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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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袖一扬,须清和展臂将念颐困在怀里,他其实抱得松松的,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墨黑的长发顺着一个肩头流向另一个肩头,盖了她半身,淡淡清新的松柏气味在空气中绵绵绕绕,让她生不出推开他的*。
  “……不好。我为何要离开?”他姿态温柔地揽着她,她看不见他阴沉沉的表情,只听他意兴阑珊一般地道:“昨儿夜里睡得晚,这不,今晨便起得更晚。念颐,我头发还没有梳,你帮我梳头罢,如何。”
  他话音里并没有过多的打商量的意思,话毕根本不等念颐同意,自发就在铜镜前落座了。
  念颐忍不住扁了扁嘴,站在他身后几步远处一动不动,她觉得须清和分明一点儿也不信自己的话,她很无力,然而又降不住他。
  冷不丁的,从门外传来方才那两个小太监怯懦的声音,“殿,殿下,刚儿进去那人——”
  起了话头,没声音了,显见的是担心被惩处,话都说不完整。
  须清和转身看了一眼念颐,她面颊微红,轻咬着嘴唇,唇瓣越发透出浓郁的粉色。他就笑得分外温和了,对外道:“无事,人是我请来的,你们都退下罢。”
  门外两人面面相觑,道一声“是”,暗自思忖着这女子的身份,不由一阵浮想联翩。
  念颐在里面却待不住了,适才是事急从权,眼下冷静下来才发觉,这孤男寡女的,须清和又不是省油的灯,实在不适宜久留下去。该说的,她也都说了,他不是不顾自己安危的人……
  她突然醒悟了什么,是啊,须清和这么笃定,还有他听见她说他父皇宾天时的反应,从头至尾都笃定从容得不像话。
  这有两个解释,一是他对父亲毫无感情,本人又足够内敛,任何事都不入他眼,还有一个,就是他早前便得知了皇帝宾天的消息,目下全不是她设想的那么被动。
  念颐愣在原地,思维却转得飞快,等她回过神来看向须清和时,他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束好了头发,矜贵的发冠在光线的转折下晕出熠熠的光点。
  他走到轮椅旁,似乎任何时候都写意不迫,念颐还道他要坐下,须清和却启唇道:“装了这样久,一时间冷不防不需要它了,不晓得会不会不习惯。”
  听见这话,她终于确定他早就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如今倒好,他连腿疾都不高兴再装了。
  念颐忍不住为他担心,不是她白操心,实在皇宫不是外面,须清和便是再三头六臂,掌不住皇后杀机暗伏。
  他这么笃悠,她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一定要让我担心么?”她着了恼,在地上跺了一脚,转头就要出去。走了几步听不见他来追自己,突然又忿忿不休,“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寻常人这时候不是逃生就是畏惧,可你呢,你的反应让我觉得我是个傻的——”
  眼中含了两泡眼泪,全算是她自己委屈自己了,须清和颀长的身量在视线里是模模糊糊的,仿佛在一步一步走近。
  他抬袖擦拭她眸中尚未滚出的液体,轻快和熙的面具逐渐收了起来。
  “这有什么可哭鼻子的,回头我若是死了,你也哭么。”须清和语调淡淡,神色却如同藏着极大的隐秘,“你叫我顷刻间出宫,怎么知道我一定出得去?叫我走,你莫非愿意一同而往么?”
  她条件反射地连连摇头,“这不成的,我不能跟你走。我们是叔嫂的关系,若然传将出去,反污了你的名声……”
  “你说得不错。”
  他略略颔首,嘴角吊了起来,“会污了我的名声。”一抬头,语调清冷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今日还来寻我,还来通风报信?你自己便罢了,没的拖累了本王。”
  “你怎么——?”她还没从他骤变的声气里咂出味来,不晓得须清和为什么换了一个人似的,名声不名声,难道不是女儿家的名声更为重要,她那么一说,他倒顺杆子往上爬了。
  *******
  齐嬷嬷等在宫门口,她心里头着实的着慌,并不知晓事情首尾,太子妃忙不择路急匆匆要来寻王爷,她当然是麻利儿带过来,没旁的选择不是。
  可这,这也进去有一时了,王爷按说最是个有分寸的人,怎么也由着太子妃的性子了么,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来,宫中就不太平了!
