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22.神秘乐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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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的情感波动比成年人更加纯粹,且色彩变化也丰富的多,只要是有一定经验的魔法师,就能很轻松的区分成年人和孩童使用的回路,误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罗兰很希望自己是撞上了天文数字级别的小概率误差,一再重复的感应却毫不留情的粉碎了他的期望。
  对方使用了小孩,而且人数还不少,粗略估计有近百人。
  对方为何如此行事?略加思索便能得出答案。
  ——扩张意识容量的消耗品。
  策划此次袭击的人想尽办法降低启动“无状风神”的门槛,甚至为此不惜采用自爆,然而干涉大气,制造真空区域和小规模天灾——无论是多么小的范围,都需要进行繁复的计算和调整,即便投入数十名四边级魔法师依然不能满足需求。想要克服这个困难,就必须设法扩张共同意识领域,抽调一部分意识容量专门用于计算和调整的损耗。
  如果是亚尔夫海姆,这种工作是交给死之翼碎片和天晶形成的计算回路,无法享受超前技术便利性的人类,只能用原始且残酷的方式解决。
  在通讯术式的基础上植入意识扩张术式,将承受术式的对象逐渐白纸化,偷窃他们的意识,充当专门用于计算和调整的消耗品。
  不仅如此,为了建立起牢固的共鸣,将计算回路的性能发挥到最大极限,召集来的全都是因为财团家破人亡的孤儿,利用他们对财团的恨意形成共鸣。
  吾等是弹劾者;
  吾等是刑罚者;
  吾等是复仇者;
  以全身全灵铸就武器;
  给予背信者降下制裁之锤;
  冷漠森然的合唱顺着感应回路传递过来,一点点啃噬罗兰的心。
  那是复仇的歌声,也是思考停滞的合唱。
  稚嫩的童声用毫无感情起伏的声调所唱出的歌声,足以让胆子最大的人心里发毛,进而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入邪教集会现场。然而罗兰很清楚,这并非全然是洗脑的结果,恰恰相反,是咏唱者的真实心声。
  欺诈、破坏、暗杀、吞并、垄断……财团的成长史就是一部用鲜血和其它肮脏东西书写的历史。不论是试图妨碍财团之人,还是运气不好挡在财团面前之人,全都被毫不留情的铲除。这些人的遗属势必对财团抱持强烈的恨意,但苦于巨大的实力差距,他们从未能一偿复仇之愿,只能让愤怒在心中积淀发酵。现在有人给了一个可以扳倒财团的契机,他们自然甘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复仇是被加害者的权利,他们愿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全是基于其自身意愿,身为财团成员的罗兰没有对此质疑的立场,也没有可以打动对方心灵的话语和手段。
  想要阻止无法进行沟通的人们,唯有杀了他们。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绝不能变成像那时候那样的……!!)
  恶寒席卷全身,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视界变得模糊起来。
  “绝对不能!!”
  少年咬紧了嘴唇,血珠顺着嘴角滑落,即将滑向空白的思维重新回到正轨,拉住车厢门的手注入力气。
  哗啦——
  整备车厢门横向移开,罗兰楞在了原地。
  “怎么了?看见我们很吃惊么?”
  坐在金卡拉姆号上的诺娜摊开双手,摆出像是困扰的表情,一旁的葛洛莉亚和薇妮娅满脸不痛快,和其他人保持距离的法芙娜饶有兴趣的观察着。
  这的确是让人感到非常吃惊的风景。
  虽然是旅行的伙伴,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并非特别和睦。基于各自的立场以及个人意志,仅仅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善关系,在战斗中固然会互相支援,但并不会超越这之上。更何况大家都对罗兰抱有好感,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她们还是竞争对手。
  最近倒是因为某些原因,彼此间有拉近关系的倾向,但四人同时抢先罗兰一步,出现在整备车间,还是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你以为我们认识多久了?”
