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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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家长,”何弈上车的时候这么简短地解释了一句,也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实想法,“就算是见过了。”
  迟扬不置可否——何弈是直系亲属,今天周三,确实可以探监,但他一个非亲非故连当事人的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其实是进不去的。
  何弈大概也不是真的想让他们见面。
  监狱地处偏僻,也没有直达的公交,从城区打车到这里花了一个多小时。迟扬扫码付了钱,关上车门,转身揉了揉何弈的发顶:“早说是来这儿我就叫司机送了,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也许是昨晚睡眠不足,或者睡得不好,何弈的脸色有些发白,平静道:“到都到了,过去吧。”
  临近新年,北方重年节,这时候城区里早就张灯结彩,准备喜迎新春了。
  前两天他们待在家里的时候还下过几天雪,今天倒是个嫌见的晴天,只是山风冷,这里地方特殊,也丝毫没有年节将近和乐融融的氛围,只有那两排树万古长青,映着稀碎的阳光,勉强称得上温暖。
  何弈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视线低垂,似乎在思考什么,直到走到了监狱大门口才松开牵着迟扬的手,轻声说:“你就在外面等我吧……会冷吗?”
  迟扬抗造得很,雪天都能敞穿外套,这种天气自然也不在话下。他摇了摇头,倒是有些担心何弈,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像以前一样伸手抱了抱他:“不冷,在这儿等你,去吧。”
  怎么跟第一天送孩子进幼儿园似的。
  何弈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我会尽快出来,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
  “去吧,”迟扬松开他,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后颈,“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
  何弈点点头,转身走了。
  何彬的模样和上次见面比,似乎老了很多。
  他还保持着最基本的整洁,在隔音玻璃那一头坐得笔直,只是头发零星地白了,没有了发蜡和正装,换上囚服,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眼神里似乎也少了些什么。
  见到何弈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随之谈了一口气,沙哑又满是感慨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他们告诉我有人来探监,我还以为是我的父母,没想到是你……”
  大概是和迟扬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混久了,再听见这样文绉绉的话语,何弈居然有些不习惯。他愣了愣,很快恢复了如常的平静,颔首道:“来看看您。”
  他不知道寻常人家的父子在狱中相见,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也许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痛哭流涕一朝释怀,也可能相看两厌,说不了几句就要大吵起来……但这注定不会发生在他和何彬身上。
  被锁在牢笼里克制惯了的人,哪怕心有厌恶,也很难通过愤怒的形式宣泄,只会平静地保持风度,为彼此感到悲哀。
  也许换一个人,会问他是不是还顾念旧情,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自己——但何彬只会点一点头,语气平常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就像从前每一次他放学回家,在沙发上接受的询问一样。
  只是这次他的答案不再是考了第几名,或者和老师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他平静地垂下视线,不去看何彬憔悴了许多的脸,拿着话筒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这件事没有闹大,除了您和母亲离婚,也没有对我造成别的影响,还是像以前一样。”
  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无异于嘲讽。
  何彬换了个坐姿,手腕上的镣铐一阵哗楞乱响,冷冰冰地透过话筒传过来——然后他问:“那你今天来,是想在年前陪陪我吗?”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有人情味的话,如果放在十年前,何弈听了大概会很高兴,然而现在他只能摇摇头,如实回答:“我不会原谅您的。”
  “想也知道,”何彬嘴角一弯,扯出个有些苦涩的笑来,“那你是来……”
  “爸,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何弈隔着玻璃看向他的眼睛,语气温和,“今年有人陪我过年,以后都不用再担心我了。”
  哪怕你出狱,哪怕你回归正常的生活,也都与我无关了。
  他说得很委婉,言下之意却明明白白,是要同何彬撇清关系。
  何彬略显讶异地挑眉,显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问道:“是女朋友?”
  算是吧。何弈抬起头,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高悬的四方格窗——远处晴空万里,有人在阳光下等他。
  “男朋友,”他轻声说,“一个会陪我很久的人。”
  以他的性格,要替别人肯定地说出“陪我很久”这样的话,其实是有些超纲的——但那个人是迟扬,至少在何彬面前,他还是想这么说。
  他第一次没有等何彬的回答,站起身,留下最后一句话:“我走了,您多保重。”
  迟扬在大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看手机里存的去年的高考题,对着答案一道一道往下看——以前他觉得,如果能用天赋换平凡安稳的一生,他宁可平庸些,现在遇到何弈,又觉得吃点儿苦也没什么,还是有天赋来的好。
  至少不会和心上人差距太大。
  他看见何弈走出了门,便跟着站起身来,朝那边走过去。
  不用想也知道,何弈现在的神情大概不会有什么波澜——少年人身形清瘦,出门的时候似乎嫌风大,下意识拢了拢衣领,视线低垂,一步步走下楼梯。
  迟扬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想,父母离婚那天他是不是这样孤身一人出了门,走下高高的台阶,平静又落寞。
  如果那天他也这样站在台阶下,就能早一点抱到何弈了。
  他这样想着,走到台阶下,张开手。
  何弈看到他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快步向他走来,伸手抱住了他。
  “迟扬……”少年的声音自他衣领间传出,似乎有些闷。
  “嗯?”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今天来吗?”
  迟扬一顿,声音不自觉温柔下来:“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除夕,”何弈轻声说,“辞旧迎新。”
  语气很淡,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辞旧迎新,辞别的只是被他长久留在记忆里的什么人,而不是他的父亲。
  他以为对方会说他不顾念旧情的,毕竟是十几年抚养教育之恩,就这么说断就断……然而迟扬只是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问他:“那今晚是不是得吃饺子?”
