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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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阴地位于东北方,我们朝着山阴地驶去,从乾州进入到了巽州。
  一路上有不少人行色匆匆,有时连白端都会选择避让,我只好问他是不是有熟人,白端漫不经心的道:“我看你又不老实了。”
  “我哪里不老实?”我很听话的好嘛。
  “还没安稳几天,问东问西的毛病又犯了,先不说我想不想答你,就算答了你,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他说得句句在理,我真是哑口无言,只能小口嘬着难闻的药汁,马车一路晃荡,好几次要颠洒我的药汁。
  我既巴望它被颠洒,又盼着这段颠簸的路早点过去,白端用余光瞥见碗里药汁丝毫未下去,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以后不养女儿。”
  “啊?”是什么让他发出如此奇怪的感言。
  “养女儿太难。”白端抓住我的碗,放到一旁,让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我问他要不要脱衣服,他回我一个淡笑:“你想得美。”
  炙热的掌心隔着衣服贴着我的背,浑身是徜徉在阳光下的舒畅。我懒起来,盘坐一时就打起瞌睡,迷糊中靠着一个结实的胸膛睡得正香,有人揽过我的肩,鼻尖萦绕着好闻的净水味。
  一直不了解为何闻到净水味,大概君子若水吧。
  “明天要进城了,虽说只是个小城镇,但交通便利,是休息赶路的极佳之地,会有很多人云集于此。到时要千万小心,跟紧我。”白端低声嘱咐道。
  我抽抽鼻子,在他怀里卧出一个好姿势,随口道:“公子放心,我可以扮成男子,这样子谁都认不出来。”
  “你倒有主意。”他眸光柔了一瞬。
  我接着道:“谁叫我是公子刀下的鱼肉呢。不替公子分担忧虑,属实不懂事了。”
  他眸中带了几分玩味:“我该夸你懂事?”
  我眨巴眼问他:“是不是要奖赏我?”
  我听到一声轻笑,没想到马车晃动的紧,我和他竟以躺着的姿态相视着,他以手支颐,也许是我的错觉,今日在这晚霞映照之下,白端微微弯起来的眉眼和嘴唇,好看的不像话。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的心肝。”
  而白端竟对我说:“好。”屈了一身湛蓝色的衣袍,重新坐了起来,掀开帘子眺望远方的晚霞。
  看了一会儿,转过来看我,触到他的目光,我根本没有之前豪言壮语的硬气,不受控制的怯懦道:“你刚才说什么。”
  话音一落,马车便停了,车夫在外面道:“公子,前面是君候的马车,要不要避开?”
  白端简短的“嗯”了一身,顺手拿起盛满药汁的碗递给我:“我已经帮你运过功了,当然药还是要喝的。”
  我苦着脸接下碗,一饮而尽,不能让他看到我脸颊可疑的红晕。
  晚上的风很大,马车停在山道附近的林子,喝完姜汤,我靠着白端肩膀打盹,林中一时传来动静。
  倒不是怕野兽冒出,这年头,人比野兽可怕的多。尤其现在距离山阴地开启不过一个月,很多人慌不择路的往那赶,不得不多加防范。
  我刚想站起身四处张望,白端按住我骚动不安的身子,说来的是自己人。
  林中闪出一道灰影,朴素的五官,瘦长的身材,唯有气质像暗涌的江波,让人能记住。
  来人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带有自责的对白端道:“公子,属下听信狗儿的浑话,被骗去其他地方,害得公子受伤,实在该死。请公子责罚。”
  白端没有责怪他:“我先前并未告知你狗儿的身份,你自然不知道他是傩教的乾主。事情都结束了,虽说耽搁些日子,但能救出滕将军不失为好事。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以后小心点就是。”
  来人道了声:“公子不责怪属下,属下也不能原谅自己。请公子责罚。”
  白端闻言,将衣袍盖在我身上,站起身扶他:“我说了不必自责。”
  来人很执拗,说什么也要白端责罚他,就差在脸上写着“你不罚我就哭了”这一行字了。
  我懒散道:“那你自宫吧。”还不脏了白端的手。
  白端轻咳一声,一双眼眸好笑的盯着我。
  我正襟危坐:“你看你听信小人,眼下又逼你家公子做坏人。”琢磨着,“自宫是你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白端身子往后一靠,倚在树下乘凉,抱着手静待我的下文。
  我继续道:“你自己的失误,应该自己想办法偿还,而不是逼你家公子做刽子手。没人认为你是忠心耿耿正直不阿,人家只会觉得你太桀骜难驯,连承认错误加以改正的勇气都没有。”
  来人一双灰眸凉凉的盯着我,我想如果不是白端在,他就要上来掐我脖子了。
  白端怕我激怒来人,身子往前靠了一些:“她叫猫儿,是我带回来的。她向来这样满口胡言,你莫要当真。”
  我满心以为来人现在肯定在沉思如何自宫,可哪想他就盯着我,眼神似有几分杀意:“属下听说,罗城出了妖女,一夜之间焚烧罗城,后来又烧了大沟寨,不知是不是真的?”
