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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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钧一发之际,安伯尘不及多想,低吼一声,猛地跃身而起,抱紧无邪滚落在地。
  凄惨的嘶鸣声传来,目光所及,安伯尘手臂微颤,就见那匹跟随了他十日的吴国马被紫雷打个正着,痛苦嘶鸣,五条紫雷划过马身,仿佛五柄利刃。下一刻,吴国马被切成六份,骨骼血肉高高飞起,落回地面后已是血肉模糊。
  强忍着胃中的抽搐,安伯尘喘着粗气,难以置信的望向厉霖。
  就在他分神间,又是五道紫雷从厉霖指间蹿出。
  安伯尘心头一紧,连忙滚向一旁,堪堪避开那五道紫雷,余光中,身后冒着黑烟的窟窿清晰可见。
  ……
  “果然是秘术。”
  茶楼上,张布施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施放出紫雷,打得安伯尘疲于奔命的厉家公子,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喃喃说道。
  坐于他对首的秦国僧人亦面色凝重,半晌,低喧佛号,幽幽道:“他这般秘术当属雷术中最基本的五雷术,可当今大匡,除了神师外,也只有那些不出世的居士异人才会……他这五雷术虽才修炼到一轮,可也不是安施主所能敌过。”
  不约而同的,两人相视一眼,转瞬分开。
  他们皆为当今神师的传人,来琉国所为何事,虽未明说,可也心照不宣。
  本以为要过上许久才能寻出端倪,却没想今日演武场上竟见到了秘术,厉家公子既然会秘术,那他背后定有高人,若非那等隐世居士,便是新晋的神师。
  即便找到头绪,可两人依旧愁眉不展。
  秘术者,不传之秘,极少有人能掌握。它不同于道技,也不同于道法,却兼两者之长。威力莫测、神通玄奥,且无需去念繁琐的咒语,也无需捏出复杂的手印,一咒一印,片刻间施展出来,既能用于远战,也能用于近战,说是有神鬼之能也不为过。
  秘术种类繁多,强横无匹,却鲜有人能掌握。不单因为修习秘术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还因大匡神师和皇室诸侯的联手打压。
  先天无底洞者修为高深时,能瞬发道法,秘术修炼者则相当于后天无底洞,若成气候,天品秘术大家对上神师也毫不吃亏。
  世人皆以为皇室诸侯搜罗秘藏道符是为了压制擅长道法的修炼者,事实上,对付那些修炼者,只需要快马一匹猛将一员即可。
  镇压国脉的道符真正要对付的,是拥有神鬼之能的秘术大家。
  第059章 生死一线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火红的霞光从天而降,笼罩琉京上空。
  演武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默着,百姓们目瞪口呆,文武大臣神色复杂。
  此时上演的,是那些光怪陆离的戏文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厉家公子悬浮于半空,宛若神祇,眸耀紫华,手捏印法。
  每一个手印发出,都会奔腾出五条紫雷,仿佛出弦的利箭,直射安伯尘而去。
  安伯尘凡体俗胎,哪敢硬接,仓皇逃窜,险象环生。
  百姓们不知所谓,只当是高明的道法,可文武百官见多识广,如何看不出厉霖所施展的,正是绝迹于琉国多年的秘术。
  终于,一名年迈的武将忍不住站起身,朝向东面高阁抱拳道。
  “启禀君上,匡帝有约,但凡秘术不得轻易使用。只能用于斩妖除魔,以及对外征战,今日这比试……”
  看得正起劲的琉君微微蹙眉,面露不悦,沉吟着道:“方爱卿,此乃我琉国。”
  放在数十年前,琉君这话定会被论为大不敬,然而这些年来,匡惠帝昏庸无能,直属皇室的几大行省民怨纷纷。陈国之变更令其余诸侯心灰意冷,渐失了从前的恭敬,如秦国这等大国的诸侯更是暗中厉兵秣马,彼之异心,路人皆知。只因匡皇叔尚在,才令各方诸侯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光是行省内的忧患就令皇室中人疲于应付,哪还有精力去压制各方诸侯。
  闻言,方姓武将神色黯然,却硬撑着,抱臂拱手,没有退下。
  “方将军所言极是,君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算他们平手。况且那秘术……”
  又是一名老将起身进言道,这一回琉君没有开口,开口的是东南高阁上的左相。
  负手立于阁栏后,左相笑吟吟地看着那员老将,点了点头道。
  “君上知道几位大人爱惜人才。可比试就是比试,君上金口玉言,指望着两位俊才能分出个胜负高低,哪有打平的道理?秘术虽禁绝滥用,几位大人可曾想过,我琉国大军中若有一名秘术大家,来日远征南荒之地,当能避免多少伤亡?几位大人只重眼前所谓的人才,不为长远考虑,眼下若是开口止住,影响了厉霖的信心,往后修行之路就此夭折,对我琉国的损失,岂是几位大人能承担得起?”
