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偏听偏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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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往洗剑宗的这一路上, 君无咎大致跟离音讲了讲洗剑宗的情况。
  洗剑宗以剑道闻名于世, 他们与沉魁、凌峘这样的宗门还不同。毕竟专长于剑道, 有点追求的道修往往不愿意入他们门下, 他们也看不上就是了。于是从低界面飞升而来的修士, 只有其中很小一部分能入洗剑宗。
  但这部分剑修实在太少了。
  剑修是修真界比较特殊的一个群体。剑道的入门门槛极低,但若想要在剑道一途上有所建树,却是极难的一件事。
  剑道一途, 悟性、心性缺一不可。尤其还需要有大量的修真资源倾斜, 大多数修士即便能满足资质条件, 往往也倒在资源上。
  有鉴于此,洗剑宗想出了一个对策,一个与沉魁这种“看脸收徒”、“眼缘论”完全不同的对策——他们人为增加了修士与剑道的“缘分”。
  如何增加缘分呢?最简单的一点,从修士年岁尚幼时开始刷存在感。
  剑道不是很难吗?剑修不是很少吗?那他们自己培养就是了!如果修士在他们还懵懂的年纪里入了剑道, 并体会到了剑修的强大战力……他们还愿意转修道系吗?
  出于这种“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立宗理念,洗剑宗在低界面是立分宗的。除开以国划分势力的浮云界外,灵溪界、流空界都有洗剑宗, 并且其宗门实力都不差。这些洗剑宗的弟子一旦飞升,就能到更高界面的洗剑宗去。
  洗剑宗通过这种方式,实现了剑修一条龙的培养方案。
  离音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当年流空界三宗四阁之一就有一个名叫洗剑宗的, 她以为只是巧合,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说法。
  不过这样一来……
  “师父, 修真界的剑修难不成是垄断的?就是剑修都入了洗剑宗门下?”
  “那可未必。远的不说, 只说近的。你不就是沉魁门下的?”君无咎笑了笑, “修真界大概有七成的剑修归于洗剑宗,剩下的那三成,要么有性格,要么有实力,要么有机缘……此中还有个人喜好问题,不能一概论之。再说了,便是洗剑宗内,也是有道修的,只不过人数比较少罢了。”
  离音又问:“师父,洗剑宗这个宗门,到底怎么样?”
  离音还是想知道,当年渊南遭难的时候,作为她阿娘挚友之一的方不语尊者,为何率领整个洗剑宗作壁上观?她倒没有怨恨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君无咎也知道离音的言外之意,但他却不打算直接回答离音。
  他看着离音,神情显出几分郑重来,“阿音,从一个人的评价里去看另外一个人或一件事,本身就是很危险的。”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离音意料。应该说,她没想到君无咎会就这个问题跟她讲起道理。
  离音张了张嘴,“可你是我师父……”所以你说的话,我才相信。若是别人,我是问都不会问的。
  离音觉得有点委屈。
  君无咎便笑了起来,“你相信为师的为人,为师很高兴。但便是至亲,也是独立的个体。生而为人,自有其喜好,在待人处事以及评价一件事时,不由自主会带上自己的主观判断。所以他人的评判之言你只能听听,却不能尽信。”
  君无咎说完后,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离音的回答。
  他有点诧异,“阿音?”
  离音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他,表情难得有几分不服气,“师父,我不明白。若是连至亲之人都不能尽信,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表情有点茫然,“我相信至亲之人不会害我。基于这个前提,便是他们对我有所隐瞒,我也能理解。我知道人不能偏听偏信,可究竟到哪个程度才算不是偏听偏信呢?从正反两方面吗?可如果我的立场本来就是站在反面的,那我听了正面人的说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离音的声音低了下来,“很多事就是加了主观情感才成了恩怨,外人因为缺了几分感同身受,所以在他们看来,这些恩怨不过是听过就算的故事罢了。就比如……就比如渊南曾经的历史。我知道那是血淋淋的历史,可利益不相关的众人,又有谁在乎呢?”
  她看着君无咎,神情慢慢冷了下来,声音却轻颤着,有种强撑的脆弱感。
  “若是恩怨本身就是主观的……为何我不能继承至亲之人主观的评价?说到底,也只有他们才在乎我的心情。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只在乎他们呢?我为什么要以客观的态度看待不在意我的人?凭什么呢?他们配吗?”