  他的目光深沉且认真,一瞬间竟让我觉得他问出这话,是确信我就是那个妖女。
  我微微往后避了避,反应过来:“你想杀我?”
  好小子,仗着自己是旧人,就敢明目张胆的排挤新欢,欺负我呢!还“是不是真的”。
  是又怎样!
  来人还是盯着我,像是看穿我的内心一样,不知从何抽出一条细丝:“这么说来,你太危险,不适合留在公子身边。”
  我细细观察他手上的细丝,纤细如发,却像是精细打磨过后的,其材质跟檀香的北寒针同出一处,应该就是北寒丝了:“怎么说?”
  我面上微笑,不动声色。
  “你敢。”却是白端出声,他眯了眯眼,有些薄怒。
  我有点愣神,转头望向身旁凝视来人的白端。
  “公子。”
  “嗯。”
  “你生病了?”还知道救我。
  白端没搭理我,目光仍放在来人身上:“从十,退下。”
  从十实在太执拗了:“若真像人们说的那般,这个妖女就是被傩鬼附身了的,留不得。您忘了长老之前对你的交代,不要沾惹傩鬼,她可是您命中劫数。”
  我惊愕的看白端,他神色淡淡:“我不信命。也不信她有这个本事。你既然跟了我,就少拿长老来压我。”
  瞧瞧,这是损我呢吧,埋汰谁呢!我有些不服气,又无法反驳。从十听后,身形略显枯槁。
  忽的。
  从十细丝一挥,林间响起数声惨叫,惊得老林子鸟兽争相逃窜。四处跳出来的黑衣人将我们包围,北寒丝寒芒毕露,形状与普通银丝毫无却别,可它被从十握在手里,暗含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细丝没入黑衣人中,只觉断臂残躯飞溅,紧接着山林土石微微倾斜出一道裂缝,这条裂缝从脚下蜿蜒而出,愈演愈烈,瞬间将所有血肉模糊的尸骨吞食。
  我惊愕于这劈山裂石的动静,怔怔的望着从十,只见他眸光沉敛,俨然是藏于人间的杀神,完全无法跟先前沉默执拗的样子联系到一起。我步遥自诩能见大场面,可是今天这副血肉横飞的画面……当真……
  恐怖至极。
  直接给人剁碎了!
  少年你这种走极端的人很危险呐!
  还好白端替我挡着,隔着他的掌心,我大口的喘气,小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
  白端道:“你想看的话就看,不想看的话转头就走。这里没人逼迫你,只是以后的路还长,没人能替你成长。你终是要淋惯风雨的。”
  看?或不看?
  我浑身抖得说不出话。
  是啊,没人能替我遮一世的风雨,我若不成长,谁替我成长、
  平复了下心绪,尽管恐惧没有随之减退,但总是有了面对眼前的勇气。缓缓拨开白端的手,惨状映入眼帘。
  我实在描绘不出这副画面,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的疼,以至于很长时间,我都不敢找从十挑事,更不敢当他面说出伤害公子的话。
  代价太大,后果很严重。
  从十缓缓收起细丝,末了看我一眼,笑了。我拉着白端的衣服抽搐:“你看他威胁我!”
