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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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阖上眼,甩甩头。
  方喻同深吸一口气,将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赶走,而后又去要了桶热水,回来倒在客栈沐浴用的大木桶内,径直钻了进去。
  很快,他也洗得一身干净清爽。
  尤其,将一双手擦了又擦。
  一切,都才只是刚准备好而已。
  方喻同走到床边,静静凝视着阿桂泛红的脸颊。
  擦过温帕子之后,她身上的烫意似乎退了一些。
  他微微抿起唇,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刀。
  这小刀,是赵力送他防身用的。
  此刻,他却举起来,划破了自己的手心。
  血一滴滴地坠落,没有落到别处。
  他另一只手将阿桂的唇瓣轻轻拨开,汨汨血线全顺着她的唇舌之间蔓延。
  阿桂竟有了反应,眉尖轻轻蹙起,低若未闻的沉吟一声。
  方喻同瞳眸里泛起光亮,连忙唤她。
  可那只是昙花一现,她再没了反应,依旧沉沉睡着。
  比起心里的煎熬,手心被小刀划破的痛算不得什么。
  根本不值一提。
  方喻同只恨自己的血不够多,不多一会儿,他只觉自己越来越虚弱,力气仿佛随着那些流走的血而消失了。
  他咬咬牙,又撑了片刻,才扯过提前准备好的布匹包好掌心。
  幸好,他的血没浪费多少。
  不像喂她喝水那样,容易从嘴里流出来。
  赵力说,有些人天生就不容易染上瘟病。
  他在瘟病大营待了那么多时日,却毫发无损地走出来,和染了瘟病却未显露出来的阿桂一直朝夕相处,也全然无事,所以他天生便是瘟病的克星。
  若他肯将他的血给阿桂喝,那便可以缓解阿桂的病情。
  只可惜治标不治本,还是得拿到方子,才能彻底让阿桂的病好起来。
  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和无力感紧紧缠绕着方喻同。
  若阿桂睁开眼,定会看到他的唇色苍白得吓人。
  他却满足地翘起嘴角,拱了拱阿桂盖着的衾被,自个儿轻手轻脚地爬进去。
  阿桂睡得被窝里十分滚烫,烘得他冰凉的手脚迅速回暖。
  若阿桂醒着,定要骂他不知死活,竟敢和瘟病的人同卧一榻。
  可她是阿桂,所以他才不会嫌弃。
  甚至他还有了可怕的想法。
  譬如若是治不好她,他独活着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但死之前,他要让那个害死她的统领大人偿命。
  若他们不被抓去难民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
  翌日清晨。
  天一亮,方喻同便睁开了眼。
  像是有公鸡在他体内打鸣。
  连方喻同自个儿都有些意外,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变了个人。
  他累得很,却依旧强撑着爬起来,收拾齐整,再次给阿桂留下醒来后伸手便能吃喝的温粥热水,这才不慌不忙地出了客栈。
  这次,他依旧一路问人,走到了一个高宅大院前。
  上头烫金的匾龙飞凤舞写着“李宅”二字。
  他讽刺地勾勾唇,给门房塞了碎银后才道:“我是你家夫人的远亲,有事与她相报。烦请你通报一声。报我的名字,方喻同,她便会见我的。”
  有银子自然好办事。
  这似乎,还是小时候他娘教给他的。
  门房得了银子,立刻喜笑颜开地说进去报夫人。
  方喻同在门口等着,望着大门后那雕得富贵锦绣的镂金影壁。
  唇角挂着的讽刺越发明显。
  当初她抛夫弃子,为的就是此般荣华富贵。
  真叫他恶心。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握着拳头发誓,再也不会和这样的女人有任何瓜葛。
  她不配。
  阿桂曾问他,难道这些比他的命都重要吗?
  他的回答,是。
  他宁死,也不想再见她,更不想欠她什么。
  可现在,他却还是来了这里。
  命运沉沦,苦海浮沉。
  有些事或许是在逼他做个了断。
  等治好阿桂,他一定还要告诉她。
  他的命没这些重要。
  可她的命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第27章 绝望 【万字肥章】感谢订阅
  李宅下人带着方喻同穿过亭台楼阁, 小桥流水,到了一间南北通透处处透着雅致精巧的院子里。
  他目不斜视,好似见惯了这些荣华富贵一般。
  就连那下人都暗暗惊诧, 以为他是什么见惯了世面的富家子弟, 气度不凡。
  院子的正屋大门,亦雕了许多精致镂金的吉祥图案。
  有一位丫鬟守在门口, 看到他俩来了,便推门进去禀告。
  很快又走出来,引着方喻同进去。
  屋内处处皆是满目琳琅的摆件,金银玉石, 数不胜数。
  绕过那绣金线的山水花鸟屏风,方喻同的目光落在了倚在美人靠上的那位妇人身上。
  她虽是妇人打扮,却还是如他记忆中那般明丽秀美,似是连时光都舍不得剥夺她的这份美貌。
  眉如远山黛, 眼如秋波横, 穿着鸭蛋青缎底襦裙,身姿娉婷袅娜。
  这便是方喻同的亲娘, 俞蓉蓉。
  方喻同如今还未长开,一张脸便已十分俊俏明秀, 便是遗传了他娘的这份美貌。
  俞蓉蓉正裁剪着手里的石榴纱,轻软细腻,衬得那双手亦是白皙纤嫩。
  方喻同收回目光, 脊背挺得笔直, 下颌紧紧绷着,默不作声。
  俞蓉蓉让身侧的两个丫鬟都褪下,等屋内静了,才抬起纤手, 捏起小几上一枚青皮鲜果,走到方喻同身前,“吃吧。”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宛如在赏赐他什么。
  方喻同皱了皱眉,后退几步,紧紧盯着地上贵奢柔软的绒毯。
  俞蓉蓉漆黑的眸光打量着他,良久,才道:“来找我作甚?莫不是你爹死之前,让你来投靠我?”
  她的语气里,有难以自掩的慌张。
  仿佛视方喻同为洪水猛兽,怕他缠上她。
  方喻同猛地抬眸,深深看着她:“你如何知道我爹死了?”
  俞蓉蓉垂下眼,薄情难掩,淡声道:“他那身子,不是迟早的事么?前些日子见到你出现在苏安城,我便猜到了。”
  方喻同眼神阴鸷,沉默片刻,直接说道:“给我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饶是俞蓉蓉也掀了掀眼皮,“你一个孩子,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方喻同淡漠地看着她,不徐不疾地说道:“你是我何人,问我这么多作甚?”
  “二百两,我没有。”俞蓉蓉轻飘飘叹了一句,“小同,我在这里过的,没有你瞧着的那般好。”
  方喻同神色端正严肃,疏离冷淡,“你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我只是想知道,若我出现你那位夫君面前,他看到我的脸,会不会联想什么。”
  “你——”听出他言语中的威逼之意,俞蓉蓉气得脸色骤然变白。
  方喻同沉默的看着她,眸底是一片暗光。
  她缓了口气,直勾勾看着方喻同,深深道:“你这孩子,和你爹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方秀才光明磊落,深知礼义廉耻,绝做不出这种威胁人的勾当。
  即便当年,她卷走了家里的许多银子离开,他也毫无怨言,反说是他拖累了她。
  方喻同轻轻笑了笑,忽然抬脚往前走,直直逼视着她,“当然不像,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娘生没娘养,自然要懂得为自己盘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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