  “……”
  “算了,也罢。”
  诺娜轻描淡写地甩甩手。
  正因为是彼此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对罗兰的成长历程,还有他根深蒂固的某些意识有着清楚的认知,诺娜才能准确预判罗兰的行动。
  也因此,她知道该如何选择。
  “框架、术式的合成、回路链接已经全部检查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拍拍“小绵羊”的座椅,精心保养的高速暴走机器闪闪发亮,从外表上看,几乎是被回炉重造了一遍。
  不光是可能采取的行动,连可能采取的战术,可能运用到的武器都精准的猜出来,进行出发前最后的检查。
  对这份体贴,这份关照,少年报之以苦笑。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有这个自觉的话,快点把事情漂亮的解决吧。”
  诺娜按下手里的按钮,右侧车厢缓缓打开,一段长方形地板被液压臂缓缓抬起,斜指向狂风肆虐的天空。
  滑跃式起飞甲板。
  这是防卫军过去在设计栽机舰时,作为弹射器研究失败时的备选研究项目。比起先进但成本高、风险大的弹射器,滑跃式甲板有着门槛低、成本风险小的优点。当载机从12°左右的滑跃式甲板起飞时,可获得最佳动能势能比。另外滑跃式甲板的作用并不仅直接提高飞机起飞速度,而是减少飞机起飞滑跑距离。战舰甲板的长度有限,由于滑跃,载机上倾,将一部分动力变为上升力。
  随着电磁弹射器研发成功,对载机发动机输出、驾驶员水平有苛刻的要求,载机出动效率相对低下的滑跃式甲板立即转入储备,只在特定项目上有所应用。
  比如说,金卡拉姆号的紧急出动。
  列车车厢空间狭小,且出入口容易被封锁,一旦两侧车门被密集火力封锁。如何让重要人士脱离就成了问题。为了解决这一点,在配置了金卡拉姆号之余,还在整备车厢内安装了可升降的滑跃式甲板,利用强大的输出把车体推到空中,之后就可以飞行了。
  明明是为了紧急脱离弄出来的设计,偏偏也符合罗兰的作战需求,让人不得不感慨这份偶然。
  罗兰的计划是搭乘金卡拉姆号,穿过敌军物理防御,抵达复相型立体魔法阵的核心部,直接干涉、解除这个术式。
  莽撞到近乎疯狂,却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安全防护术式有十数层之多,用比较粗暴的手法不是没机会突破,但势必会撕烂用通讯术式链接在一起的意识,将对方变成废人。而且还有可能触发启动回路,让整个术式提前爆发,哪怕是不完全的“无状风神”,要引发f5级的龙卷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术式层面行不通的话,那就直接突破物理防御,进入术式中心强制停止。
  金卡拉姆号的机动性、防护力,加上罗兰的操作技术和“崩坏”,成功的几率至少有六成。
  理论上是如此,不过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要素,并未被计算进去,或者说罗兰自己已经想到了,但却刻意忽视了。
  那是足以左右作战成功与否,关系到成百上千人性命的重要要素,忽视这一点,将直接导致失败。
  那就是……
  (不行。)
  精神发生一连串的涟漪,右手痉挛般的颤抖起来。
  在这种不稳定的状况下,罗兰无法施展出全部实力。他缓慢的重复深呼吸,让心绪平静下来,进而集中于一点。
  “……没问题的,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到的小孩子了。”
  嘴里漏出低沉嘶哑的喃喃自语,过了几秒钟,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感受着从迎面灌来的强风,深深吸气,罗兰拉下了防风镜。
  “金卡拉姆号,航道清空,请出击。”
  从车内广播传来诺娜的声音,“小绵羊”滑行至起飞点,轮档升起卡主轮胎。
  逐个确认各部分的状况,暴风术式的出力一点点提高,涡喷机构内的空气不断压缩,金卡拉姆号发出类似猛兽的低沉咆哮。
  “……别太勉强自己。”
  广播中传出了小声叨念,
  “了解。”
  少年会意一笑,振作精神喊了出来。
  “罗兰.达尔克,金卡拉姆号,出击!”
  发射口旁的倒数归零,轮挡放下,金卡拉姆号即将如离弦之箭射出的最后一秒,罗兰的余光看到了“某样东西”。
  从整备车厢的紧急通道闯入,笔直的飞向自己,一瞬间以为那是一只天鹅,随即发现那优雅的轮廓属于人类的女性,伴随着诺娜的惊叫,柔软的臂膀搂住了他的脖子。
  “密涅瓦!”
