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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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领们退出会议室,准备双方君主离开贝尔莱德城和紧接着的作战任务。
  一名鲁特帝国的将军在离开会议室,站在外面的阳光下时,不由得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回头看了看临时作为双王宫殿的城堡,情绪复杂:“难以相信。”
  与他熟识的人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会议刚刚开始的时候,鲁特帝国的将领们在看到罗兰女王坐在会议室里时,又惊讶又愤怒,险些掀桌而去——开什么玩笑,战争可不是女人能够染指的领域。然而三天里,他们不得不全力以赴地应对来自罗兰女王每一个很有可能发生的假设,全神贯注地解决她提出的每一个苛刻尖锐的问题。
  他们根本无法分出心力,去性别这种“旁枝末节”。
  “毕竟是受神庇佑的。”
  好友安慰他。
  …………………………
  “诸神庇佑……”奥尔西斯念了一遍,摇摇头,看向站在沙盘前的阿黛尔,“不担心死无葬身之地吗?”
  这次战争里,罗兰军队的召集,战争的筹备在女王的号召在迸发出了可怕的力量。鲁特帝国与雅格王国作战是出于利益,而罗兰集野心和复仇于一体,两国参战意志的差异,让鲁特在拟定作战计划的时候稍微退让了一些。
  毕竟鲁特帝国只为了平衡局势,而罗兰却是背水一战。
  奥尔西斯看得清楚,罗兰的实力其实不强,如果阿黛尔不以自己受神庇佑的“圣迹”为号召,时隔几十年将罗兰的力量拧在一起,赌这场背水而战,那么罗兰再无未来。雅格不会让罗兰徐徐图谋,慢慢恢复,教皇国不会,乌勒不会,鲁特也不会。
  拥有玫瑰海峡的罗兰帝国被所有人垂涎着。
  它是头伤痕累累的狼,要么奋力一搏,要么迎接死亡。
  但如果背水一战失败了,如今被誉为“神佑之王”的阿黛尔,立刻会被打入地狱。她将光环不复,将荣耀不复,现在罗兰子民有多么热爱她,到时候就有多么恨她。到那时候连断头台都会成为奢望,她将万劫不复,将死无葬身之地。
  换做他是罗兰的君主,奥尔西斯不知道自己能否如此坦然地承担起这样的风险和重任。
  “死无葬身之地?”
  银发女王眺望窗外的群山,眼前仿佛又掠过那场审判,掠过那些乌鸦的羽翼,掠过那些意料之中的罪名。
  许久,她轻轻笑了笑。
  “我是罗兰的女王。”
  门外,道尔顿靠在墙壁上,垂着眼。他面无表情,仿佛被走廊的阴影铸成一尊沉默的雕像。
  罗兰的……
  女王。
  第88章 她的豺狼
  “他们正在担心您是不是被罗兰的巫女迷惑了。”
  莱斯特公爵小声地说道。
  他陪同奥尔西斯穿过克什米亚大教堂的宅邸。这座古典时代的建筑灰石墙壁上镶嵌有缀以彩色玻璃的玫瑰窗, 整座宅邸浸没在圣洁浪漫的格调里,暮钟与花园皆是诗人笔下描摹的罗曼史。
  “不要告诉我, 你也这么想。”奥尔西斯说,扣好袖口的黄金纽扣,“不要蠢到那种地步,莱斯特。”
  莱斯特公爵露出了个尴尬的笑容,挤挤眼睛,带了点促狭和下流,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奥尔西斯打了个手势:“住口吧!不要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公爵遗憾地摊摊手, 放弃了那个精妙的、男人皆知的打趣。就在这时,他看见奥尔西斯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另一侧。莱斯特公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连接教堂东西宅邸的是一道顶上有十字交叉拱肋的廊桥, 这是一个人正立在束柱的阴影里, 冷淡地与他们对视。
  那人面骨强硬,颊线半隐没在阴影里,天生就显得冷酷的下垂眼不带感情看人的时候有种冷血动物般森然的不动声色。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绣花猎装, 袖口束出小臂干练漂亮的肌肉线条,身形颀长气质冷峻。
  莱斯特公爵可以百分百确定,他看过来的目光里不带一丝一毫的善意。
  公爵退后了一步,他是奥尔西斯小时的玩伴之一, 与奥尔西斯关系亲近,私底下说话不用那么顾忌。于是, 他毫不客气地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揶揄自己这位从小到大都一丝不苟,风度卓然的好友:“看啊,您的情敌。”
  他原以为奥尔西斯会想平时一样, 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结果却看到奥尔西斯冷漠地与罗兰的那位元帅对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绷。
  片刻,黑发的年轻帝国元帅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径直离去。肩膀上的黄金玫瑰在转身的时候,于阳光里闪烁了一下。
  “听说阿黛尔将王室玫瑰赐给了一个人,作为他的家徽。”奥尔西斯也收回目光,随意地问了一句,“就是他?”
