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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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语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在继续着,与之同来的,还有从她嘴里汩汩流出的鲜血。血拼命地从她嘴里涌出来,睡裙雪白的领口,早已经被染红了。她像是个破碎的洋娃娃,毫无生气可言。
  曾亦舟惊在原地,看着匆忙的医护人员,抬着单杠从他身旁蜂拥而过。
  他呆呆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梁语陶,悄悄地问了一句:“陶陶,你没事吧?”一口字正腔圆的流利普通话,是她教的。
  梁语陶像是感应到他的到来,硬是从父亲的怀里拔出脑袋,顽强地抹了抹嘴角,说了声:“我没事。”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安慰他,慌张的父亲早已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多说一句,剧烈咳嗽中带出的血,就越发的多。
  那天晚上,曾亦舟才知道。梁语陶有不可逆转的肺部疾病,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自那以后,小小年纪的曾亦舟就打定了主意,要护着梁语陶一辈子。以致于,当这种充斥着保护欲的情感,转变成爱情的时候,来得措手不及。
  两人原以为会一直青梅竹马地走下去,然而姜瑶的意外到来,却让两个人的青梅竹马,变成了三个人的惺惺相惜。姜瑶是曾亦舟父亲的养女,一个从大山里爬出来的女孩子。她无比懂事,又善解人意。渐渐地,梁语陶开始和她走近,无意识地开始疏远曾亦舟。
  **
  曾亦舟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喜欢梁语陶的时候,是在那场精神病人报复案之后。
  由于身为检察官的父亲梁延川断案刚正不阿,引来了犯罪嫌疑人父亲的不甘。在报复梁延川不成后,患有精神疾病的嫌犯父亲将矛头指向了梁延川的女儿梁语陶。
  那日,因姜瑶突然的意外缺席,只剩下曾亦舟陪同梁语陶一同回家。不巧的是,就在回家的路上,处于疯狂状态的精神病人就拿起了木棍敲晕了梁语陶。曾亦舟奋起反抗,无奈少年与成年男性的力气仍是天差地别,最终,曾亦舟和梁语陶一同被他扔进了仓库里。
  精神病人意图趁梁语陶昏迷之时,将她杀死。幸好曾亦舟及时清醒,他下意识地就用自己的手背盯住了突袭而来的尖刀,之后,手背被刺穿,毁了他的手部肌腱,同时也造成了不可预估的伤害。
  仓库外蓦地响起了警车鸣笛声,慌张的精神病人弃刀逃跑。临走时,他还不忘放上一把火,并将仓库门锁死,意图将梁语陶和曾亦舟活活烧死在仓库里。
  那场大火,曾亦舟永生难忘。可怖的火光,伴随着浓烈的烟气,弥漫在封闭的仓库里。浓烟穿透进曾亦舟的鼻息,像是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脖颈,令他呼吸不能。
  这时,曾亦舟的身旁传来梁语陶的一声轻咳。
  刚满十八岁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捂住了梁语陶的口鼻。在那样危急的关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救,而是……梁语陶。
  梁语陶大约也是感知到了漫天的火光,轻声问他:“曾亦舟,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十八岁的年纪,还不足以承受如今的大风大浪。他明明是胆怯的,却还义无返顾地拍着胸脯说:“陶陶,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真的吗?”她呛了几口烟,拼命咳嗽。
  他捂住她口鼻的那只手又紧了紧:“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她疲惫地笑着,像是有昏迷过去的迹象。
  “别怕。”曾亦舟扶着她的发心,温柔地朝她笑了笑。之后,猛地抱起她,笃定的语气带着不符年龄的成熟,他说:“走,陶陶,我带你出去。”
  说罢,他便抱着她开始猛踹仓库门。躁动的响声,以及漫天的烟雾引起了附近巡逻民警的注意,终于将两人解救出来。
  获救的那一刻,曾亦舟第一时间将梁语陶递进了巡逻民警的怀里。自己,则是晕倒在了地上,手上的血渍早已被大火烤干,凌乱地糊在手臂上。
  梁语陶得到救助的那一刻,曾亦舟忽然觉得,自己如果死了,那也值得了。
  那时他刚满十八岁,初懂爱情的年纪,就已经发觉……
  原来,梁语陶早已经成了那个——驻扎在他心弦上的人。
  **
  曾亦舟原本以为,他能够一直偷偷摸摸地喜欢着她。直到有一天,水到渠成的时候,他就把一切说与她听。她如果拒绝,他也不会难过。她如果同意,那便是上天的恩德了。
  只是,终究是有些出离于感情以外的东西,将他对她的那些爱恋分离。比如家世地位,又比如,最冰冷且残酷的一个字——钱。