  左相不急不慌的说道,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可句句掐中要害,又暗含讥讽,说得两名老将军面红耳赤。
  对琉国而言,最损国力的便是十二年一次的远征南荒,每每损兵折将,耗费钱粮,徒劳而返。左相明讥暗讽,言道琉国武将无能,那两位老将想要辩解,却又无言以对,只得忍气吞声,讪讪回返,看向安伯尘,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同情。
  徒有千里马,国君不惜才。
  倘若放在重武的秦国,如安伯尘这等天生武将之材,定会倍受恩宠,倾心培养,哪会像琉君这般,将他置身险境,任由死活,毫不可惜。
  楼阁上的老将们相视苦笑,国君心意已决,他们也不敢多言,只能暗中盼望着安伯尘能保全性命。
  然而,想要从秘术家手上逃得一死,即便只是最简单的秘术,又谈何容易?
  安伯尘疲于奔命,左突右闪,险象环生,可楼阁上的对话却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
  原来这秘术是严禁滥用的……说是比试道技,到头来,这厉害霖奈何不了我,居然施展出秘术……
  无名之火从心底腾起,熊熊燃烧着。
  安伯尘面无表情,麻木闪避,纵有满腔怒火也无法发泄。
  他知道琉国乃至大匡,等级森严,世家高高在上,平民身份微微。可他从前跟在离公子身旁,浑浑噩噩,并没多少感觉。直到今日这演武场上,他方才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原来像自己这样出身低微的佃户子弟,压根一文不值,死就死,亡就亡,阁楼上的那些人眼都不会眨一下。空有律令法规,也只是对自己这等出身卑贱者而设,对于如厉霖这等世家子弟毫无半点约束。
  说到底,这场比试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公平可言。
  自己能战到现在,逼得厉霖使出秘术,足可引以为豪了。
  安伯尘如是想着,面色平静,眸中的火焰却越燃越旺。
  放在从前,或许他早已认输作败。
  可当心头的那块巨石崩溃瓦解,本属于少年人的热血滚滚流淌,心中的不甘和怨愤一朝爆发,安伯尘再不想轻言放弃。
  无邪轻颤,如诉如泣。
  握紧长枪,安伯尘稳下心意,躲闪之余,不住瞄向厉霖,苦苦寻找着破绽。
  就在这时,喊声传来。
  “小安子,他的秘术只能维持三柱香,再撑一柱香等他元气耗尽,便可反击!”
