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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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南隰使团进京时,苏朗奉命在鸿胪寺接待镜雪里,知道这位大巫为人爽快,不是个喜欢客套的性子,当下便没有推脱,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让国师见笑了。”
  镜雪里笑着摆摆手,“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她目光再次望向马车,不露声色地说笑道:“那车里的,便是当初和你一起在宣平街行事的几位了?”
  苏朗点点头,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镜雪里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玩味,似笑非笑道:“我记得,其中是不是还有两个漓山的?”
  ——她指的是叶书离和楚珩。
  苏朗一听她说“漓山”两个字顿时有些头大,南隰国师镜雪里和漓山东君姬无月当初在明正武馆里打的那一架,整个帝都城人尽皆知,这两个人不只是关系不好,据传还有着不小的私仇,东君看巫星海不顺眼,国师也不待见漓山人。
  苏朗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就见镜雪里抬眸望向漓山的马车,意味不明地道:“苏朗,如果我没记错,姬无月前段时间是不是已经离京了?”
  苏朗心中警铃大作,几乎以为镜雪里真的“恨屋及屋”到要去为难叶书离和楚珩,东君不在,她要是想当街做什么,那谁拦得住?
  当下硬着头皮道:“国师……”
  镜雪里掩唇轻笑,竖掌打断他的话:“别慌,我总不会和两个后辈过不去,不过是随口问问你罢了。”
  苏朗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应声:“是,冬月廿七东君便离京了,距今已有半个多月了。”
  镜雪里“嗯”了一声,“好吧,那没事了,我还赶着去拜访大长公主,就不和你多聊了,今日多谢你了。”
  语落,镜雪里放下车帘,命车夫行进。
  直到走过喧嚷的长街,后面苏朗他们的车子已经看不见,银颂看着依旧在沉思的镜雪里,不禁开口问道:“师父,刚才怎么了?”
  镜雪里回过神,用南隰语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漓山的那辆马车上,似乎有大乘境的气息。”
  ……
  另一端,拥堵的街道口终于在一刻钟后渐渐畅通。叶书离扶着轩窗往后远远地望了望,回身对楚珩道:“镜雪里走了,她没下车,而且你敛了内息,想来是没事了。”
  楚珩点点头,轻轻揉了揉眉心,“是我大意了。”
  “一个月就这一天,你就出来这一趟,谁能想得到会这么巧,居然在外城遇见她。”
  楚珩不置可否,不知怎么的,心里隐隐地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
  次日清晨,朱雀街,颜相府。
  颜沧带着一身寒露气踏进书房,阖上门,低声禀报道:“相爷,都办好了。”
  颜懋放下手中的书,点点头“嗯”了一声,将一杯热茶推到对面:“驱驱寒气。”
  颜沧没喝,不太放心地道:“相爷,您说过不会伤到云非公子的。这事是太岁头上动土,天子影卫查起来……”
  颜懋撩起眼皮,淡淡打断他的话:“放心,教训他已经吃过了。至于其他的,我心里有数。”
  颜懋拾起书翻了两页,抬眼又问道:“对了,御前侍墨回宫了吗?”
  颜沧点头:“回了,他今日当值,一大早就从宫外回去了。”
  颜懋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突然说道:“明天大长公主寿辰,你说御前侍墨会跟陛下一起去吗?”
  不等颜沧回应,他就自问自答道:“我猜会,所以说不定明天会有意思得多。”
  ……
  靖章宫,敬诚殿。
  楚珩踏进书房,凌烨果然在里头等他。见他回来,凌烨起身从御案后绕过来,将手炉递给他,又包住他的手捂了捂,果然冰凉一片,不禁抱怨道:“干嘛不昨晚上回来,也省得早上露水寒气重,还要受冻。”
  楚珩笑道:“陛下,您让臣拿休沐日还债,一个月只准出宫一天,现在连夜都不让过了?”
