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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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粮价一点点被再次压低,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商人们忍不住了,急切地想要同谈判的代表们取得联系。
  商人代表却龟缩在教堂中,美其名曰:忏悔。
  “等他们忏悔完了,一切也完了。”
  一名资金远没有其他人雄厚的伯利克商人怨恨地说道。
  粮价正在重新回降,眼看再过几天,他就要亏本了,这名商人踌躇犹豫着,最后撇开了其他人的视线。在一名修士的引领下,他从一处隐秘的侧门,走进了教堂。
  一开始,他还有些忐忑,有些焦虑不安。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名修士引着另一个人穿过庭院,同样走小路而来。他定睛一看,只见是熟识的面粉商人维克森。早上和他一起在教堂大铁门外斥责那些“忏悔着的”代表们。
  看到他,对方脸上先是露出了尴尬的神色,随后便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秘的轻松。
  这下,他也立刻轻松无比了。
  第101章 森格莱岛
  诸如面粉商维克森这类的小商人越来越多, 心照不宣地走进教堂的隐秘侧门,粮价下降的趋势越来越快,就好比一个决堤了的河口。
  没过多久, 勉力支撑的大商人们也无法在飞快下降的粮价面前维持镇定的神色了——这预兆着, 再坚持下去, 他们将血本无归, 及时脱手至少还能挽救一部分。但这样一来, 东伯利克商人的同盟也就不复存在了。
  “但我们早被出卖了,难道还要我们为叛徒的行为买单吗?”
  一位囤积啤酒的大商人愤慨地指责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悄悄离开的小商人。
  他咒骂了一阵,最后借着暮色的掩饰, 悄悄地走进了教堂侧门。
  几天之后。
  瘦了足足有三四圈的东伯利克商人代表们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教堂里渡过多少天了,以前他们从不觉得时间如此难熬。修道士们提供的黑面包可把这些平日享尽美食的家伙折磨得够呛。
  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赤裸裸的,对暴饮暴食的渴望。
  当那位眉骨凌厉, 气质严苛的年轻大主教宣布他们的“忏悔”暂时结束的时候,所有代表们欢呼起来——他们的抗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女王终究是要向他们低头!就连罗德里大主教依旧平静的神色在他们眼中都变成了强压怒火的象征。
  “诸位希望留下来继续忏悔?”
  罗德里大主教合上手中的经书,黑色的法衣随着他的动作衣袖向上拉起一节, 露出劲瘦但蕴藏力道的腕骨。
  不论代表们此时此刻是怎么想的,罗德里大主教的话刚一落,他们还是立刻以逃命般的速度,飞也似的冲出了大教堂。其中有一个跑得太急,甚至连自己的鞋子掉了一只都顾不上去捡。
  “忏悔结束之时, 罪罚才真正降临。”
  教堂中殿只剩下罗德里大主教一人, 他站在布道台后,冷漠地注视着那些人溃逃的身影。在他的背后是十一世纪风格的彩色马赛克圣人图,镶嵌壁画的圣人仿佛也在高高的云端向下注视着这世间。
  “我的好先生们!”
  被释放出来的商人代表在感受到温暖阳关的那一刹那, 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们迫不及待地扑到铁门外,朝着门外的人大喊:
  “我们的粮价现在是多少啊?”
  迎接他的是一颗飞过来的臭鸡蛋。
  当刺激人嗅觉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开的时候,这些被黑面包,亚麻布折磨得简直要发疯的倒霉代表们,终于发现了教堂外的情景与他们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没有迎接英雄般的欢呼,等待在铁门外的人都一脸气愤。
  “等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代表们捂着脑袋,竭尽全力地寻找自己的管家和仆从们。
  有一位幸运点的商人代表终于在铁门外找到了他的管家,等他大概搞清楚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后,立刻又惊又怒地大喊起来:“你们背叛了我们!!!你们怎么能……怎么能率先降价?”
  回答他的是潮水般的嘘声:
  “看看你身上的衣服再说话吧!”
  代表们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教堂修士提供的带有十字架的朴素袍子。
  “完了,一切都完了。”
  绝大数代表还在愤怒还在与人群对骂的时候,商人丹罗喃喃道。
  代表们与外界隔离的这段时间里,无数人已经倒戈,粮价暴跌——降到了他们收购时的价格之下。
  也就是说,他们一个铜币都别想赚到了。
  血本无归。
  天旋地转,商人丹罗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他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第一批冲进市场的粮食肯定不是来自他们这些商人代表,可它们又是打哪里来的呢?
