梦才是真正地放空了,自由了。可真落在身上,他才发现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慌。
  好像脑子都被掏空了。
  身上着火了一样,烫得生疼。
  那种热度,让他想起来十四岁的盛夏,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与私立学校一墙之隔的中专,有人带着木棍等在他放学的路上
  明明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可再想起来却连一个细节都没漏掉。
  哥哥
  许尧臣?醒醒,吃药了。
  额头上的凉意把人从迷幻里拖到了现实,那感觉如巨石坠地一般,心脏都跟着噗通一个猛子,压得人呼吸不畅。
  哥?许尧臣眯缝着眼,看不清人。
  厉扬不知道哥是谁,也不关心,只喊他:起来吃药。
  许尧臣癔症须臾,无意识地塌下了嘴角,厉总啊。
  可不,很失望吧。厉扬嘲讽地笑,把杯子压他唇边,喝口水润润嗓,喝完把药吃了。
  许尧臣虽说养回点精神,脑子却仍旧不清楚,不失望,受宠若惊。
  厉扬把药给他喂下去,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不做亏本买卖,这次你让我白跑一趟,本金和利息都是要算的。
  随你,想要什么花样就尽管来呗,许尧臣笑起来,反正我卖给你了,也不值钱。
  厉扬表情难看这话他听着不得劲,但看在这位身残志坚的份上也不想跟他计较了。
  他一把把许尧臣按下去,拎起被角一裹,甭废话了,睡你的吧。
  许尧臣难受着,根本懒得揣摩他老板的心态,爱崩不崩,他横竖是嘴上占了便宜,闭眼也闭得踏实。
  这一宿的不安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平复下来。
  许尧臣退烧了,浑身轻松,他抻胳膊想伸懒腰,可还没等在被子里拱两下,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老实会儿行不行,烦。
  厉扬脸埋在他颈窝上,他连人带被子都困在对方臂弯里,如同一个巨型蜡烛包里的巨婴,失去了人身自由。
  可他根本不怕挨巴掌,又拱,憋死了,让我去尿尿,要不我尿床了昂。
  厉扬懒得很,眼都没睁,尿呗,我当睡水床了。
  不要脸,许尧臣想,要真论起不要脸的层级,他甘拜下风。
  所幸许尧臣是个行动上的巨人,他干脆不吭声了,埋头就是干。
  于是不消片刻,就听咚一声闷响,他成功把自己搞下了床。
  可惜厉扬也不是吃素的,手一探,捏住他下巴颏,宝贝,看你挺精神啊,那行,尿完回来先把你利息付了。
  许尧臣让他一声宝贝给叫麻了,恶向胆边生,手往他小腹下一攥,一团绵软无力,语出嘲讽,呿,那你倒是先站起来呗。
  这一下,什么瞌睡虫都死了。厉扬手臂一撑就翻身下了床,帅是真帅,也够吓人。许尧臣扭头就跑,可怜一双腿软如烂泥,没跑成,直接跪下了。
  这么一跪,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第11章
  许尧臣怀疑厉扬没事就研究小片片,一个大老板,整天不事生产,净搞点不正经的。
  他嘴角破了,舔一下都疼,嗓子里也压得水肿了一样,喝水如同生吞鸡蛋。
  他没想到,第一次在厉扬面前掉眼泪居然是在马桶前。
  奔三的人了,得叫人搂着托着,揉搓着小腹,放一放憋了一宿的水。
  实在是过了,许尧臣想,禽兽不如。
  化妆时候,他手指无意识地蹭着脚踝,那上面深深一排牙印,虎牙位置还破皮见血,已经结起小痂,直硌手。
  许尧臣手指一顿,妈的,狗批。
  早上,顾玉琢给他打电话,说自己险些死在厕所里,后来被经纪人饶晓倩和助理给捡进了医院,正在吊水。
  捏妈的,你咋好这么快!顾玉琢惨白的脸突然在屏幕里放大,你偷吃啥大力丸了?