  凌烨闻言便笑,挥手命内侍传膳。
  他拉着楚珩走到桌旁坐下,说道:“明天腊月十八,是长宁大长公主寿辰。当年母后崩逝后,长宁姑母照拂我良多,是皇室里我最敬重的长辈。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吧,好带你见见她。”
  第91章 沈黛
  长宁大长公主府坐落在皇城东南面,与内城郭相毗邻,占地广阔,是先帝在世时特命工部为长姐修建的府邸,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精致而华丽。
  先帝在时,长宁大长公主与成德皇后顾徽音交好,和继后钟氏却多有龃龉,互不对付。后来先帝驾崩,新皇年少,钟氏作为太后临朝称制,成了大胤九州真正的掌权者,大长公主府一度门庭冷落,少有人来。
  如今时势移转,九州换了新天地,长宁大长公主是陛下十分敬重的长辈,她的寿辰多的是想来送礼的人。更何况,年年腊月十八,陛下都会亲自驾临大长公主府为姑母祝寿,从龙潜时就是这样,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惯例了。
  从前有太后和齐王在,没多少人会真正在意这个惯例,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两年眼看皇帝座下江山渐稳,后宫却依旧空空荡荡,满朝文武将心思动到这上头的委实不在少数。无奈皇帝对此总是闭口不谈,大臣们没办法,就把主意打到了皇族的宗亲长辈这里。
  长宁大长公主素来挂心陛下的婚事,她是陛下嫡亲的姑母,她的意见陛下多少总会听两句。是以每逢大长公主府的宴会,帝都各大高门望族的夫人总是会不约而同地领着自家适龄的姑娘前往,尤以寿辰这日最甚。从走廊这头远远地望过去,整座园子里红飞翠舞,百花齐放,比之冬节会也不遑多让,这算是大长公主府的宴会上惯有的一道靓丽风景线了。
  但今日却意外地有些不同。
  来与宴的贵女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却没像以往那样在园子里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折花扶柳,围着大长公主打转,反而其中不少人都坐到了赏花的席位上,目光时不时地就汇聚在一块儿,朝右前方望去。
  右席首座的少女着一身湘妃色缕金挑线裙,芙蓉如面,秀丽容华,面对四周无数打量的目光,依旧坐得脊背挺直,仪态高雅从容端方。
  她姓沈名黛,是堰鹤沈氏的嫡长女,父亲是当朝文信侯沈文德,祖父乃集贤殿大学士、太傅沈良及,称得上世德钟祥,秀毓名门。
  但若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引起在场这么多高门贵女的注意。这些世家小姐们汇聚到此处,所思所想不言而喻,求的就是大长公主的一句“媒妁之言”。
  而沈黛与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有“父母之命”——
  天和十三年,先帝病重,彼时还是少年的太子凌烨,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帝国新的主人。
  先帝为他选定了三位才能卓越、忠诚可靠的辅政大臣,除此之外,先帝在临终前,还为新皇设了另一重保障。
  他从十六世家适龄的贵女名册中指了两个人,作为新皇成年后,皇后与贵妃的首要人选。
  其中一个是北境顾氏的大小姐顾柔则,另一个,便是今日坐在这里的文信侯嫡长女沈黛。
  只是新皇那时年少,和大胤祖制规定的天子大婚之龄尚有几年差距,先帝出于时间的考量,并未下过明旨,怕的是世事易变,形势易改。
  由此也为许多人许多事留下了可操控的余地——
  宣熙四年,天子大婚之期来临,太后极力阻挠。恰逢沈太傅发妻病殁,沈黛为祖母服丧;而不久之后,北境乱事起,朔州总督顾崇山在齐王的暗中动作下,“意外”战死,顾氏阖族守孝。那一年,太后最终以先帝留有遗命为由,如愿推迟了天子大婚。
  宣熙七年冬,已经夺回天子权柄的皇帝册立长子清晏为大胤储君,面对朝堂上渐起的选秀呼声,皇帝以太子年幼为由,始终表示拒绝;甚至对一些大臣们口中的“先帝遗命”,也不置可否。
  而不久之后,先帝遗命中皇后的首要人选——北境顾氏的大小姐顾柔则突然开始高调议亲,皇帝以表兄的名义许诺了赐婚恩典,等同于变相否定了先帝遗命的存在。
  可现如今,一直安居庆州的文信侯嫡长女沈黛突然来到了帝都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长宁大长公主祝寿,并且坐到了贵女席位的首座。
  用意不言而喻。
  这同冬节会时坊间传言的选妃不一样,这次是真有沈黛这个“准贵妃”、甚至是“准皇后”的人选坐在这里。
  今日陛下定会驾临,而顾柔则不曾与宴,沈黛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唯一焦点。
  *
  彼时寿宴的主人长宁大长公主却有些头痛。
  若在往常,沈黛的到来,她不知会有多高兴。但千秋朝宴那日,皇帝亲口说他有了心上人,以大长公主对侄子的了解,那必是动了真心了。
  大长公主并不很在意这些姑娘们的家族势力,她所思所想不过是找个妥帖的人,可以陪在皇帝身边,好让他不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现在皇帝有了自己的选择,只要他喜欢,即便那是个男人,大长公主也不打算多加阻拦,她不认为这会碍着九州江山社稷稳定,她相信凌烨的能力,也愿意尊重他的决定。
  所以对于沈黛——
  长宁大长公主和几位诰命夫人相携而来,围坐在园子的姑娘们纷纷起身行礼。走在大长公主身边的便是文信侯夫人林氏,沈黛的母亲。
  她招招手示意沈黛过来,笑盈盈地道:“这便是臣妇家里的大丫头,这些年一直待在庆州,不曾有机会拜见公主。今日公主寿辰,这丫头可算是有幸得见您。”
  沈黛稳稳当当走上前福身,垂下眉目任由打量。
  几位诰命夫人都知道这场拜见的用意,毕竟人家是先帝遗命指定的“准贵妃”,当下便开始夸了起来。
  果不其然,大长公主拉住沈黛的手,看着这姑娘的眉眼仪态,频频点头,赞了几句后便问道:“这姑娘模样生得这样好,家里可有安排?”