  公爵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下子幸灾乐祸不起来了。
  “诸神在上!”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奥尔西斯,“您不会……不、不会真的?”
  他太了解奥尔西斯了。
  以奥尔西斯的性格,绝对不会有什么“随意”之说,他提及什么,就一定是将它看成了必须重视并已经做过严谨调查的事情。他既然连罗兰女王将一朵黄金玫瑰赐给谁,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就说明他早就将所有与罗兰女王有关的传闻都仔仔细细调查过了。
  莱斯特公爵的头皮瞬间发麻起来。
  他是情场的好手,再清楚不过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如此密切地关注,往往意味着什么。
  奥尔西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可不止是女人,她还是罗兰的君主,是帝国的盟友。”
  莱斯特公爵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
  还好还好……
  的确,罗兰女王与奥尔西斯的婚约本质上是两国的结盟,奥尔西斯不希望看到她的私人感情影响两国结盟,自然要将所有与她有关的绯色留言调查清楚。
  “是的,是他。”莱斯特公爵不敢再胡乱开玩笑,严肃起来,“罗兰帝国最年轻的元帅,我们之前干涉罗兰‘属灵之战’的计划就是因他作废的——当时他还只是个上尉,就已经阻击了我们的佣兵。”
  说到这里,莱斯特公爵的脸上掠过一层淡淡的阴翳。
  “没想到短短几年,他就成了罗兰帝国的元帅。”
  “听起来你认为他担任罗兰元帅,对鲁特不是一件好事?”奥尔西斯声色不动地问。
  莱斯特公爵缓缓点头,格外凝重:“这个人的军事能力太过于可怕。我在战场上见过他一面,如果不是知道他被罗兰那些朽木一样的贵族的全力打压,我一定会请求您不计代价将他除掉。”
  “很少听到你做出这样的评价。”
  “如果您在战场上遇见过他,也会这么觉得。”莱斯特公爵说。
  他想起那一场仓促遭遇的伏击战。
  秋季连绵的阴雨里,莱斯特公爵率领一支佣兵穿过低缓的丘陵。那一年,罗兰内战,短命的罗兰新王去世,王位空缺继承权之争让罗兰政权陷入混乱,这种背景下爆发的宗教战争影响着古老帝国的命运。
  就像雅格王国不遗余力地支持玫瑰海峡的当地贵族,建立秘密舰队,约翰六世试图夺取罗兰王位,鲁特帝国也想要扶持一个罗兰的傀儡政权。
  莱斯特公爵与另外一名将军奉命进入罗兰帝国。
  鲁特帝国没有动用帝国的军队,而是雇佣了一支以骁勇善战著称的索亚佣兵。大部队进行佯攻,而公爵本人却带了一支轻骑兵,抄密道疾行,要去与当时罗兰王位继承人之一秘密会面。
  这次行动秘密且迅速,一切都经过精心安排。
  结果在半路上,他们遇到了伏击。
  阴雨连绵的秋季,只有疯子才会在泥泞中一趴就是三天,等待一个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目标。莱斯特公爵简直想要问对方的指挥官,就不怕他们半路绕道?就不怕他们来得再晚一点?