  许尧臣看着这个二百五,无话可说。
  顾玉琢,手机易主,到了厉扬手里,肚子饿的时候别总用你的脚买消夜,偶尔也用一用你平滑的大脑不用则废。
  顾玉琢:
  视频就这样戛然而止,后来顾玉琢发来微信,说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厉扬了,又问许尧臣是怎么睡下去的,真魔鬼。
  许老师,你脸色不好,咱得再补点底妆,唇膏也要上一层。化妆师小指上垫着粉扑,给他润色眉峰,刚才看你老跑神呢,杜老师来打招呼也没听见。要不你眯一会儿?也不耽误上妆。
  许尧臣这才醒神,问:杜老师来了?
  昂,在隔壁呢。
  隔壁屋,杜樟哼着套马杆,低着头发微信,没一个音在调上。
  阿凡达提:[图片]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再见。
  阿凡达提:嘿嘿,没想到吧,让我拍着了。
  照片是个实实在在的偷拍,拍的是许尧臣和厉扬一前一后出门的两条背影要不是杜樟认识他们俩,就是把这角度送到狗仔面前,对方都未必会稀罕按一下快门。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你们兄妹俩能放过我么?
  阿凡达提:老厉春风满面,你一脸肾虚。听姐一句劝,年轻人啊,不宜纵欲过度。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肠胃炎了解一下?
  阿凡达提:哦。
  上好妆就得开工了,许尧臣一出来,抬头碰见了李跃。
  许老师,早。李跃跟自己同行算是讲礼貌的,率先打了招呼。
  许尧臣挂上个笑脸,早。
  俩人并肩往外走,阳光斜斜地落下来,许尧臣侧目,心说这小子是真帅,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正咂摸着,忽然听旁边李跃道:哥,你五官比例正正好,一点硬伤都没,怪不得粉丝说是老天爷塞饭吃。这儿,他手指尖在鼻梁骨上点点,这颗痣点睛了以前就有吗?
  小时候就有,跟我二十几年了。许尧臣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俩大男人在这互相欣赏脸也是病的不轻。
  我有个朋友,乍一看和你挺像,但差了这颗痣,就好像差了些灵气,李跃说,他运气也确实不怎么样,前两年得抑郁症,退圈了。
  许尧臣:退圈也未必是坏事。
  人和人不一样他爱表演,喜欢这行,李跃侧着脸,打量他,励诚资本的厉扬,认识吗?
  许尧臣回看他,知道。
  李跃:我朋友就是栽他手里了,这人风评挺差的,不是个东西。他手搭上许尧臣的肩,哥,他就好你们这口的,万一将来要是碰上他,你可得躲远点。
  李跃说完就走了,没事人一样和男二勾肩搭背开他们角色的玩笑,留下许尧臣站在原地,怎么咂摸怎么不是味儿。
  厉扬和许尧臣的关系不算公开,但也不是个秘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只是大伙对这事见怪不怪,没人真把它当成个了不得的大新闻。
  李跃专门提起来是什么意思?他朋友又是哪一位?
  许尧臣上午心不在焉,让导演骂了两顿,不敢跑神了,可状态不行,在导演那勉强过关,却没在杜樟那过关。
  搞啥啊你。等戏时候杜樟过来踢了他一下,在布鞋尖上给他留了块黑印,神魂不在的,演的什么狗屁。
  许尧臣逆着光,眯缝眼看她,肠胃炎。
  杜樟打量他片刻,你别是新综艺播了,内心忐忑,生怕上热搜吧?啊,沉着兄弟。
  许尧臣震惊,播了?
  杜樟更震惊,你不知道?
  许尧臣:我肠胃炎啊。
  杜樟:行吧。
  假话反复说,它就真了,由不得你不信。
  综艺确实播了,许尧臣也确实不知道,因为陈妙妙没通知他。《一个人的25小时》因为后续节目录制问题,临时调档,提前了半个月播出。
  以陈妙妙对许尧臣的了解,他觉得这崽子在这时候根本不在乎播不播,当然,主因是许尧臣病了,厉扬又在跟前,陈妙妙不想裹乱。
  杜樟拿个风扇怼自己脸吹,早上李跃跟你说什么了?
  许尧臣:你大表哥。
  嘶杜樟觉得有点邪乎,啥意思?
