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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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腌制好的鲜嫩鹿肉呈现胭脂般的色泽,滴上几滴素油,放在铁丝网上,在炭火的烘焙下不多时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待两面熟透,夹起来往红油蒜泥汁碟里一蘸,别提多有滋味了。
  这顿烤鹿肉吃了半个多时辰,一直到午时将近才收工。在明承殿花园里散了会步,将大白团子送去偏殿,过后回寝室歇午觉。
  这会儿阳光正好,温煦但不刺眼,楚珩懒懒地眯着眼睛舒展腰身,说不想去内室床上了,就在外间歇着晒晒太阳。凌烨没有反驳,让内侍抬了张宽榻来,摆在天光最盛的地方,司寝女官捧了个匣子放到榻旁案几上,凌烨点点头,挥退众人,对楚珩道:“过来,我给你脱衣裳。”
  大白天的,楚珩不疑有他,站到凌烨身前伸开手,凌烨解开他的蹀躞脱去外袍内衫,剩下一层里衣坐到榻边,凌烨一只手仍搭在他肩上,轻轻抚弄着他的耳垂,问道:“白玉盛朱酒,好看吗?”
  “嗯?”楚珩抬起眼睛,闻言有些疑惑,点头道,“好看啊。”
  凌烨唇角扬起来,低声说,“我也觉得好看。”
  “什么?……”楚珩未曾听清,话却未及说完,凌烨按在他肩上的手上了几分力道,将他推倒在榻上,另一只手掀开床头的那只匣子,从里头拿出了一对镯子和耳夹,赤红的血玉,水头极好,在天光的映照下,颜色比他们方才午膳时饮的鹿血酒还要丹艳几分。
  这东西楚珩可太认识了,是当初镜雪里朝见时送给凌烨的一份礼物,尤其是那对男式的血玉耳夹,楚珩曾在凌烨的软磨硬泡下戴过一次,第二天醒来就把这东西锁起来扔进了库房里,再不想瞧见。1
  谁知今天又被凌烨翻了出来。
  楚珩心中霎时警铃大作,抬臂挡着胸口就要往后退去,语气坚决:“你想都别想!这个说什么都不行!”
  凌烨拉住他的手止住他后退的动作,拿起只血玉镯子套到楚珩腕子上,笑道:“不往那儿戴,这次正经的……”说着拈起一只血玉坠子往楚珩白皙的耳垂上比了比,“白玉盛朱酒……好看极了。”
  有些事一回生二回熟,楚珩脸颊红透,却没有再推开,任由凌烨将那对坠子点在了他双耳上,只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凌烨不错眼地盯着瞧。
  夜里有夜里的好,白天亦有白天的妙,也许是那盅鹿血酒惹的祸,抑或是数日未曾肌肤相亲的难耐,总归情到浓时不能自已,凌烨目光凝在耳垂上,手从楚珩的领口伸进去,沿着脊骨一寸寸地往下抚摸,外间的内侍宫女关上门齐齐退到了殿外。
  楚珩跪坐在榻上,环住凌烨的脖颈,双腕上那对血玉镯儿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清脆得一声响,他一口咬上凌烨的肩。
  那双血玉坠子在白皙的耳垂上随着主人的动作摇啊摇,在天光的映照下,当真红得晃眼。
  ……
  世上有人欢喜就有人忧,这一日是正月廿四,钟太后站在九重阙阙楼上送走了儿子,包括敬王在内的四方王侯全都离开帝都,各自前往邑地。
  这个年节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年前天子影卫端了千诺楼老巢所带来的震荡,似乎也随着这个年节的结束而渐渐被人忘却,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在以极其昂扬的斗志投身到恩科考官的争夺中。
  亦日廿五,宣政殿有大朝会。
  皇帝先前被朝中各持己见的几党大臣们吵得烦心,命他们回去各自拟章程,廿五这日倒是消停了许多。
  不过也仅仅是几天的清静,二月二龙抬头,颖国公苏阙离京督抚西北靖庆两州,朝中几党也纷纷往敬诚殿递了折子,将各自拟好的详细章程奏呈御览。
  二月初五,又逢大朝,本以为主考官能就此确定,谁知这一回,烦心的却变成了文武百官。
  初五,皇帝歇朝。
  初十,宣政殿上,御史大夫韩卓起了头,请示陛下的旨意。御座上的皇帝沉默了一阵,十二冕旒挡住了天颜,臣子们看不清陛下的神情,只知道他沉默了几息,金口一开,说了两个字:“再议。”
  满朝哗然。
  皇帝处事素来果决,像这样迟迟不定主意,亲政以来当真是头一回,无论以韩卓为首的纯臣,还是颜相率领的颜党,抑或者是文信侯沈文德代表的世家,多少都有些惶然。
  终于,二月十二这日,颜相似乎率先按捺不住了,去敬诚殿请见皇帝。
  颜相在敬诚殿待了一个时辰,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纯臣、世家两党也不甘落后,韩卓、沈文德在同一天也都去面了圣。
  几党自发的这次请见似乎对皇帝做决定起了作用。
  两日后,二月十四,靖章宫往尚书台下了明旨,擢尚书令颜懋为此次恩科主考官,一应事宜由其主办。
  诏令一出,朝野上下一片愕然。
  虽然颜相在朝中呼声不低,但皇帝和颜相君臣不睦满朝皆知,以颜相的地位和权势拿个副考官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但是主的,就算韩卓不当,也还有沈文德这个文坛大家在呢,怎么就轮到颜懋了呢?
