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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冈把梯子搭在书架边,爬到最顶上,将叶湑指定的几本书放上去,码得整整齐齐。
  这是她最常翻看的几本,也是店里最珍贵的,都有些年头。出版社不再出版了,市面上找不见,也就只她这儿还有,不仅有,而且还全。
  她说像这种书,必须得放到最高处,免得被识货的顾客看见买走。赚不赚钱倒是小事,她就是舍不得。
  高冈不懂她这逻辑:既然不忍心让人买走,不摆出来不就得了呗。
  她却摇头:好书怕蒙尘。
  舍不得是一回事,一本书要有它真正的用武之地,这才是重要的。
  放在她这里,她再珍惜,也只是用作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
  -
  书店里头稀稀拉拉站了几个客人,离高冈最近的是个老人,穿一件细格子衬衫,整整齐齐扎在浅色西装裤里,用皮带压住,正抱了本书来看。
  手机铃响,是最原始的那种铃声,声音渐次变大,叮叮当当没个完。
  老人摸出手机,接起电话:“我就回,再让我看一会儿书。”
  高冈下到地面,收好梯子。
  “家里饭煮好了你就先吃,不急着等我。”
  “今天晒,你别站太阳底下。”
  高冈看老人一眼,老人冲他笑笑。
  高冈也笑。
  -
  他出了书店,来到院子里。叶湑在五月种的小石榴树如今长得好,叶子枝条抽出来,越看越漂亮。
  曾经装土的大瓷缸现在被叶湑搬来养荷花和锦鲤,那些五色土,被她送给了隔壁胡同的牛牛。牛牛喜欢那些土,这以后常从家里拿一些水果来,送给叶湑以作报答。
  高冈取了勺子,从瓷缸里舀来水,浇到石榴树根。
  天气入了夏,胡同前的大槐树摇着树叶儿,知了叫个不停。
  马奥运就受不住热,平时穿的白背心被他卷起来,只遮挡住胸部,把肚子露了出来。
  遭叶湑埋汰:有伤风化。
  他只好又把背心放了下去,只在家里,在叶湑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卷起来。
  千里眼却总觉得,马奥运是在给他们秀腹肌。
  高冈自不用说,他干警察这一行的,不脱衣服也觉得出是个女人羡慕、男人嫉妒的好身材。
  那么马奥运炫耀的对象就......只有他了。
  真是岂有此理!
  千里眼当即买了个跑步机搁家里,每天锻炼:让你秀!让你秀!
  骂骂咧咧跑了一星期,千里眼终于坚持不下去,把跑步机扔一边,就让马奥运秀吧,他累了,他要放弃。
  最后,这跑步机就成了宙斯的专属,倒让它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想到这些,高冈忍不住发笑。
  “想什么呢,笑这么开心。”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高冈抬头,目光找寻着声音的来源。
  “在你背后,屋顶上。”那人又说了句。
  高冈转身一看,叶湑正坐在灰瓦屋顶上面,脚边放着一盘西瓜。
  “上来吃西瓜,那边有梯子。”
  高冈看过去,梯子在角落,养了一些植物,缠在梯子腿儿上。他抬头冲屋顶上的叶湑笑了一笑,走过去,扶住梯子,用力一提。
  手再一横,将梯子放倒了。
  叶湑一口西瓜噎在嘴里。
  “我进屋看店去。”他笑说。
  -
  最后叶湑是从屋子里面下来的,原本这屋顶就与屋内有暗层相通,不必借梯子爬上去。
  让高冈从梯子爬上来,本来就是她的玩笑话。
  这时候是饭点,书店没了人,叶湑就拉出一个纸箱子,里面全是书,拿塑料绳几本捆成一扎。
  箱子很大,高冈试探着往上提,太重,没提起来。
  叶湑拍拍手上的灰:“你那车借我用一下,我去送送书。”
  见他沉默不语,她又说:“或者你替我去送也行。”
  他仍是没说话,叶湑无奈叹气,最后妥协:“得了得了,咱俩一起去。”
  高冈把车从几百米开外的停车场里开过来,帮她把书搬上了后车座,等到叶湑钻进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又系好安全带以后,这才启动车子,往a大开。
  这些书,叶湑告诉他,是送给a大学生的。
  不收钱,全部由她读书时候的老师杨教授负责联系。她呢,就照着杨教授给的书单,找到书以后给他们送过来。
  “我读书那会儿,赚的钱除了交学费、补贴生活,多余的都用来买书了。”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主动提起大学时候的事。
  高冈问她:“我记得你不是有个舅舅?应该工作了吧,他没给你打过钱吗?”