  大概暗示我也不过是个随用随扔的小玩意儿吧,许尧臣很不在意地笑了声,鬼知道他什么意思。
  杜樟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没往下接茬,而是转开目光,望远了。
  第12章
  许尧臣一整天状态都跟不上,收工之后就回宾馆躺了。刘铮不敢让他放开了吃喝,给买了点清粥小菜,叫他忌口。
  刘铮自己在边上吃煎饼,饼上抹着辣椒,吃一口吸溜一声,哥,你看超话了吗?
  许尧臣喝着没滋味的粥,嘴里淡的难受,什么超话?
  你和小顾哥那个沉着兄弟。刘铮道,节目播了以后,直接冲上榜一了。陈总说话题正在发酵,热搜预定了。
  许尧臣自己不是很理解磕他和顾玉琢的姑娘们,她们到底是在哪抠到糖了?
  你自己看。刘铮把手机推过来,评论老多了。
  哈哈哈哈,哥哥的厨艺,杀人的利器。
  这都能吃下去,你告诉我不是真爱?
  真的是真的,我说累了。
  臣臣综艺首秀,第一期嘉宾就请的顾玉琢,你们品,细品。
  看预告了么,下期许受伤,顾那个眼神
  啥也不说了,我酸了。
  这辈子我可能出不了这个坑了。
  正主摁头磕,咋出?
  信女愿用十斤肥肉换他们一生相守。
  节目组太会了,剪辑出来就是恋爱的酸臭味。
  不是许尧臣不是爆出来跟女的有关系吗?你们粉丝能睁睁眼么。
  同组演员一起吃个饭就叫有关系了?
  你可千万别跟你同事吃饭。
  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尧臣把手机递回去,老陈什么意思?
  这种话题通常都自带流量和关注度,陈总意思是合适时候公司那边就推一把,不过让我提醒你和小顾哥别搞过了,刘铮有节奏地顿了顿,过犹不及嘛。
  许尧臣想了想,没应,问道:这边没几天就杀青了,25小时节目组怎么安排的?
  陈总说暂定下周录制。他们这节目糊,没人权,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十二期结束。
  许尧臣点头,能把劳务结了就行。
  刘铮不解地看看他,埋头啃了两口饼,没敢细问。
  从他跟许尧臣开始,许尧臣就特别在意钱。不管是剧组还是其他平台,他只关心片酬是不是能及时结清。但他又不是一个抠搜的人,平时对外挺大方,就只节俭他自己,叫人挺迷惑的。
  不过这事涉及隐私了,刘铮很能摆正自个儿在团队中的位置,不该他知道的,一句都不多打听。
  大约是让刘铮暗自念叨的,许尧臣当晚临睡前接到了催债的电话。催债这位也算是有职业理想的打工人了,姓崔,叫崔强。
  崔强从当年接了这一单,一直坚持不懈干到了现在,把他老板都干趴了,也没放弃,继续在催债的路上发足狂奔。
  崔强那边热闹得很,在一片嘈杂中,他挺和蔼地说:弟弟,到日子了哟。
  许尧臣死鱼一样瘫在床上,哥,你能别老大半夜打电话么。
  你们这个工种,哥白天找你也不像话啊,万一让狗仔听见了,你还咋赚钱。崔强道,咋的,边上有人?不方便?
  许尧臣狞笑,有鬼。
  崔强嘿嘿两声,没几期了,坚持坚持嘛。
  许尧臣:我每个月比你单位发工资的都准时,你有必要每月准时来午夜凶铃?
  哥吃的就是这碗饭,不得敬业点,崔强说,哎,行啦,这都多少年了,跟你爸说也甭躲着了,该吃吃该喝喝,有我在,谁敢找他麻烦。
  许尧臣觉得稀奇,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爸出事那年在东湖中学自杀了。
  崔强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但我没信。
  挂断电话,许尧臣一动不动地躺着。
  真讽刺啊,他想。
  一个人死了,摔得七零八落,脑袋像块烂西瓜一样,却有人不信他死了不小心走错了一步,不但没了尊严,而且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爸死得比蝼蚁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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