  带甜味的幽香涌进脑袋,罗兰喊出对方名字的同时,出击讯号亮起,迎面压来的g力将疑问和惊讶压回了肚子。被喷射气流一口气推上14°斜角的顶点,“小绵羊”微微下沉,随即被浮游术式托起,朝着已经能用肉眼确认的立体魔法阵飞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包裹车体全身的“障壁”和气流摩擦出轰然巨响,但罗兰带着一丝愠怒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噪音。
  密涅瓦的行动已经无法用莽撞来概括,根本就是自杀行为。如果她稍微慢了那么一点,就会和喷射气流撞个正着,即便运气很好也会断掉几根骨头。
  “连状况都搞不清楚,就这么一头冲过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罗兰忍不住大声咆哮出声。
  “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密涅瓦不甘示弱的回敬到。
  “驾驶这种怪物,应对对方的各种反击,同时解除战略级攻击魔法!你是认真的吗?!”
  “……”
  肩膀微微一抖,罗兰陷入沉默。
  密涅瓦的反问,直指向足以左右作战成败的核心——意识容量和处理速度。
  闪避物理攻击,分析保护术式和核心启动术式回路,分解整个术式——以上都需要相当大的意识容量,哪怕是人数不足的不完整战略级术式,依然需要与对方大体相当的意识容量进行破解。
  罗兰的确是少见的天才,计算能力、意识容量都远远超出常人的标准值,还是少见的“崩坏”运用专家。可要想抵消几十人份的意识容量……依然没有任何可能。
  可如果有一个意识容量同样出色的副手分担,成功几率就会大幅度上升。不过这样一来,就会变成两个人要共同承担近距离术式爆发的危险。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现在再减速,让密涅瓦下车已经来不及了,还会失去宝贵的时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只要专心突破就可以了,由我来充当你的双眼。”
  反光镜里的密涅瓦好像有点生气,搂住腰腹的手又施加了几分力道。
  罗兰一时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认知是施展魔法不可或缺的基础,施术者除了基本的知识概念外,必须使用感官确认施加魔法的对象或范围。为了能攻击视距外的目标,也开发了诸如感觉共享之类的辅助术式,但是现在的目标处于视距范围内,并不需要进行感觉共享。
  “你到底想——”
  正当要说出“做什么?”的疑问时,罗兰理解了她的用意。
  密涅瓦组成的回路释放出辐射状的玛那波动,极端微弱的玛那振动犹如涟漪般扩散,无视多普勒效应,丝毫不见衰减的朝远处的立体魔法阵延伸,并将所到之处的信息送入罗兰脑中。
  树木花草、草地溪涧、昆虫飞鸟,以及藏身其中的人类和他们所施展的术式构成。
  强化系治疗术式“洞察”。
  利用释放微弱玛那的方式,将反射回的玛那波动投影至脑中,由此查看伤患的病症,在诊断骨折等方面非常方便。其延伸的用途,则是和远视术式一样,将玛那投射远方进行远距离观察,尽管距离方面不及专门的远视术式,但在精度和感应玛那方面则要优秀的多。
  加上密涅瓦对信息影响的修正,“无状风神”的人员配置和术式全貌彻底展现在罗兰面前。
  “感激不尽。”
  少年吐出发自心底的谢意,一口气接触了限速装置。
  #########
  (啊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双手揽住少年的身体,透过衣服布料,体温和心跳传递过来,想到自己是头一次这么抱紧异性,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曾有一段时期,她对自己的能力拥有绝对的自信。
  虽不至于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得上自己,但自己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然而,他终究还是尝到了苦头,并清楚体会到原来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第一次听见有财团继承者的存在,而且这个人会和自己一道就读国立魔法学院时,她只是对此嗤之以鼻。
  不过是暴发户的养子,靠着金钱挤进精英圈的猴子,这种人有什么真才实学?
  抱着这种想法的自己,在入学式时遭遇了第一次挫折。
  数个月前,有生以来首度得知“恐怖”这个字眼究竟为何的那一天。当时的自己只能乖乖躲在他的背后。吓得无法动弹的自己,只能一次次躲在他勇敢面对可怕敌人的背后,乖乖等待事态告一段落。
  从那时起,密涅瓦彻底得到了教训,知道这世上当真存在着压倒性的天资差异。
  接下来,自己一次次被那个少年出手拯救,看着他面对种种不合理与残酷之事,不肯低头的倔强背影,心高气傲的密涅瓦也不禁为之心动。
  是故,在得知自己将与罗兰订婚时,她甚至对自己能如此平静的接受感到诧异。
  (那我现在到底又在干什么啊?)