  …………………………
  埃尔米亚。
  答案是埃尔米亚。
  在罗兰女王与埃尔米亚的统治者古里安签订两国商贸条约后,埃尔米亚的运输船便自海盗们开辟出的秘密航线上,将大量的粮食运往罗兰。其中的绝大部分作为战争的保障,但另有一部分被存于仓库中。
  直到东部饥荒,伯利克商人一如既往地进行他们的投机活动。
  事实上,战争时期的粮食太过宝贵,女王命人留下的这批粮食并不足以真正撼动东部伯利克商人的垄断。而如果伯利克商人知道这批粮食来自王室,集全力将它们也一并吞下,那么接下来的粮食价格便由他们主宰了。
  在罗德里大主教抵达伯利克地区后,闭门不出的那几天时间里,一直在忙于组织这批粮食的调动,使它们出现的地点与充作谈判代表的那些大商人存粮地重叠。
  真正让粮价恢复正常的,并非王室的力量,而恰是东伯利克商人本身。
  若没有小商人畏惧承受风险,向王室出头,出卖了大商人,而大商人出卖了他们的代表,他们自以为“明智”的选择,为王室提供了足够的粮食来冲击东部地区的市场。
  “原来真的有愚蠢到无药可救的人。”
  女王坐在烛台前,就着火光一些东部贵族送来的求情信——也不知道那些商人代表们提供了什么最后的好处,让他们胆敢试图挽救一下东伯利克商人的命运。
  她只看了一封求情信,就将剩下的全都扔进了壁炉里,任由它们很快地就化为了一蓬灰烬。
  东部贵族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女王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眼睛,休息片刻之后就又继续批阅剩下的信件。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那些信后,忽然停了下来,从中抽出了一封。
  壁炉中火舌腾卷,女王靠在高高的椅背上,脸庞一半隐没进昏暗中。
  她的视线在那封信上停了数息,然后将它抽了出来。
  信在火焰摇曳不定的光影中一掠,信纸带着蛇纹标志。
  …………………………
  海因里希坐在书桌前,双手手指交叉着。
  罗兰的军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道尔顿和阿比盖尔率领,攻打森格莱岛。另一部分则由海因里希率领,与鲁特帝国的军队联合行动,封锁雅格王国援救森格莱岛的航线。
  作为这一支军队指挥官的海因里希,此时房间昏暗,他没有将烛台上全部的蜡烛都点燃。
  唯一亮着的那支蜡烛在房间里孤零零地摇曳着黄色的火焰,海因里希的影子随之被模模糊糊地投到了背后的墙壁上,单薄如纸,与他的大贵族身份格外不符。罕见地,此时的海因里希没有穿着贵族们常穿的,带有许多装饰的外衣,枝状烛台的影子落在他的白衬衫上,交疏错落,犹如未倒朽木的残像。
  就像所有华贵繁复的颜色都从他身上褪去了,他就只剩了一副疲惫的骨架。
  海因里希沉默地看着蜡烛的火。
  那点火焰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变成了崩塌的灯塔,然后又变成无数惊飞而起的乌鸦……然后就是噩梦般的哀寂。
  许久,他抬起手,覆在眼上,后背抵在了冰冷的椅背。
  蜡烛火光摇晃的时候,隐隐约约地,有沉闷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低沉如雷霆在海面滚动。
  在同一时间,不论是独自坐在房间中的海因里希,还是壁炉旁的女王,乃至更多的人都抬起头,将目光投往森格莱岛的方向。
  那是从森格莱岛传来的炮声。
  攻城开始了。
  …………………………………………
  “任命安德烈特为森格莱岛的指挥官,一定是约翰六世唯一具备智慧的选择。”
  道尔顿站在一处较高的坡地,审视着不远处的堡垒。
  出于海军指挥官阿比盖尔的谨慎,他们并没有直接在森格莱岛的海岬登陆,而是绕岛行驶了一周,由此成功避开了森格莱岛守军的伏击。
  在这一圈绕行中,道尔顿最终对森格莱岛的防御组织工作作出了不低的评价。
  约翰六世在此之前,将太多的精力放到了干涉雅格王国盟友自由商业城市的内政上,忙于从“财富之城”刮油榨膏,未能及时地向雅格最东端的岛屿森格莱提供足够的物资和人力。等到他意识到罗兰和鲁特的攻势将会比预计来得更快的时候,已经难以从自由商业城市新旧教会冲突的泥沼中脱身了。
  在来自雅格的物资、人员援助极为有限的情况下,安德烈特明智地放弃了岛上的大部分地区,选择将人员和物力集中到森格莱岛的西北处。
  森格莱岛西北角从地图上看,像是某种神奇生物的肋骨,正中间是突向大海湾主体为高地的半岛,半岛两侧是如犬牙般交错的奇怪海岸线。安德烈特指挥的士兵固守住位于半岛尖角处的圣西尔堡后,便扼住了整个狭窄的海湾,并能通过将入口处的铁索拉起,制止罗兰从海上发动进攻。
  亲眼观察过岛上的地形之后,道尔顿在突向大海湾的半岛北部部署了大型炮兵阵地,借助地势的优势,对下方的圣西尔堡进行炮击,同时在半岛的西侧朝两座要塞,布置了小型的炮兵阵地,以阻止要塞中的守军渡过狭长的海湾,前来支援圣西尔堡。
  “炮击三角堡。”
  看着坑道兵的前进被守军阻下,道尔顿收起了望远镜,对传令官简单地下令。
  想要靠正常的攻城方法根本不可能完成女王“以最快速度夺回森格莱岛”的命令,除非……他们兵行险招。
  道尔顿不再于高地停留,在震耳欲聋的火器轰鸣里穿过浓烟。
  第102章 罗兰之刀
  “如果没有援兵, 我们很难守住圣西尔堡。请速遣舰队前来。”
  安德烈特心情沉重地写下了密信,将它装进黄铜信筒里。
  从窗口向外看,能够清楚地看到炮火的光。炮击一直没有停下, 自傍晚开始, 罗兰军队位于圣西尔堡三个方向的主炮阵营便开始一直轰击三角堡。道尔顿想要尽快攻下森格莱岛, 就像安德烈特一心期盼着雅格或者自由商业城市的援军早日到来一样, 罗兰的军队同样戒备着他们援军。
  约翰六世的上一封回信, 在上午送达。
  雅格和自由商业联盟的舰队位于天国之海中部的多利亚海域,被鲁特帝国和罗兰贵族的舰队联合阻拦。约翰六世要求安德烈特坚守城堡,等到接应的舰队抵达的时候,再派出森格莱岛的战船,内外夹击。
  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达?
  一发炮弹呼啸着,拖着火焰的尾巴,划过了天空, 轰击在圣西尔堡的操练场上,砸塌了边上的房屋顶。
  安德烈特带上头盔, 拿起盾牌, 推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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