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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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空掩盖下,四人心头俱是一凛。
  盛名之下无虚士。
  陆照旋负手而立,悠悠踱步,四下顾盼,似是一副全然无忧之态。
  然而四人未知之处,她的心却一寸寸地沉了下去,凝重之极。
  她看似风轻云淡、全然不怕,甚至给人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感,让人心生震恐、忌惮尤深。然而事实却是她先前从未觉有何不对,直到踏入阵中,才觉四下阴冷森然、煞气暗凝,方知入彀。
  陆照旋多年于生死、追杀、埋伏中摸爬滚打,对煞气堪称极为敏锐,周围人或境但凡稍有不妥,她便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敏锐的直觉救了她,令她没有再向前走,而是停在大阵关隘前,留下余裕。
  再往前,便是生死关隘,她一旦踏入,境遇便会比如今凶险十倍百倍,到时别说似如今这般悠然出言调侃相讥了,恐怕真正到了话也说不得、无暇说的地步。
  那时,她便真正十死无生了。
  陆照旋越是打量周边阵法,越是心惊莫名。她见过无数凶险阵法,也在时光变迁、阅历增长间学过、布置过许多极险恶之阵,然而即便如此,眼前困住她的大阵,也能排在她过往见过的杀阵中前三。
  此时停步,她自多了许多从容,然而其实境遇也远未到她可以等闲视之的地步,仍是凶险重重,稍有不慎便要负伤,甚至被逼入眼前生死关隘中。
  至于她作为被算计对象的杀阵中……眼前这个当属第一!
  若到了那等地步,纵是陆照旋以生死之中为家常便饭,也难免颇感心惊。
  此时她出言讥讽,并非是自大自傲,也并非是自觉高枕无忧,反而是因明知凶险重重而反其道行之,用以迷惑暗中观察者,以免他们猜中自己真实想法,从而争取些时间,从这大阵中试探出一二分生机。
  敌在暗,她在明,境遇本不妙;杀阵暗算、有心算计无心,更是危险难言。然而两相叠加,却未尝不能生出一分生机来,反过来操纵暗中观察者。
  陆照旋一分分地扫视这周边隐于山林、丘峦、旷野的杀阵。
  她其实并不知道前来暗算她的究竟有多少人、又分别是什么来历,她这百年来惹上的仇家颇多,而欲以她颈上头颅一振声望的人也如云,以至于她此时一想,有可能的人未免过多,相当于没有猜。
  然而四顾之下,这杀阵虽极力掩饰,然而那玄元各掺的气息却是无法掩盖的,以陆照旋玄元同修的根底,那遮遮掩掩便好似班门弄斧,简直不足一提。
  她粗略估量了整个杀阵的规模和走向,又根据玄元气息的不同,隐隐约约猜见布阵者在四人到五人之间,便随口说了个“四位道友”,并不在意究竟是否说中。
  倘若敌人正是四人,自然会因此心惊,忌惮她目光锐利,而倘若敌人有五人,正好便迷惑他们,让敌人以为她只觉察了四个,待真正交手时,必以第五人在暗处给她始料不及的一击。
  然而陆照旋无论如何都会谨防这或许存在的第五人,这倒正中她下怀,反过来左右对方的思路。
  无论在明、在暗、算计人或是被人所算计,一处处境,皆有一处处境的算计法,只要她在的地方,就永远要牵着别人的鼻子走。
  而她永远不甘被动!
  她竭力将周遭杀阵布局与走向记在心中,然而还有许许多多未曾看的,她却未由着这周遭的安静恬然而继续探看,反倒主动收回目光,打破这似在默契中的宁静。
  陆照旋垂下眼睑,目光微冷,“既早已至此,何以不见?此非礼之所诲。”
  她长笑一声,清辉如练、剑光如虹,“既然四位道友不愿现身,便由在下出手,恭请一见!”
  剑光如月华下临,又如虹光涌动,乍一出手,便将四下旷野照得如有虹霓为裳、银辉为纱,幽幽艳艳,将那周天日影尽数遮去,于昏暗中更显出绮丽。
  她一剑既出,却好似全然落了空,朝着长天空空处而去。
  这样的失误,似不应出现在蜕凡真君身上,更不应出现在陆照旋这样声名赫赫的蜕凡真君身上!
  若有人从旁而观,便会觉十分滑稽,而哪怕是藏匿在虚空中的四人见了她这一剑,也有片刻的茫然。
  她这一剑无论如何奔,也无法朝着四人所在的虚空而来,无法使四人中的任何一人显出身形。
  名震十洲五岛煞星,就这?