  正混沌杂七杂八一通想着,眼尖猝的望见一队禁宫侍卫往这里而来,齐嬷嬷存了份小心,赶忙儿找了棵树躲在后面。
  那边厢领头的人正是太子,须清止的脸色较之往日更加没有感□彩,到了宫门前,二话不说带了人就直接进去了,浩浩荡荡瞧得人心肝儿直颤,齐嬷嬷心话儿说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派这许多人来,还是太子殿下亲自过来,这么大的阵仗不该只是为了“捉。奸”吧?
  却说太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父皇死得突然,他被母后告知时心情正沮丧悲戚,忽的又听见有如晴天霹雳一般的竟是他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父皇把皇位传给九弟了,传给残疾的承淮王了!
  这真真是匪夷所思的一桩事,要说换下他也不是不能够,症结正是,承淮王已是残废的身子,如何承担起国之大任?他父皇是老糊涂了还是病糊涂了,诏书上写的都是些什么,难道不是将麒山王错写成承淮王了么?
  自然了,在这些一闪而过的心绪后,须清止更落寞的是身为太子的自己却被父皇亲自赶下皇位的不甘,他分明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
  比他更不甘更有怨恨的是皇后,皇后不是普通的妇人,在她这样的位置上,为了权势名利,已经再没有不敢做的事情了。
  须清止带人闯入承淮王寝宫,二话不说便命侍卫们分头散开来搜人,为了不显得针对承淮王,也另派一堆人顺便将麒山王先拿住了。
  整座宫殿炸开了锅,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一般,宫女们踉跄四奔,受了惊吓呼号不息。
  念颐在屋里头皮一麻,须清和起先还是镇定的,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然而当他视线掠过念颐苍白的面颊,心头却陡然簌簌地陷下去一块。
  她的出现是计划之外,这个节骨眼上,要把她藏在哪里才能不叫人发现。
  “这里!”门外登时“热闹”起来,群情激奋一般,有人一脚踹开了门,空气中扑扑滚着尘埃。先是一个笑容猥琐的侍卫映入眼帘,念颐心里一突,就听见那人不怀好意地道:“承淮王殿下,跟小人走一趟罢,皇后娘娘有请。”
  所谓请,难说不是找个地方圈禁起来,须清和神态落落自然,目不斜视便要出去,念颐却慌了,害怕地拽住他衣袖怕他一去不能复返,“兰卿……”皇后这是请人么,分明是要先下手为强。
  须清和正待开口,太子却大步进来,他一眼就看见念颐,神色一时间变得极为复杂,“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上下一打量,见二人衣衫完整才缓和了语气,并没有追着问念颐在这里做什么,返身吩咐道:“发什么愣,把人带走。”
  “是!”
  好像台上表演的皮影戏,一幕幕,光影流动,须清止就这么眼睁睁从眼前消失了。
  念颐手指动了动,前一刻她还攥着他的衣角,这一刻手中却空空的。太子漠然的神情与往常无二致,只是此时更显出几分无情空洞。
  “他被带去哪里?”她折身问他,紧张神经质的模样叫他更为光火。
  须清止冷哼一声顿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拂袖道:“比起那个,不如太子妃先告诉我你因何出现在此处?”
  她惘惘的,好似听不见他的声音,胸口堵塞极了。还好还有理智,至少不能将自己知道皇帝驾崩的事暴露出来,喉口哽了哽,道:“我…忽然想他了,过来看一看……”
  这样说太子必然会相信,且不会疑心到别的上头去,可这个理由也有不好的地方。
  须清止冷笑一声,捏住她的下巴垂眸看她,“太子妃真是…诚实得叫我羞惭。”他往四周扫了扫,松开手道:“暂且先跟我回去,你大白日出现在此处,晚些时候母后定然要见你。”
  ☆、第64章
  皇后派人抓了麒山王和承淮王,这都是一日之内的事,皇帝凌晨时分驾崩,此际消息还瞒着外边。
  她要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因为在这之后的内阁老臣们必然不好应对。
  话说念颐这里,须清止把她带回去后就出了东宫,她在屋里不停地打转,想着怎样才能救须清和,其实她还有些许的怀疑,不晓得此番须清和是不是另有所图?否则以他的心计,既然早已经知道皇上宾天之事,如何还会叫人抓走了呢?