  看见为拯救夏尔而浑身浴血的罗兰时,密涅瓦如此心想。
  不管再怎么努力练习,一辈子也抵达不了那种境界。明明很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会产生出希望能够尽可能更接近罗兰一点的想法呢?他的能力明明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为什么自己心中还会萌生出“希望助他一臂之力”这种不明缘由的念头呢?
  不过,除了冲动,自订婚之日起,另一些东西也开始生根发芽。
  某个声音开始在密涅瓦耳畔诉说。
  我——是查理曼王家之女。
  我,真正的职责是——
  那是对任何人都无法吐露的秘密。身为婚约者,密涅瓦并非仅止于政治和解的象征而已。
  她是人质,是象征,更是王族准备用来套住财团的项圈。
  为了笼络财团,驯服这头巨兽,将其巨大的力量为己所用。王族必须动用手中一切资源进行风险投资,但他们所能给予之物并不多。金钱、权力——无论那一样都无法给出能让财团满足的额度,诸如征税权和海关之类或许还有些吸引力,但这些权力是王族的统治根本,一旦失去将造成极为致命的结果,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手。
  挑来选去,剩下的只有美色了。
  通过让与罗兰共结连理,虏获他的心,将自己化身为束缚财团继承者的项圈——这就是密涅瓦被暗中赐予的使命。
  使命、冲动。两者纠缠交错,从中生出实质般的压力。不知不觉间,衍生出被某种事物催逼、指责般的焦躁感和罪恶感,不断煎熬着她的内心,推动着她伴随罗兰或是远远的凝视罗兰。
  因为这个缘故,她有如鬼使神差般听见了那段对话,然后被那个神明使者的分身发现了。
  “你觉得如何呢?王女殿下。”
  对方头也不回便确定了自己的存在和身份,意识到隐藏行迹毫无意义,密涅瓦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什么……觉得如何?”
  她困惑的反问,一直背对她的三头身小人转了过来。
  好美。
  第一印象便是这个,端正英俊的五官,清秀的线条轮廓组成犹如工艺品般的容颜,与其神明使者的身份倒也相配。加上三头身的特殊形态,在其身上注入不少“可爱”的要素,令人对他的好感度进一步提升。
  “殿下是否曾经想过‘那家伙实在是太烂好人了,简直是个大傻瓜’呢?”
  从可爱的外表之下,说出的是洞悉人心之语。
  无法否认,也无法回避。
  一开始,她的确是如此看待罗兰。
  太过单纯,丝毫没有上位者应有的气度,行事单凭一股冲动。对他毫不犹豫出手救助他人的行为更是难以理解。
  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少年为何要为从未谋面的人们——且是理所当然的死亡感到愤怒?
  为何要发出无济于事的怒意,这之中究竟有何意义?
  不懂,弄不懂。
  但随着越来越深入的接触,密涅瓦也开始被那样的罗兰吸引,渐渐忘却了这个疑问。
  现在——
  “不过也是呢,毕竟时至今日,他还被罪恶感所困扰吧。”
  “你说……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算了,还是长话短说,罗兰他啊,小时候家中遭遇巨变,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那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对他而言,那就是一件小事。
  那种事情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人们一厢情愿的出生,又一厢情愿的死去。即使繁衍了,即使死去了,也并不代表如何,不过是处于管理下的洪流一份子。
  但即便如此,生命还是存在,人们也不厌其烦的执着于生存。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从那时起,他就背上了十字架。”
  幸存者的罪恶感。
  为什么只有你得救?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
  不能原谅。
  不能饶恕。
  罪恶感编织出死者的恶言詈辞,化为无处可逃的纠缠,不断谴责他,不断鞭笞他。最终成为难以弥和的心灵创伤,加上他的本性,使得他无法坐视他人的痛苦和哀伤,无法从中脱离。
  必须去拯救,必须去阻止——强迫症一般的思维攥住了罗兰的心,迫使他一次次投身危险之中,通过拯救他人来求得心灵上的安宁和救赎。
  “那么,殿下,你有打算如何呢?”
  摊开手,神明使者露出讪笑般的表情。
  密涅瓦没有回答,朝着罗兰离去的方向全力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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