  君无咎看着这样的离音,心神大震又大恸。
  他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从离音口中听到这般悲观的言论。尤其是,她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否定了自己。
  她在很清醒地任自己糊涂下去……
  世间最霸道的行事法则,就是我和我所喜爱的人都是对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离音如今说出的这番话,就有几分这个意思在里头。说得极端一点,倘若她真是一方帝王,实力高强,还真的有可能“冲冠一怒为至亲”。
  可倘若离音真是这样的人,真的以一己喜好而断人生死……她也不至于在知道涂樾有可能跟魔族有关时这般紧张了,毕竟她对魔族的观感可谓极差。
  她其实是一个很克己冷静的人。当年君无咎初次在边林方家见到她时,方家族灭,她第一反应不是囚禁她的人终于死光了,而是关心其灭族的根源……
  明明对方家不喜,却也能心存善意。从那时候开始,君无咎就决定要收她入门下了。
  这些年来她的经历君无咎都了然于心。她一个克己冷静的人,如今却说着不克己不冷静的话……能为了什么呢?无非就是不甘心罢了!
  说到底,渊南的历史,对她的打击还是太大了。她难得迷茫了……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该拿那些仇人怎么办了,于是揪着一个点放纵自己的情绪,色厉内荏。
  君无咎心里有百般劝慰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是一声叹息。
  离音忍不住提起了心,倔强地看着他。
  君无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离音的肩,许久以后才道:“阿音,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言行不能从心。为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本心的。若是果真如此,便是有朝一日,为师从哪里听闻你灭人一族了,为祸一方了,为师也愿意信你是在践行心中的道……真到了那时,凭他人如何诋毁,为师也认你这个徒弟……”
  离音眼神微动,心里那股冲天戾气不知为何就慢慢消了下去。
  她沉默了许久,到底没能忍住,“师父,这样不好吧?我都灭人一族为祸一方了……过分了。”
  君无咎十分认真,“倘若你真是出自本心,那为师也能信你是在行侠仗义。”
  离音愣住了。
  她见君无咎果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心里一边酸胀胀的,一边又忍不住吐槽:“这样看来,师父您才是最偏听偏信的那个人!您只信自己人,没有以身作则……”
  那是因为师父可以偏听偏信,你却不行。师父不需要主宰一族,你却是要接过渊南的担子的。而渊南的担子……不好接啊!
  罢了,还小呢!不急。
  君无咎心里叹口气,面上却分毫不显。
  他理直气壮地回道:“我在教你的时候自然要说不能偏听偏信了。但说是这么说,该怎么做便是另一回事了。倘若人人都按照公认的行事守则去做事,世间哪还有这形形色色不同的人?”
  别说是胖团,便是离音都目瞪口呆,“师父,您……您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哪样?”君无咎眨了眨眼,还有点俏皮。
  离音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露出了笑。
  她整个人的心神都放松下来,便煞有其事地板起脸,“我可算是明白君字脉的精髓了,可不就是……正人君子嘛!”
  师徒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忍不住都笑起来。
  笑过以后,背过了身,两人又各有思量。
  一人自觉深受信任,更不该堕了君字脉名号,要好好做人;一人深感徒儿担子太重,已经对徒儿的后续培养方案进行横刀阔斧大改动,还难得想要努力提升修为,务必要让徒儿喜乐无忧地成长……
  我不忍心你失望,你不忍心我受伤。我们都愿意为了这份善意,变成更好的自己。
  世间最恰到好处的师徒缘分,莫过于此。
  ——
  从空禹妖族族地取道向西,经由妖族大陆西边的接引台,离音第一次到了青霄界。
  浓郁的灵气兜头朝着她扑了过来,被她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山海无境诀炼化,最终成了她归一期灵力的一部分。
  空气中的灵气有了去处,便源源不断朝着离音涌来。灵气因此流动起来,成了灵风,吹得离音的衣袖轻轻飘起。
  不过片刻功夫,这灵风就停了。
  很显然,离音是适应了青霄界的灵气浓度了。
  以离音如今的修为,进入青霄界是不会引起灵气倒灌现象的。但从妖族大陆到青霄界,环境变了,她体内的功法需要对外界的灵气浓度有个适应过程,于是才有这短暂的炼化灵气的过程。
  待离音休整完成,师徒二人也没耽搁,再次取道向北,朝着洗剑宗而去。
  青霄三大宗,沉魁位于中部偏西的星坠山系,凌峘占据南边的水湖丘陵地带,洗剑宗则位于北面的险峻群山里。
  师徒二人取高处御空,云层在他们脚下快速往后退去。透过云层,能看见地势渐渐由平原转向高低起伏的山区。
  一直到看见天与地相接处的一片白雪皑皑的群山,君无咎停了下来。
  “这里便是洗剑宗的地界了。”
  离音看着眼前料峭瘦削、几近秃顶的山脉,又感受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第一次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这是什么穷酸地?从物产到灵气,无不表明一个事实——他们很穷。
  堂堂青霄三大宗之一的洗剑宗,竟然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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