  更令人悚然的是,当时须清和是走着出去的——
  她当时是慌了手脚,现下细细回忆细节才记起这一茬,也未免太古怪了,看太子当时的表情,他应当是恼怒大过惊讶,却只字未提,也不与弟弟交谈……不过,皇帝连皇位都能传给须清和,想来承淮王即便是假装残疾,太子也不会惊讶到失态。
  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呢,这时候应该怎么做才是?
  念颐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里,想到家中还不晓得宫里的大事,一时愈加的烦躁,转念又思想到“一动不如一静”,在这种暗流汹涌的时刻,或许什么都不做才最可取。目下的情形于须清和是不利的,她对他没有多余的念想,嫁了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希望他至少最后能在皇位更迭的血路里留下一条性命。
  宫人送午膳进来,念颐还没吃几口,海兰和喜珠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喜珠这样不奇怪,但是海兰也这么不沉稳,难道又有什么事发生?
  喜珠张口就道:“不好了!贤妃娘娘叫慕凰台的人带走了,我扫听到贤妃被带走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太子妃也知道’,您知道什么?是那会子她和您说什么了么?”
  喜珠心想着可不要就惹祸上身了,早知道就不让姑娘和贤妃见面了,这个贤妃,无事不登三宝殿,真是悔都悔不完!
  念颐倒还算镇定,她问道:“贤妃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午膳前,”海兰接过话头,“也有一炷香的光景了,宫里头消息传得快,咱们知道的已经算晚了……”她有诸多的疑问没有问出口,知道念颐想说的话,她自己会说,像现今这般三缄其口,必定是发生之事兹事体大,连外传都不能。
  念颐应了一声,沉吟着放下银箸,手边的碗也向前推了推。皇后既然带走了贤妃,理所当然是听到了风声,再不然就是贤妃自己留下了蛛丝马迹,看来很快就是自己了。
  她想的果然没有错,草草用过午膳后倚着凭栏稍事休息了一会儿,约莫一盏茶左右的辰光,皇后宫里便来请人了。
  念颐手心里浮起一层汗,捏着绢帕拭了又拭,表情庄重地跟随侍者到了慕凰台。她来皇后这里每一次的心境都有所变化,这一回更是不同,好在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她问心无愧。自己同承淮王清清白白毫无苟且之事,至于旁的,皇位相关之事,自有心证,她原也做不得主。
  慕凰台极大,除了最前面气派的正殿,左右偏殿,自然有相对而言隐秘的所在。
  念颐被带到一排珊瑚红的隔扇门前,长条的光影错落映在脸上,她瞳孔微微放大,从间隔里看见地上侧躺着一个人,头发遮住了大半张面颊,看身形,竟然仿佛是贤妃——
  “太子妃请罢!”门首上的宫嬷嬷说话硬声硬气,不着痕迹在她背上一推,念颐就跨过门槛走将进去。
  她步子是迟缓的,才一进门便听见身后隔扇门被关上的脆响,转头看空气里只有动荡不安的飞尘。
  念颐下意识就去看刚才在窗外看到的女人,凝眸一再分辨,确定是贤妃无疑了,只是不知道她身上缘何湿漉漉的,还有旁边那些水桶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竟然对贤妃用私刑了……?!
  “跪下——”说曹操曹操到,她才想到皇后,皇后的声音就从前方暗处传来。念颐一惊,赶忙双膝着地,抬头向上看,见皇后端坐在雕牡丹纹的圈椅里,两手搭在扶手上,身旁左右各站着两个嬷嬷,边上屋里还有一溜宫监。
  这样的阵仗,活脱脱就是宅门里当家主母们处置不听话人时的场景,且多是一些爬床丫头,最后难有活命的。
  屋里光线不佳,这间房位置不好,光源很难照进,念颐想看清皇后的表情以揣测她的心思,可是怎么也觑不清,反倒是余光里贤妃奄奄一息的模样愈看愈触目惊心。
  “太子妃可知本宫今日寻你来所为何事?”皇后高渺的声音自上而下传将进念颐耳朵里,她脊背挺得直直的,面色镇定自若,手指却在袖拢中捏得死紧。
  “回皇后娘娘的话,念颐不知。”
  “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皇后的表情忽而变得有几分阴恻,她扶着嬷嬷的手从圈椅里站起来,走到跪着的太子妃面前,“不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稳跪在这里同本宫说话么?”
