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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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莫不如叫朝廷从最开始就参与其中,而安济坊作为辅助者退居其后。只要能辅佐朝廷办成此事,还愁安济坊的名声不能遍传天下?
  为人处世合该衡量己身,便如棋者博弈一般,总该步步筹谋,用最轻省的手段追求利益最大化,如此方为事半功倍,名利双收。何必要费力不讨好,劳心劳力还引人猜忌呢?
  不过这种坐顺风船的打算平阳长公主却不想同薛衍细说。盖因薛衍年岁尚小,平阳长公主并不希望薛衍接触太多算计,失了孩童天真。反正做父母的,只要替儿子周全妥当就好,有些琐事,实在不必细说。
  平阳这一番小心思永安帝和魏皇后皆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并不理会。众人的关注点仍旧在打拐这件事上。
  薛衍虽不知晓平阳长公主的打算,却也觉得平阳的建议乃是老成之言。又想到御史大夫许淹如今正在关内赈灾,且他帮助受灾百姓赎回被卖儿女的举动也与打拐之事有共同之处。遂开口建议道:“衍儿觉得,这件事情倒是可以从关内着手。倘若可以把打拐之事同官员的考核绩效联系起来,那就好了。”
  永安帝看到薛衍后,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今早刑部尚书入宫,带来一副裴家十二郎君的小像。朕观那小像的技法有别于我大褚目今流行的种种画技。其栩栩若生处,朕观之恍若见了真人一般。刑部尚书同朕说,倘若刑部画师皆有此丹青妙笔,我大褚朝廷想要追捕钦命要犯,可就容易多了。”
  “……不知衍儿可愿意收几个徒弟啊?”
  薛衍闻言莞尔,开口笑道:“不过雕虫小技而,有何敝帚自珍处。陛下若有吩咐,衍儿必定倾囊相授。”
  永安帝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既如此,朕便同刑部尚书明言了。届时派几名伶俐的画工跟你学习画技,还望衍儿耐心教授才是。”
  薛衍正经危坐,肃容道:“衍儿必当尽心竭力。”
  展眼便到午膳时分,永安帝一面吩咐在立政殿备膳,一面命小黄门出宫宣中书令方玄懿、户部尚书许晦、尚书右丞韦臻及刑部尚书等寻常重用的臣子进宫觐见。
  薛衍知道永安帝宣这些大臣入宫是为了商讨打拐的事情,便将后世所知的一些打拐手段挑拣着现下条件能办到的尽叙出来。不过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到哪儿说哪儿,还好永安帝身旁跟随着左右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行,又有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在旁查遗补缺,姑且表达明白了。
  午膳过后,永安帝带着厚厚一叠黄麻纸去显德殿议事。平阳长公主和薛衍闲来无事,便想去太极宫给太上皇请安。魏皇后闻言,吩咐宫俾将太子和卫王带过来,也跟着平阳母子至太极宫请安。
  因天冷路滑,魏皇后又怀有身孕,众人便乘坐轿辇以代步。五乘轿辇一路不紧不慢至太极宫中,远远便闻见一阵琵琶丝竹之声。太极殿内轻歌曼舞,隐隐还有女子清脆的嬉笑声。
  几日不见,太上皇仍旧是曲不离口,酒不离手。见到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带着晚辈进来请安,太上皇摆了摆手示意宫娥女乐退下。笑向薛衍道:“我听裴籍说他们家的十二郎君之所以能找回来,还得多谢衍儿的丹青妙手。我竟不知衍儿还有这份才学。哪天得闲了,也给外祖父画一幅小像如何?”
  平阳长公主和魏皇后闻言,不觉相视一笑。也不只是赞叹太上皇的闲情逸致,还是敬服太上皇的消息灵通。
  薛衍则笑道:“这有何难。太上皇若喜欢,我现在便给太上皇画一幅就是了。”
  太上皇闻言,略有些诧异的道:“哦,不必准备什么吗?”