  白端无奈的摇头。
  我问白端:“这帮人是谁派来的。”
  今夜的公子很有耐性,细心教导我的模样好像慈祥的老父亲:“君候的人吧。白天碰到了,晚上就摸过来了。听说他身边有位女军师,看来此趟去山阴地,不会太平了。”
  “女军师?”真是稀奇的称呼,我昂首挺胸的显摆:“其实我也是可以的,只要你给我时间。”
  白端拿我的话打趣:“没想到猫儿这么有志向。”
  “那是那是。”我摸摸鼻子,笑得那叫一个清丽动人。
  从十收拾好残局,也不啰嗦,准备趁着夜色赶路。
  “山阴地的玉符,就这么让人着迷吗?”我重新回到车上,白端倚在身侧,靠着一个靠枕,我掀开车帘,瞧瞧车外奔驰的景象,忍不住说。
  白端闭眼休息,听我这么一问,淡笑道:“玉符是其一,你可知卿回上神。”
  我小声的“嗯”。
  “你在古祭台见到的是上神的画像,山阴地藏有她的神识。”白端接着说:“能得到神识者,应是有天大机缘的人。而山阴地就是上神修炼之地。一年前傩教就有预兆,凤血种脉、勾阵将星和玉符等等都会相继出现,山阴地和离世海重新开启,甚至还有传闻,傩鬼们会倾覆乱世,撼动傩教的地位。所以各路人马不光想求取机缘,还想在乱世中站稳根基。”
  “傩鬼说的就是我们吗?”我脱口而出。
  “猫儿。”白端神色平静的睁开眼,朝从十的方向飞了一眼,我立刻会意,这个问题不能被从十听到。从十似乎不只是白端的人,他背后还有长老的一股子势力。
  “原来早有预兆啊。”我把头缩在衣袍里,想到我们穿越并非意外,很有可能是有人编排好的戏码,演着演着,我习以为真了。
  “明天会更累,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白端微微倾身将我的衣袍系紧,灵巧的手穿梭在衣带上,打出个漂亮的蝴蝶结。明明如此美好的画面,我却毫无心思,满脑子想着他刚才的话。
  他见我想的入神,安静的有些过头:“这里有我们,不会有事的。待会从十架着马车进城,你睡你的,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我乖乖地躺下睡着了。
  半路醒来见他二人都不在车里,外面传来极轻极浅的动静,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翻个身,捂住耳朵继续睡。反正白端让我睡觉,我出来蹦跶也无益。
  马车一路颠簸,一觉醒来,蹬被子,只见白端手里拿着什么,正递给从十。从十满脸惊愕,因他们都在车外站着,隔着一层帘布,瞧不清楚,我气得掀开,外面是热闹非凡的早市。
  我露头冲白端喊:“公子偏心。”
  白端转头看我:“我哪里偏心了。”像看到什么,错愕,好半天反应过来,莞尔一笑,“你的脸好生奇怪。”
  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是个少女,之前不说倾城容貌,倒也能用“清丽”二字来形容,眼下这张脸虽受到伤,但也能从错落有致的疤痕分辨出原本的姿色吧。
  “好生奇怪”这词用的好生奇怪。
  我摸摸自己的脸,没摸出不同,从十拿出一面镜子,让我好好看看。
  我一把夺过,身正不怕影子斜,谁怕谁。妈耶,这莫名其妙肿成猪头的是谁啊。
  吓得我摔碎镜子,白端掏出小本本,又给我的“壮举”添上一笔。
  我抽了抽嘴角,打算找出幕后黑手:“你们谁干的。”
  白端故作镇定且诚恳的问从十:“我记得你先前学过几招蛊毒,把她弄成这样也不是难事。”
  妈耶,蛊毒!
  从十也不护着他家公子了:“公子跟她待了一宿,有的是机会。”
  妈耶,白端!
  白端很无奈的抬手:“我们都不承认,怎么办?”
  这二人狼狈为奸,乌合之众,奸情满满,狗男男,气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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