  扫了贤妃一眼,皇后压低声音道:“你老老实实答与本宫,此事除了告密承淮王,你还告诉谁了?”
  贤妃惶急中不慎遗落的钗子被捡到后皇后第一时间就确定是贤妃,然而她那时□乏术,况且也并不认为凭她贤妃能翻出什么水花来,贤妃无子无女,后半辈子还不是要看自己脸色。哪里却想到,她竟然会跑去多嘴把事情告诉太子妃。
  顾念颐这丫头,最先开始时听见说她和承淮王有首尾她还不相信,直到这一回,才是切切实实坐实了。再有太子受伤一事,难道不是她所为?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可见她藏了多大的歹心,留着这样的祸害在身边,真是想想都后怕。
  “说话!”
  皇后断喝一声,惊得周遭的人全都为之一肃。念颐亦是一惊,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想再推诿是不可能的了,首先她去找过须清和这件事就洗不清,这是太子亲眼所见,那时也有诸多旁人可以佐证。
  其次,她好须清和认识不是一日两日,要追究只消派人调查,总会留下痕迹。更何况皇后这般笃定,必然是贤妃吃不住刑具将有的没的一通胡乱招认了,这下子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念颐深呼吸一口气,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慌了阵脚,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维持下表面的泰然自若,沉着回道:“母后明鉴,此事念颐才刚知晓的时候只是不敢相信,是贤妃娘娘跑来告诉我……”告密给须清和这点是真的推不掉了,“念颐对天发誓,此事从头至尾只告诉了承淮王一人,再无其他。”
  她发的誓听听就罢了,皇后踱着步子转了一圈,先将此事撂下,唇际反倒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弧。她对顾念颐是否是清白之身已经有所怀疑,太子要动她,她竟然胆敢伤人,是赞她烈性,还是不识好歹一心想着别的男人?
  皇后重新在圈椅里落座,目光里携着一抹轻蔑,“你说说,你为何要去告密承淮王?你同九王是否有私情,是否旧情难断,是否是他命你潜伏在东宫,哪一日趁太子不注意了,便连太子性命也取了?!”
  念颐听到皇后说这些都傻眼了,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她还有活路可走么……
  终归是她意识到的太晚了,似皇后这般疑心重重的深宫妇人,又撞在如今这要紧关口,死个把人不稀奇。反正她这个太子妃也是续弦,她当的不称职,换一个更称职的便是。
  “娘娘开恩明鉴,念颐同承淮王并无所谓的……所谓私情,”蝼蚁尚且偷生,再看旁边歪着一动不动如同死了的贤妃,她即便是垂死挣扎的解释也不能放弃,“念颐与承淮王只是旧识,绝无越礼之举,太子殿下却是夫君,夫如天,我为何要为一个外人取自己夫君的性命?”
  皇后已经相信贤妃的一番说辞,再加上太子身上的划痕,她怎么可能把念颐的解释听进去。
  旋即便是一声冷笑,“事到临头了,承淮王已在本宫掌控之下,本宫只要轻轻用力,顷刻间就能叫他从这世间消失。”她向边上嬷嬷使了眼色,“啧”了一声,曼笑道:“任你巧舌如簧本宫也不受你蒙蔽,襄郡侯府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满嘴谎言的东西?”
  话音方落,马上有两个嬷嬷上去制住了下首念颐的两只手绑在身后,其中一个嬷嬷朝地上啐了一口,照准她的脸左右“啪啪”就是两记毫不留情的巴掌,“我们娘娘喜欢说实话的人,太子妃殿下要听话,听话了,没准儿娘娘高兴,瞧在您母家的份儿上也就从轻发落了。”
  ☆、第65章
  提起母家,念颐不期然就想起自己进宫前哥哥的嘱咐,仿佛那些话还言犹在耳,哥哥虽然言辞略显得锋利,话却是不错的,他叫她不要同承淮王牵扯在一起……
  回想起来,她确实是这么做的,甚至已经同太子相处得十分融洽了,然而须清和像是如影随形的空气,避无可避,他安插人在太子身边,为了太子安危她才不得不主动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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