  然而这茫然与不解只在一瞬。
  那剑光倏忽而落,竟仿佛月光落入静水中,蓦地漾出,一合而散,遍洒而开,好似凭空竖立起一道水波之墙,粼粼而摇,瞬息铺开,笼罩四面。
  “不好!”
  那水波四下而散,转瞬便好似凭空递到其中一人面前,那人只觉周身四面似有一张巨网盖来。
  他欲挣脱这巨网,然而心念方才一动,便觉如直面高山深渊,煌煌无可撼动。
  饶是以蜕凡修为,在此时竟觉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眼睁睁地任那水波一笼,竟直直将其从虚空中拉了出去!
  他被那水波一揽,脱离虚空,显了身形,恰见陆照旋偏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陆照旋见了他面容,微露讶色,随即轻笑,“我道是谁,原来……”
  她拖长了音调,引得后者脸色稍显阴沉,然后才悠然道,“原是陈师兄。”
  这显出身形、前来伏杀她的,竟就是洞冥派中与她争那天权殿主的陈氏真君陈凌澈!
  陈凌澈尚未答话,便见其余三人自四面一个个地显出身形,好似被谁拔瓜似的,一藤拔出数个。
  “我还道陈师兄以大局为重,一心向我玄门,故而才对我百般阻挠,未料到,这也是冠冕堂皇的托词啊。”陆照旋慢条斯理,将那四人扫了一眼,笑意尤深,“为了对付我,陈师兄竟与元门修士联手,实在出人意料。”
  此时这声“陈师兄”,便已自带些莫名的讽意。
  “你自家就是元门修士转世重修,莫非还对元门心存偏见吗?”陈凌澈见她姿态尤为安闲,似当真不慌不忙,一时摸不清她底细,心底隐隐有些无法深究的忌惮,似乎有直觉告诉他,一旦贸然出手,必然为她雷霆一击而伤。
  “这位又是哪位?”陆照旋视线一转,望向那另一名玄门修士。
  “陆道友认得旁人,怎竟不认得在下?”那人幽幽一叹,笑容竟颇为和煦,甚至带了些长辈的慈蔼,“当初道友虽未开宿慧,好歹也在魏家过了衣食无忧的十年,何以竟如此无情?”
  陆照旋一顿,“原来是你。”
  她神色渐冷,似宣告着什么一般,淡淡道,“魏临崖,我怎么不认得?”
  至于另两人,俱是元门修士,且也不是流洲人,与陆照旋并无深仇大恨,前来助阵,只为她这越来越响亮的玄门蜕凡第一人之名!
  在蓦然沉寂中,诡阵忽起,四野无光。
  陆照旋的身形好似一座琉璃像一般,在这晦暗四野中,伴着一声轻响,一寸寸碎裂。
  而随着这声轻响,顶上似有清光暗垂,只此一束,幽幽明明,似有灵一般,竟自逐人而去,倏忽追上其中一元门修士,转眼便要临照。
  这杀阵何等强势,莫说是修士灵光,便是连天光月华之精在此也要湮灭,陆照旋却能揽一抹清光逐人而行,这是何等厉害的手段!
  那元门修士不敢托大,连连闪避,却竟好似躲不开那清光一般,转瞬便要被追上。
  他的同伴欲出手相助,阻住那清光,孰料后者微微一转,竟反倒令他目眩神迷,好似周天一远,连欲做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再回神时虽不过片刻,然而那清光却已趁势翩然而去,他错失良机,再阻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追上。
  那清光仿佛真就只是一道影子一般,无形无状,转瞬透过无数拦截,落在那人身上。
  银辉化作烈火,一寸寸燃起,转瞬升腾,火光强行冲破晦暗,溢满四野!
  那元门修士虽已蜕凡,在这银辉烈火下,却好似个普通小修士一般,忽地长嚎痛呼,竭力从那银辉下睁开,身既不焚,火光却仍从他周身亮起。
  陆照旋一道法术,竟同时焚毁他肉身与元神!
  众人为这堪称惊世骇俗的一击而震骇失声,却见阵势猛地一变,极晦暗中更生出极光辉,炽烈掩在隐晦下,又自晦暗而生,转瞬笼罩陆照旋,看似威风八面的后者,竟在这变故下毫无还手之力,被镇压得动弹不得。
  她顶上灵花、周身清气,竟在这炽烈之辉一寸寸消磨!
  魏临崖长笑一声,“陆道友果是沉着机变,已在这杀阵中束手无策,竟还耍得我们几个老家伙团团转,险些被你糊弄过去。”
  他猛然收起笑意,杀意毕显,望着阵中人,冷冷道,“这杀阵,专为你而设,你说得没错,青山秀水、风景独佳,正是我为你选就的一等一的埋骨之地。”
  陆照旋只觉心魂一痛,无论法力还是元神,竟都在这杀阵中齐齐消磨,速度之快、之烈,竟似要在片刻间将她打落凡人!