  他狼狈撤退之前,远远瞥了一眼对方的指挥者。
  黑发军官提着枪,在硝烟与战火中立在漫长的地平线上。
  “是啊,”莱斯特公爵轻声说,“这个世界上,军事天才并不罕见,一位经验丰富的高明将领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那种骨血里藏着太多野心却又一无所有的疯子。他们无所畏惧,在他们的率领下羔羊也会变成豺狼。”
  莱斯特公爵顿了顿。
  “这样的人如果一直被压制着,也就算了。一旦得到信任与重权,他将会一把锋利无比的战刀。”
  “对鲁特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奥尔西斯平静地说,“这一次,如果有机会就除掉他。”
  “是。”
  莱斯特公爵肃然领命。
  他下意识地思考起,如果在战场上营造出合理的“意外”,忘了一开始的惊疑。
  莱斯特公爵没有注意到,其实奥尔西斯并未正面否认他的那个猜测。
  阳光被石柱和弧拱分割,一块块落到地面上。
  年轻的鲁特皇帝看着黑发军官离去的方向,银灰色的眼睛在阳光里呈现出金属剑刃般的质感,带着不易察觉的,私人的敌意。
  ………………………………
  道尔顿推开门,一眼便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房间里精美的水晶枝状烛台折射光辉,女王还没入睡,坐在壁炉前的宽椅上。暗红天鹅绒的宫裙垂落在椅边,她整个地笼罩在壁炉的火光里,正凝视着火焰出神。道尔顿站在门口,一时间觉得她面颊的线条像是生生由石头刻成的。
  也许,她整个人都是由石头刻成的。
  “道尔顿?”
  阿黛尔没有回头,略带点疑惑地,轻柔地喊。
  “士兵已经征调完毕了?”
  “炮手和普通士兵将在可希米亚港和银海湾集结,造船厂自去年开始就已经在准备,根据那位船舶设计师的建议,他们调整了舰队组成。一切准备就绪,”道尔顿踩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朝她走过去,“但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阿黛尔侧首望向道尔顿,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
  “坐吧。”
  道尔顿没有遵从她的旨意在椅子上坐下,而是走到她面前,在椅前的软垫上半跪下来。他颀长高瘦,腰身笔直,半跪时不见屈从谦卑之冭,反而隐隐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我想知道您有十足的把握吗,对于这场战争。”
  阿黛尔靠在椅背上,蹙起眉头:“你是将领,道尔顿。你知道战场胜败无常,没有人能夸言自己胜券在握。”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壁炉的火光照得道尔顿的脸忽明忽暗,“现在有人正在全力宣称这是‘天佑之战’,我会尽快遏制这种流言。”
  “不需要遏制,”阿黛尔说,“罗兰曾经败于雅格王国,不仅输掉了海域与舰队,还输掉了很多人的勇气和自信。‘天佑之战’的传言能够让我们的士兵勇敢地战胜昔日的仇敌,没什么不好的。”
  “您果然知道这些事啊,”道尔顿声调低沉了下来,眉骨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落在他的眼底,像压抑着的即将摧毁平静的风暴,“又或者,这其实就是出于您的授意?”
  “你在烦躁什么?”
  阿黛尔没有回答,捕捉到了他今晚语气里的古怪,诧异地问道。
  “我在烦躁什么?”道尔顿逼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垂于身侧的手忽然攥紧,“我只想知道,您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做的风险?您觉得自己真的是神佑之人?您是否清楚有多少人对教皇承认您的‘圣迹’心怀不满?”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几乎难以压制自己满心的焦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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