  他将梁语陶救出的那一年,是父亲生意最为低迷的一年。服装零售业逐渐赚不到钱,父亲的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光,眼见就快倒闭。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他救了梁语陶,又意外废了手。
  善意的梁家父母慷慨出资,帮助曾亦舟的父亲躲过了这场资金危机。但也无意之间,将曾亦舟和梁语陶的关系,圈进了一个金钱的漩涡。
  这样一来,梁语陶不欠他人情,同时,也将他们俩的情分,用金钱等分,划分得一干二净。而曾亦舟也终于明白,那些钱,只不过是梁家父母在还债而已,是还他救助梁语陶的债,也是还他手伤的债。
  那也是曾亦舟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是配不上他的小青梅梁语陶的。她是远江市大家族梁家的掌上明珠,爷爷包揽远江市金融行业,父亲又是司法界翘楚。她是名门世家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奉若珍宝,即便是他不去保护她,也会有成千上万的男人愿意伏低做小保护她。
  曾亦舟又转念想了想自己,一个山里出生的男孩,因父亲的缘故走进城里。父亲虽有企业,但也是每况愈下的夕阳行业。这样的他,应当是配不上梁语陶的吧。
  那时,躲在病床上的他,无意间听见了父亲与梁家父母的谈话。
  曾亦舟深知梁语陶父母的慷慨相助,只是为了还债之后,他更是决定要将自己那些有关梁语陶的心事,埋藏在心底,只字不提。
  他故意伙同梁家父母隐瞒了梁语陶关于他手伤的事,因为,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受伤,成为梁语陶同情他可怜他的负累。
  曾亦舟虽然家世不如梁语陶,但这点骨气,仍是有的。
  久江市的神经外科甚是有名,为了获得更好的治疗,曾亦舟远赴远江市就医、读书。醒来后的梁语陶不忍心看曾亦舟一个人离开,借口要去久江市拜师学琴,哭着闹着劝服了父母,陪同曾亦舟一起去了久江市都市。
  当然,一起离开的不止他们两人。
  还有姜瑶。
  **
  高中三年一眨眼而过,曾亦舟依旧和往常一样,每日陪同梁语陶下课,替她背琴,陪她回家。而初懂爱情的梁语陶,也终究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找到了乐趣,开始有了暗暗喜欢的学长谢绍康。她开始为了他,拼命读书,以追赶他的脚步。
  他原以为,自己和梁语陶会以青梅竹马的身份一辈子走下去。至于他那些暗藏的心事,就将永远埋藏在不为人知的境地,永远不被人知晓。
  然而,老天爷似乎十分擅长开玩笑。所有的平衡轨迹,在梁语陶十九岁,曾亦舟二十一岁那年的毕业散伙饭上,全都乱了套。
  回想起与梁语陶发生关系的那一晚,曾亦舟至今觉得那是个意外。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学校的毕业散伙饭是在同一天举行的,唯一不同的是,不同的班级被安排在了不同的饭店楼层。而很恰巧的,梁语陶所在的艺术班,和曾亦舟所在的理科班就被分派在同个楼层。
  饭店大约是做笃定了学校的这桩生意,开始偷工减料。明明是一个宴会厅,愣是用隔板分成了两片,一片区域是分给梁语陶的艺术班,另一片区域分给曾亦舟的理科班。
  散伙饭的那一天,梁语陶喝的酩酊大醉。原因无他,只是她无意间听说,远在国外深造的谢绍康,终于与他苦恋多年的赵子妗在一起了。
  失恋的人最是喜欢借酒消愁。于是,当梁语陶揣起啤酒瓶,打算跟过来敬酒的同学干掉第八瓶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就吐了对方一身。
  身旁的周丽倒是没喝几杯,清醒地很,替梁语陶认真跟同学道了个歉之后,才架起了她的胳膊,打算将她送回家。
  好巧不巧,偏生就在那个时候,遇上了刚走出宴会厅的曾亦舟。周丽时常看见曾亦舟陪梁语陶回家,也知晓他们青梅竹马的关系,便简单粗暴地将梁语陶塞进了曾亦舟的怀里。
  久江市临海,初夏的季节,连空气里都透露着一股海水的咸湿气味。曾亦舟一手扶着梁语陶,艰难地在马路上前行。父亲刚给他买了辆新车,作为毕业礼物。然而,他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就只好拎着梁语陶,在空旷的马路上,等待出租车的到来。
  “真他妈的难过!”梁语陶匍匐在曾亦舟的怀里,囫囵吞枣地就爆了句粗口。
  他无可奈何地笑:“谁又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学长!”她手舞足蹈了一阵,待静心来,才睁着迷蒙地眼睛,开始打量眼前的人:“你谁啊,我干嘛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你。”
  他拍拍她的脸:“该醒醒了,是我。”
  闻言,梁语陶才从他怀里拔出脑袋,瞪大了迷糊的双眼,仔细地瞧着他。好半响才终于吐了一句:“是曾亦舟啊,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你同学把你交给我了。”
  “周丽可真特么不够义气!”