  林氏笑道:“还不曾呢。”
  依照众人所想,大长公主接下来就该说保媒的话了,对象不用提,自然是皇帝。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大长公主先对林氏说:“我懂你们当父母的心思,这闺女这样好,是我也愿意多留两年。”
  她拍了拍沈黛的手,笑眯眯地道:“不过好姑娘,这事你听我的,今儿我这园子里来的都是咱们大胤九州年轻俊朗的公子哥,你们年轻人聚在一处玩一玩,不用不好意思,以咱们的家世模样,看上谁,是那小子的福气呢。”
  话音一落,几位夫人俱是一愣。
  林氏瞳孔紧缩,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就连沈黛自己也低着头攥紧了手心。
  正在此时,远处有名内侍疾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到了大长公主面前,高声禀道:“公主,圣驾到了。”
  第92章 留步
  皇帝的赏赐一早就送到了长宁大长公主府上,他人来得晚,将近午时,马车才到正门前。
  给姑母祝寿,凌烨历来都是单纯以侄子的身份微服前来,今日也不例外,他没用銮驾,着了一身玄青色锦袍,人一直走到正门口,门房才后知后觉地认出他来,叩首后慌忙着人前去禀报。
  楚珩手里牵了个蹦蹦跳跳的大白团子,落后他半步,三个人一齐朝寿宴园子里走去。
  另一边,大长公主听闻皇帝驾临,顿时眉欢眼笑,她像是看不出林氏和其他诰命夫人们的错愕,在她们做出反应之前,就笑盈盈地抢先开口道:“都不必拘谨,今儿陛下过来也只是为着吃顿酒宴罢了,既如此,那就用不着兴师动众,各位在此稍待,本宫先去迎驾,去去就回。”
  说完,又别有深意地拍了拍沈黛的手,撇下她们独自上前头去了。
  林氏和沈黛最先回过神来,转身望着大长公主疾疾的背影,心沉到了谷底。
  在此稍待……这竟是连见都不让见了么?
  几位诰命夫人和一些知情的贵女们也渐渐从愕然中回神,堰鹤沈氏是庆州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就算被大长公主暗着推拒,旁人也不敢笑话,纷纷开口打起了圆场,只是目光若无其事地落到了沈黛身上。
  沈黛轻轻呼了口气,自幼的良好教养让她此刻依然能保持着得体的仪态,她上前两步,贴到林氏身边,微蹙着眉低音唤了声:“母亲……”
  “放心。”林氏握住女儿的手,沉颜道,“我立刻叫人去和你哥哥说一声。”
  ……
  宴园正厅,长宁大长公主的驸马正在招待皇帝。驸马一早就从长宁那里知道了凌烨和楚珩的事,看今日这意思,明显是侄子带人过来见家里长辈的。
  大长公主过来的时候,就见正厅里一个外人没留,连伺候的婢女内侍都被驸马打发到了外面。皇帝没去最上首,只坐在了左侧,楚珩就在他身旁,清晏正站边上吃牛乳茶。
  长宁大长公主进门前放慢了脚步,第一次正式打量起这位“御前侍墨”。原先其实是听说过他的,钟离楚氏庶出的二公子,自幼就被穆熙云带去了一叶孤城教养,可他根骨不好,就算在漓山那样最顶尖的师门,都没学到什么本事,所以回到家里也是个隐形人,从来没入过钟平侯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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