  片刻之内,无论是鬼世夜游图还是昆吾宝剑,无论是玄门手段抑或元门道法,反是陆照旋会的,她尽数一试,招未出,便知合不合用,一旦不合用,立刻换新招再试。
  那四人纵阵,便见她反复出手,灵光异彩连连,不过瞬息间,她竟已换了千百种手段,没有哪个是相同的,俱是震骇之极,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灵光明明灭灭,每一种都能令寻常元婴修士趋之若鹜、令蜕凡修士疲于应付,然而在她手中,竟好似不值钱一般。
  光是她这层出不穷的手段、诡秘莫测的道法、变化万端的神通,陆照旋便足够以一人撑起一家万世道统传承!
  四人目光闪烁交汇间,虽平日里各怀鬼胎,凑在一起也是各有心思,然而此时此刻,竟不约而同地怀有同一种坚定无比、务必达成的念头——
  既已动手,便必要取陆照旋性命,此时若未杀成,日后必为要其所杀!
  然而道法千般,灵光闪灭,竟无一个能破阵。
  就在这瞬息之间,陆照旋手中过了千百种道法,那炽烈光辉也自她顶上闪过千百下,不过片刻,陆照旋的修为与元神便同时在这杀阵中被削去一成!
  灵光湮灭,她已山穷水尽。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失败orz
  但这章多写了一千字!
  第75章 雪光冲天,遁走虚空
  明辉在身、修为寸减、杀阵困阻、手段用尽, 无论怎么看,陆照旋似乎都已在绝境。
  然而无论是对她相对更熟悉的魏临崖与陈凌澈,还是因她声名与立场而与前两者合谋伏杀的两个元门蜕凡修士, 都并未因局势的大好而稍加松一口气。
  他们经过太多风浪,见过太多次绝地反击, 也见过太多大意失荆州,无论是谁,未到最后一步踏尽,都绝不可能稍加松懈。
  以蜕凡修为, 手段堪称无穷数,莫说是窥见一线生机,便是生机尽绝, 也能硬生生抢出一道来, 此时松懈,无异于。
  况且,陆照旋方才那千百道术手段,更堪称惊世骇俗,从那之中, 不仅能窥见她的见识广博、积累深厚,还能隐约窥出她于大道之上是何等精深。在场四个人, 任谁也不敢给她一点机会,只怕放虎归山。
  那炽烈之光当头而照,将四下染成一片灿灿金辉,眼见着陆照旋在这烈辉之下修为一寸寸锐减, 似实在山穷水尽。
  陈凌澈目光微闪,暗瞥了对面的魏临崖一眼,后者眼锋一扫, 似有若无地与他对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两人的对视分毫不着痕迹,即使四人相对而行阵,那元门的两个蜕凡修士也不曾捕捉到。
  陈凌澈望着阵中的陆照旋,后者在灿灿金光之下,愈发显出其风华美貌,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而她面上莹然而灿、容光慑人外,是一片沉静的冷然。
  她好似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凶险,又或者并不把这一切当回事一般,纵然对着寸寸削减的修为,也似乎不能动摇其半分心智、不能令她稍稍改容。
  陈凌澈望着她,忍不住想起当年在天权殿中与其首次见面的情形。
  那时,她正如此时,面对比她经验丰富、资历深厚得多的竞争者,甚至没有半分紧张,斥责他“大道之争,不在口舌”时,甚至好似他的师长前辈一般,声势逼人,纵使是陈凌澈这等期年蜕凡真君,也难免为之气势一滞。
  其实走到这一步,也并非陈凌澈所愿。
  无论这些年来师徒一脉究竟如何抬头、世家一脉如何步步锐减,大家明争暗斗、互相打压,总也还是同门,学的是一脉传承,互相之间渊源太深,没有谁能完全将对方剔除。
  至于凤麟洲的其他玄门传承,虽上溯源流,也能追溯到同一位问元祖师,然而终究是数万年分隔,远了太多。老实说,陈凌澈对凤麟洲上三宗的其他两宗抱有极大的警惕。
  至于那两个元门修士,那便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由于十洲五岛互通,更成了道不同不死不休。
  可以说,在陈凌澈心里,其实被他围杀的陆照旋,反而比与他合力围杀的三人天然要亲近太多。
  然而,虽是如此,走到如今这一步,却又是不得不为之。
  陈家近些年来虽稳居五姓七家之首,然而陈凌澈自己心知这辉煌不过是余晖,倘若他不能掌握天权殿,陈家早晚要从这首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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