  “还没有工作,他当时在国外读书搞研究,你知道的,留学开销大,一年少说也要十多万,他自己都顾不上。”叶湑说。
  “不过,他们学校会给他补贴,做科研也有工资,够他生活付房租,除开必需的开销,有多余的钱他也会转给我。而且我不还有奖学金么,每年的奖学金也够我付学费的,我其实没你们想的那样惨。”
  高冈轻咳了一下,偏过头去,没敢看她。
  千里眼在家里常常回忆过往的事,每次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那会儿的叶湑有多不容易,多余的钱都拿来向他买饺子去了。
  最后三个大男人并一条金毛犬,在客厅抱头痛哭。
  高冈只好问:“你舅舅做什么研究的?”
  叶湑摇头:“不让说,是个秘密。”不是她不说,确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唐铭之做什么的。
  高冈心里面咯噔一下。
  他想起以前新闻里报道的那些隐姓埋名三十年的科研英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人迹罕至的戈壁荒漠的画面。这种不让说的科研项目,一般都是......
  “你舅舅回国了?”
  叶湑又摇了摇头:“也不让说,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就知道他还活着。”
  明白了,和他的猜测差不离。
  “不过,他本科、研究生、博士阶段,学的都是物理,我学文的,一直不太懂,也就没怎么和他聊过这些。”
  “那你又是学什么的?”
  高冈一直有些好奇,听千里眼说,叶湑读书那会儿可是天南海北的四处跑,做调研,而且她又这么聪明,好像什么都懂一点儿。
  考古?地理?考古肯定不是,那就是地理,或者说汉语言、历史这种?
  叶湑的答案出人意料:“社会学,研究社会的专业。”
  -
  高冈找不到话题继续,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些事:“你父母出事的时候,你舅舅没回来么?”
  “他回了,”叶湑点头,“订了最快的一班飞机,连夜赶回来的,他在国外的那个科研项目,一天不做就要损失十好几万。”
  “这么多钱?”
  “主要是设备贵,机会成本也高。”叶湑说。
  可是没有法子,家里面出了这么大事,任谁也不能安安心心继续搞研究。学校给唐铭之批了假,准他回国处理姐姐、姐夫的后事,顺便也把家里的小姑娘上大学的事给处理了。
  坐的是红眼航班,下了飞机,直奔警局。到的时候,小姑娘正抱着办案警察的胳膊,靠在人肩膀上睡觉。
  眼睛哭肿了,脸蛋上还有泪痕。
  办案警察姓夏,叫夏蓬程。在一线工作了二十多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专负责唐如兰、叶国威这起凶杀案的。
  他把肩膀借给叶湑睡觉,一边拿了支笔,处理工作上的事。
  唐铭之径直上前,递了支烟,把小姑娘接过来。
  -
  接到报警电话后,夏蓬程带了人第一时间奔赴现场,把凶手捉了个正着。警方破门而入的时候,凶手没走,就蹲在温泉边上,捧着半个脑花,头埋手里吃。
  丝毫不理会进屋的警察。
  后来夏蓬程在大街上找到了报警人,她站在太阳底下哭,鼻尖晒得通红。一问才知道,是受害人的直系亲属。
  夏蓬程带她回队里,给她擦脸、擦眼泪,找女同事借来芦荟胶,给她鼻尖抹上,免得晒伤。又亲自喂她喝水、喂她吃饭,像照顾自己的女儿一样照顾她、哄着她。
  小姑娘亲眼目睹了现场,回来一直不说话。找她聊天也不理,唐铭之来也没用。
  就只有夏蓬程说话的时候,小姑娘才会微微有些动作,眼底也才有了些生气。
  “我有个徒弟,比你大几岁,只是这些天他不在,不然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不说话的时候,你俩的表情都一样,”夏蓬程笑,“像是来找我讨债的。”
  夏蓬程又说:“找个地方散散心,长城不错,那边风景好。”
  小姑娘目光微动。
  唐铭之将叶湑的表情尽收眼底,问她:“是想去长城?舅舅陪你好不好?”
  她没说话,似乎不太乐意。
  夏蓬程笑了:“小姑娘想自己去,不要人陪,是吧?”
  她终于点了点头。
  车开到a大的一道偏门,这边离杨教授的办公室最近,走路只用五六分钟。叶湑让他在前面第一个路口停,会有学生过来接。
  “怎么想到要给他们送这些书?”高冈打开后备箱,把书全部搬下来。
  “前几天老师联系我,估计是知道我来找过他,于是打电话和我聊天,聊着聊着就让我给他送点书过来。我以前受了老师许多照顾,无以为报,只好顺便给师弟师妹们也送一些。”
  叶湑靠着车身,给杨教授发了个消息:“而且,我母亲以前也常常给附近大学的学生送书,我都跟她学的。”
  远远的走来一个学生,应该是来接他们的,看着好像是个女孩儿。
  等到那学生走近了,叶湑吃了一惊——是个熟人,野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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