  喝多了酒的人,总像是根直肠子。顾不得遮掩,只恨不得将心里的不快全都往外吐,梁语陶自然也不例外。曾亦舟的问话虽是不经意,却也意外地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曾亦舟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他半拥着她,伸手拦车,挂了红色载客牌的出租车在他眼前开过。
  “学长跟赵子妗在一起了。”
  “哦。”
  再从容大方的男人,也不会总不会喜欢听心爱的姑娘说起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梁语陶踮起脚,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怎么那么敷衍啊?”
  “那你想要我怎么回应?”
  “怎么回应都好,反正不是这样的。”梁语陶自顾自地说:“我心里难过死了,我听国外的同学在msn上八卦说,他们俩都同居了,我好不服气,浑身上下都不服气,每一个毛孔都在不服气!”
  曾亦舟将她手舞足蹈的手按下去,好声好气道:“好了,你安静点,我继续拦车。”
  梁语陶又不安分地挣扎起来,探着脑袋,把脸凑到他面前:“曾亦舟,你说我到底哪里比赵子妗差了?是吻技还是床上功夫?凭什么谢绍康要她不要我。”
  “梁语陶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说话方式。”曾亦舟皱眉。
  “呵,居然连你都瞧不起我了。”
  曾亦舟冷脸,不再回答。
  然而,烂醉如泥的梁语陶显然没注意到曾亦舟的表情,继续旁若无人道:“我跟你说,我偏不信那邪,我的吻技可是好的很。”
  曾亦舟继续不回应。
  “你不信?”梁语陶忽然像是只炸了毛的公鸡,捧住曾亦舟的脸,直接凑了过去。
  “不信咱们试试?”
  说罢,梁语陶也不顾周围的人来人往,就发了疯似踮起脚,吻住了曾亦舟的唇。
  街旁的法国梧桐树下,一长一短的身影被路灯裁剪成了一道融合的影子,似乎再难分开。
  **
  清醒如曾亦舟,在那个吻之后,也像是被梁语陶口中的酒精一同迷醉了,甚至连自己是如何将梁语陶带上的出租车都彻底忘了。
  等出租车停靠在梁语陶家的时候,曾亦舟才想起来,前几天梁语陶家的保姆告了假,回了老家。而梁语陶的父母还在远江市,曾亦舟不放心让梁语陶一个人待在家,只好又让出租车司机调转了方向,开回了他家。
  曾亦舟家不比梁语陶家大,一共就两个卧室,一个他的,一个是姜瑶的。以梁语陶的状况,曾亦舟总不好将她扔在沙发上,只好腾出了自己的床,给她睡。
  躺倒床上之后,梁语陶安分了许多,也不像是刚才那样疯疯癫癫的。
  曾亦舟给她盖好被子,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床边,才打算去客厅将就着睡一晚。可偏生这时候,梁语陶又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翻滚着身子,像是极为难过似的。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走到她床边,小声地问。
  她像是睡着了,不说话。
  曾亦舟无奈地笑了笑,蹲下身去探她额头上的温度,担心她那可怜的免疫系统,又要开始摧残她了。体温不烫,只是她脸上还染着酒醉的红晕,莫名好看。
  曾亦舟就那么看着,一时间竟是看呆住了。
  路旁的那个吻还余温残存,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他爱了十多年的姑娘,不由自主地就弯下了身,离她更近了些。她鼻息间的酒气喷吐过来,曾亦舟也好像是醉了,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万分谨慎地贴向她的唇。
  曾亦舟以为他悄悄地吻一下她,这样谨小慎微的动作,酒醉中的梁语陶自然是不会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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