  犹豫许久,司马槿再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本不该心软,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道出厉霖的虚实,可看着咬牙苦撑,挣扎在雷术下,命悬一线的少年,司马槿只觉心底某处又融化开了一片坚冰。
  对他心软,不知不觉间,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世上最难医治的,便是本不该养成的习惯。
  傍晚的柔风掀起少女樱红的长发,动人的眸眼水波荡漾,有迷惘,有冷漠,还有一丝莫名的复杂。
  司马槿话音落下,高坐楼阁的文臣武将包括琉君都纷纷看来,他们中大多数知晓秘术,更有甚者知道秘术的等阶划分,或多或少知道一轮秘术的三柱香之限,却没想到竟被一个墨云楼的婢女道出眼下厉霖的虚实。
  如此见识,如此眼力,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司马槿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她逃出门阀孤身来此,本是大忌,破釜沉舟、断绝后路,只为搏那仙人秘籍。司马门阀隐于吴,眼线却密布天下诸侯,她虽染发易容,可若不低调行事,早晚会被门阀察觉。
  想到身份败露被带回门阀的后果,司马槿不寒而栗。
  等得到仙人秘籍后,自己得尽早离开琉国,或许前往漠北,或许远走南荒,总之不能再滞留大匡。
  司马槿心中暗道,就在这时,她只觉面颊刺痛。
  抬眼望去,就见厉霖扭过头,冷冷盯着她,目光中带着威胁之色,冷哼一声:“找死。”
  司马槿皱了皱眉,转眼后,神色剧变。
  目光所及,一条人影从厉霖身后扑来,手提银枪,势如奔雷,直刺厉霖。
  破风声传入厉霖耳中,厉霖不慌不忙,嘴角甚至还浮起讥讽的笑意。
  “糟糕,中计了。”
  司马槿心思聪慧,如何看不出厉霖回头看她,有意露出空门,却是诱敌之计。
  五雷术固然快疾,可安伯尘隔着数十步,却也能差之毫厘有惊无险的躲开,虽然狼狈,但只再要坚持过一柱香,等厉霖元气耗尽,安伯尘尚有余力,一鼓作气当能战败厉霖。
  秘术强横无匹,然而一轮秘术限制颇多,厉霖看似稳占上风,偏偏奈何不了安伯尘,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也愈发心急。
  若能引诱安伯尘近前,别说贴身,只要在十步内,以雷霆之势发出五雷术,安伯尘就算神仙转世,也无法闪避,下场如同那匹死去的吴国马。
  嘴角挂着得色,厉霖回身看向十五步外的安伯尘,眸中重新卷起一波紫潮,在安伯尘冲入十步之距时,手捏五雷法印,口吐咒言。
  “斗!”
  五道奔雷宛若紫蛇,从厉霖指间蹿出,飞扑安伯尘而去。
  持枪而奔,行至中途,安伯尘已察觉到厉霖的诡计。可战意已发,气势已起,他若收手,气势一泄,再无法躲过五雷术。
  眼下安伯尘只有横下心,一鼓作气,赶在五雷到来前刺中厉霖,将他挑落马下。
  距离厉霖只差十步,短短十步,瞬息即到,可安伯尘却无法再迈前半步。
  紫蛇般狰狞可怖的五雷后发先至,正中无邪。
  楼阁上传来君王的喝彩声,片刻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落入安伯尘耳中,化作利刃,直刺心头。
  安伯尘紧握无邪,水火二势不留半分,悉数没入双臂,由双臂奔腾如无邪枪,努力抵抗着五雷的侵袭。
  水火二势虽玄妙,可也不过是人所修出,而那五雷则是厉霖引于天穹,世界蒙昧混沌之力,两相比较,高下自判。纵然安伯尘竭尽全力,水火二势奋勇向前,可也无法抵挡凶猛无匹的天雷。
  水火二势力如潮退般渐渐回流,五雷则寸寸相逼,转眼后已快至枪柄。
  紧咬牙关,安伯尘脸庞抽搐,双臂不住地颤抖着。
  他心知肚明,只要五雷突破无邪枪,蹿入他身体,水火二势奔溃退散,他的下场便会和吴国马一样,被五雷轰灭,尸横演武场还不知能否留得全尸。
  沸沸扬扬的欢呼喝彩声回荡在耳边,仿佛都巴不得他落败而死。
  一人一枪,满城皆敌。
  安伯尘抬起头,目光无意间落向那头樱花般流觞的长发,司马槿莫名的看向他,目光复杂,有愧疚,有自责,有悔意,还有一丝不甘。
  连她都认为我会败?她在自责那夜的相遇吗……
  不知为何,身临绝境,安伯尘的神色却愈发平静起来。
  表面如此,可他心中的不甘再度狂涌而出,热血奔腾,直冲天灵,手中的无邪枪轻颤着,呜呜而鸣。
  一静一动,恰似那水火二势,亦合天地阴阳。
  夕阳渐沉,晚霞铺开,流金似火,洒落少年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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