  更有好事者,甚至都怀疑陛下别是被颜懋用什么法子给威胁了吧?再要不就反过来,结合陛下之前一反常态的犹豫不决,或许是借此给颜懋下套儿?
  不过无论背后原因为何,圣旨一下,再无转圜——
  颜懋是恩科主考官,就这么定下了。
  而且争都没得争——
  翌日二月十五,今年立春后迎神祭祖的日子,亦是花朝节,皇帝率王公大臣往明堂圜丘祭祀,宣政殿停朝一日。
  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六,天子影卫首领凌启依然在庆州查案未归,不过楚珩午后还是出了趟宫,这段时间他将应试学子漓山门下的行卷都看了一遍,从其中挑了几个文章最为出彩的,打算挑个时间见一见真人。
  地方就在漓山忘世居茶楼后院,茶楼在外城,路上经过漓山书局,楚珩忆及凌烨前几日有些低沉的情绪,想了一想,嘱咐驾车的天子影卫回头回宫的时候去挑几册话本闲书,带回去给凌烨解个闷儿,好让他放松一下。
  影卫点头应下。
  这次在忘世居要见的人里就有那个行卷投策论的吴不知,楚珩见了真人,如所想的一样,满怀激昂意气。
  不过倒也知进退,明礼义,虽需磨砺雕琢,但着实是个人才。
  吴不知口才极好,善思擅辩,和几个学子一聊竟已申正两刻了。
  楚珩拿了他们的行卷,打算亲自去露园见齐峯,这次恩科想来会有变动,这几个学子考个名次是行的,只是后头的授官,还很难说,若他们有本事,漓山倒也乐意照拂一二。
  到露园临近酉时了,夕阳西下,楚珩进了门,随口问了个护卫道:“齐师叔在哪?”
  那护卫一见是楚珩,神情莫名变了几变,眼神最后定格成隐隐的敬佩,伸手指了个方向。
  他盯着楚珩,表情实在过于纠结,楚珩有点疑惑,不过日头已经不早了,他等会儿还想回宫,便没多问,往护卫所指的方向行去。
  谁知一路上,迎面遇到的人都像那护卫一样,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目光透露着折服和钦佩,宛如在看一个勇士,楚珩不明所以。
  这个疑惑在他见到齐峯的时候得到了答案,彼时齐峯坐在花廊下的躺椅上,手里拿着册书,一边看一边笑。
  楚珩叫了声“师叔”,齐峯探头见是他,将书放到一边,笑眯眯地说:“阿月来啦。”
  楚珩应了一声,将挑出来的行卷递给齐峯,将要事说完,喝杯茶正准备回去,却见齐峯也以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揶揄神情看着他,不禁纳闷道:“师叔,我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你们今天看我都这么奇怪,方才在外面也是……”
  齐峯哈哈笑起来,在楚珩肩上拍了两下,“这得问你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真是千奇百怪……”
  “问我?”楚珩更迷惑了。
  齐峯见他似乎真的不解,“咦”了一声,将手里的书卷递给他,“这不是你和书离的主意吗?想了这么个法子让帝都往后都不怀疑你的身份,虽然荒唐了点儿,但确实还挺有用的。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就连咱们自己人都信了,你来的时候不是也看见了吗?露园外头那些人现在都觉得你是咱们漓山第一号的勇士,居然敢和……”
  齐峯后面说的什么,楚珩全然没听见,他一手捏着这本薄薄的书册,目光如炬,按着案几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随着“噼啪”一声,黄杨木案在他指下四分五裂轰然坍塌,上面摆着的茶壶被一道无形之力牵引,静止着悬在他掌心下方,像是残存的最后一点希冀。
  “这本书在书局卖得可好了,尤其昨天花朝节……”齐峯话说一半,听见声响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们家东君的脸都绿了。
  楚珩死死盯着这本粗制滥造的话本,两个主人公他都认识,但放在一起他就“看不太懂”了。
  其中一个姓楚,是山头的“山花”,大名话本里没写,但因楚山花生在八月十六,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日子,故而有个小名叫“阿月”。
  另一个他也很熟,准确地说,整个大胤九州除了稚龄孩童,没人不知道这位,同样没写大名,但他是山头的大师兄,名字里有个“月”字。
  话本的书名直白却又旖旎,叫——《璃山双月之间那些不得不说的秘事》。
  用齐峯的话讲,这书妙就妙在,全无一个“情”字,但读过的人都说,书里字字句句,没一处不是在讲风花雪月。
  楚珩深深呼了口气,转过头一字一顿平静地问齐峯:“师叔,你刚说这书卖了多久了?”