  何弈没听清:“什么……”
  “我说,”迟扬摸了摸他的头发,“去趟超市吧。”
  过年前的超市,顾客量只增不减,似乎比以往还要热闹。
  以前只是充当没有感情的at机,迟扬还是第一次有这样新奇的体验,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推着购物车一前一后地走,商量要买些什么。
  “饺子皮,肉馅……”何弈看向他,斟酌道,“我觉得还是买现成的速冻饺子比较稳妥……”
  迟扬靠着推车扶手,笑了一下:“不相信我?”
  “你会吗……”
  “不会,”迟扬诚实道,“但可以学。哥哥,饺子皮和馅儿煮熟了就能吃,大不了难看一点,don’t worry……”
  这大概是他新学会的词,何弈正在把一袋鸡精放进购物车,闻言惊讶地略微抬眉,顺势问道:“说到这个,你学得怎么样了?”
  “……上午看了你的英语卷子,回家继续,”迟扬指了指他身后的货架,无可奈何地转移话题,“家里缺酱油吗?醋呢?”
  然而何弈不为所动 又把话题拨了回来:“不缺——语文和数学的呢,看过了吗?”
  迟扬:“……怎么跟陪老师出门似的。”
  也许是出门原因特殊的缘故,他的小老师今天戴了眼镜,细细的金属黑框映出柔和的光泽,显得清秀又文气,在超市通明的灯光里看他,视线没由来地让人心痒。
  他忍不住摸了摸何弈整齐的黑发,觉得以下犯上的感觉良好——这种冒犯高位者的体验的,大概是个人都会上瘾。
  何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嗯?”
  “看过了,”迟扬正色道,“昨天晚上睡不着,把你圈的基础题都做了……其实有个东西叫搜题软件,还挺好用的,虽然那套试卷是原创题搜不到答案,但能找到类似的题,看看思路大概就懂了,比翻你所有试卷的效率高一些……当然试卷我还是会看的,慢慢来嘛。”
  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当然比一味跟随他人要好一些。
  “不要产生依赖性……”何弈思考片刻,斟酌道,“总有一天你要脱离所有外界资料,自己做一套试卷的。”
  “嗯,”迟扬笑了一下,习惯性抬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放心吧,我已经能坐一个小时不瞎想了,有质的飞跃——这事儿回去再说,哥哥,我想吃糖。”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另一章会发得比较晚,可以明天起床再看哦。
  第45章 橘子糖
  “哥哥,我想吃糖……”
  何弈一时没听懂:“什么糖?”
  “什么糖都行,”迟扬推着购物车,跟着他慢慢往前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小时候那个孤儿院逢年过节才买糖,一人一颗,抠得跟什么似的……”
  他很少主动说起小时候的事,偶尔说了也只说跟何弈有关系的那部分,现在在这样年节前和乐融融的环境里说出来,没由来地让人心疼。
  何弈愣了愣,把一袋火锅底料放进购物车,伸手摸了摸迟扬的头:“好,现在去买。”
  “其实也没什么,后来从那儿出来了,每年都给自己买糖……就是再后来没人一块儿过年,我也把这事忘了,”迟扬说,“今年要不是你说,我也想不起来。”
  何弈真带他去了零食区,在琳琅满目的散装糖果附近停下脚步,拉下几个散装食品袋递到他面前:“想吃什么,自己挑吧。”
  迟扬其实对甜食没什么兴趣,喜好里唯一能沾上点儿边的就是薄荷味的烟,现在还戒了。种类繁多的糖看在他眼里其实都差不多,真下手挑了大概也只会选近前的两三种——还是同一个牌子的不同口味。
  伸手的时候他却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何弈:“哥哥……”
  “怎么了?”
  “我想吃小时候你给我的那种,”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出奇的认真,眼底却笑意昭然,语气放得低软,撒娇似的,“水果糖,橘子味儿的。”
  十几年前的糖了,现在还有没有生产都不知道。何弈凭着对包装的记忆大致看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至少这里没有,只好摇了摇头:“网上买吧,回去拍照识图,糖纸在家里……”
  还挺聪明。迟扬没想到这题还能这么解,却也不可能真把这件事留到回家再议,赶在何弈转身前又得寸进尺,补了一句:“不行,今天是除夕,我就想今天吃。”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嫌矫情,然而何弈对他一向毫无底线,这样摆明了碰瓷的话都会认真考量——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今天来不及,怎么办?”
  “那得补偿我一下……”
  如果放在别人身上,这已经是无理取闹了……偏偏何弈很吃“补偿一下”的这一套,大概是成长环境所致,他能坦然向他人提供好意,却很难心安理得地接受,总把自己放在付出的那一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足够的安全感,不会亏欠他人,也不会让别人失望。
  甚至当那个对象是迟扬的时候,他会将“给”和“补偿”当做表达喜欢的方式,如果迟扬不阻止,就能全无保留地把一切都“给”出去。
  这种感情观其实是畸形的,迟扬一直知道,他自己大概也有所察觉,在逐渐适应接受对方有些强硬的好意,和最开始他一顿饭都要还得明明白白的情况比起来,最近已经好了很多。
  迟扬总觉得他们能在一起很久,其实也不全是毫无道理的自信——能感觉到彼此都在为这段感情竭力变好的时候,这会是一段很好、很长久的感情。
  当然还有他家小男朋友太好了的因素在,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成绩还名列前茅,对他的依赖欲毫无保留,在一起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他……也许夸张了一点,但这么好的人,他没理由不放在心尖上宠。
  不过这时候似乎是何弈在宠他。
  何弈拿回那几个食品袋,从五花八门的散装糖果里找了三种不一样的水果糖,然后替他称了一点儿,耐心地装进袋子里,一边问他:“补偿什么?”
  话音里带着一点儿纵容似的浅淡笑意,又像是认真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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