  齐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还是如实答道:“约莫十天吧,是书局里卖的最好的话本,他们逢人就推。”毕竟谁不想看看漓山东君姬无月的情史?
  话音一落,半空中悬在东君掌下的那只茶壶怦然而落,摔成一地碎片。
  “逢人就推……”楚珩握着书的手微微发颤,如果他没记错,中午驾车送他的影卫回去的时候,他说——
  “顺道去书局挑几册话本闲书给陛下带回去吧,让他解个闷儿。”
  “解个闷儿……”楚珩两眼无神地喃喃,片刻后,东君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叶书离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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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血玉镯子血玉坠子这个事,在第八十三、八十四章,反正就是道具。
  2叶书离:我怎么能知道你和陛下有一腿?
  第150章 阿月(下)
  东君这一嗓子,吓得一只脚刚迈进门的露园暗卫“刷”地一下又缩了回去,躲在墙根后自欺欺人地祈祷东君没看见他。
  楚珩清楚地记得,当日叶书离临走之前,这个暗卫曾来向叶书离禀报过“话本生意”的相关事宜。
  真是打瞌睡就给送枕头,楚珩咬着牙说:“过来。”
  须臾,暗卫从墙根后挪了出来,顶着楚珩要杀人的目光一步一挪地走了丈远,然后“嗖”地一下蹿到齐峯身后躲好,声若蚊蝇地主动招认道:“……二公子担心帝都这边可能有人怀疑您的身份,就和少主传信商量着,一块儿想了个一劳永逸且万无一失的法子,交待属下务必办好。二公子说,您也……”同意两个字到了嘴边,暗卫连忙又咽了回去。
  ——当初的预感诚不欺我,鬼见愁和少主合谋干事果然没什么好结果,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反正只看东君这黑如锅底的脸色,同意就有鬼了。
  “一劳永逸?”楚珩轻轻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万无一失?”
  山花的美人面笑起来是真好看,但暗卫瑟瑟发抖地给他跪了,清楚地从东君的笑中读出了九个字——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
  在帝都卖得火热的《璃山双月之间那些不得不说的秘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撤了下来,漓山书局的人虽然倍感惋惜,但由于露园派去传信的暗卫说是东君飞隼传书下的令,谁也不敢耽搁,于是一摞没卖完的话本子全成了灶膛里的柴火。
  当晚,白隼飞往漓山,携着一道东君的亲书令,字迹笔锋锐利,力透纸背。见字如面,颇有种“来如雷霆收震怒”之感,大师兄的恼火程度可见一斑。
  东君传令,将始作俑者叶书离和叶星珲一块儿逮到水镜台去,这册纯属胡扯的《双月》话本一共印了多少册,他俩就将门规抄多少遍,抄不完就住在水镜台不用出来了。
  另外,即刻将这册该死的话本全部销毁,一叶孤城若是有人胆敢私藏议论,叶书离和叶星珲就是下场。
  东君在漓山有多大的威慑力呢?只在令笺传到的第二天,整个一叶孤城再找不到半本《双月》的影子,这也成了漓山藏书阁唯一没能收录的话本。
  没胆子啊!
  谁不知道大师兄姬无月是全漓山最凶的人!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双月》的撰书人文采斐然,遣词造句过于旖旎动人,这话本在漓山恐怕都没多少人买!
  冷酷无情的大师兄和美人如玉的楚师兄怎么会有一腿呢?这俩人简直天差地别好不好!如果说楚珩在漓山是人人都爱亲近黏着的山花儿,那么姬无月就是所有人敬而远之的存在了。
  东君不常在漓山现身,但他每一次出现,十有八九都是要责罚人,譬如叶星珲,就是被他罚得最惨的那个。少主性子跳脱,时常顽皮闯祸,东君是他正儿八经的嫡系师兄,每每少主犯了错被捉到水镜台反省,东君总会派人将他领去望舒殿亲自管教。只要一教训,没个十天半个月,少主别想从望舒殿出来,拒说是受罚加养伤——东君打的。
  还有楚师兄,肯定也没少受罚,不然怎么一进望舒殿就不见人影了呢?漓山弟子们早有观察,每当东君在的时候,楚师兄从来不出来见人,一定是被罚怕了,以至于都不敢在大师兄面前出现了。
  言而总之,在漓山弟子们眼里,山花楚珩和东君姬无月,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他们有多亲近楚师兄,就有多害怕大师兄。
  而现在,他们的大师兄也很害怕。
  陛下私下里的小气以及对东君的不待见,楚皇后不是没见过。
  他握着话本的手微微发颤。
  当初楚珩称病,东君来帝都,一连二十天不见他的人,现在回过头想想,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他在以病之名请假出宫,好跟东君私通幽会。还有后来,东君毫无理由地突然出手,帮天子影卫清剿千诺楼,他当时怎么和凌烨说的来着?
  ——“是我传书给他,让他去给影卫帮个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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