  “有画纸有趁手的碳条即可。不过是工笔素描罢了,比不得那些画师画就传世之作,须得心境符合才行。”
  太上皇便道:“既如此,便叫宫俾拿纸笔来,你且为我画一幅。”
  顿了顿,又笑道:“且等一等,我要梳洗一下才行。”
  于是殿内众人笑看太上皇起身离席,回内殿更衣梳洗。
  太子庄熙和卫王庄焘则缠着薛衍道:“我也要!我也要!”
  小孩子的想法永远都很简单。哪怕位高如太子和卫王,也会因为薛衍会打雪仗,能发明新鲜的玩法和吃食而对薛衍敬服有加。不过这些纯粹的想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散。因而薛衍也分外珍惜他此时与太子和卫王的相处之道。
  恰好有宫俾端来纸笔,薛衍便趁着太上皇还未归来,替太子和卫王画像。
  说是替太子和卫王画像,实则是殿中一幕的写生。太子和卫王皆依偎在魏皇后的身边,魏皇后悠然跪坐,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大一点的太子还顾着形象,颇为矜持的依着皇后坐好,小一点的卫王干脆整个人猴儿在魏皇后怀中,笑的颇为灿烂。平阳长公主则端坐一旁,浅笑嫣然的看着正在为众人素描的薛衍。
  太上皇更衣回来时,便看到殿上温情脉脉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年迈老朽的身子颓然依靠在十二扇泥金雕花的大屏风后面,满面悲戚。
  过了约有盏茶功夫,薛衍的素描终于画好。生性坐不住的卫王忙抢上前来,低头打量薛衍身前的画纸。但见自己和太子哥哥依偎在母亲身旁的模样,不觉啧啧惊叹道:“衍表兄好生厉害,我从未见过这么像的人物画。”
  说着,又将画纸送到魏皇后跟前,一脸显摆的道:“阿娘你快看,衍表哥画的可好了。”
  魏皇后浅笑着接过画纸,太子庄熙也就着魏皇后的手打量一番,开口赞道:“好生形象的人物画。果然是栩栩如生。”
  太上皇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开口笑道:“方才我不在,衍儿又做什么了,惹得熙儿和青鸟如此赞誉。快叫我也瞧瞧。”
  魏皇后忙双手托着画纸递到太上皇面前。太上皇默默看了一会子,开口说道:“这画很好,便放在我这里罢。闲暇时我也瞧一瞧。”
  见太上皇如此说,魏皇后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到是卫王有些舍不得。不过想到自己还可以央求衍表哥再画别的来,也就不多说了。
  之后薛衍又替太上皇画了一幅肖像。便听平阳长公主笑道:“冬日天冷,我不耐烦长安的冬天。不如我们去汤泉宫罢?”
  ☆、第32章 圣谕
  第三十二章
  闻听平阳长公主的提议,别人犹可,独薛衍最是欣喜。他上辈子就喜欢泡温泉,不论是肃肃冬日还是炎炎夏日,只要有机会泡温泉,他都不会错过。
  来到大褚半年多,薛衍的身份从没有户籍的流民一跃成为卫国公府的世子,生活水平倒是日益增长,不过泡温泉这种奢侈享受却还没有过。
  况且,长安城的冬天也太过湿冷了,就算太极宫和卫国公府的内室里都埋有地龙,出外走动时,薛衍仍旧觉得这股森寒如影随形,长久难以驱散。
  这种天气,最适合泡温泉了。
  眼见薛衍跃跃欲试难以自持,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笑,魏皇后开口说道:“陛下自登基后,每日忙于朝政,很是辛苦,也有好长时间没去过汤泉宫了。我回头问问陛下,看看陛下圣意如何?”
  平阳长公主笑意盈盈的道:“皇后尽管去问便是。陛下要是答应,能带着阖宫上下去汤泉宫松散几日,我们也跟着热闹热闹。陛下要是朝政太过繁忙,我便带着衍儿去我们家的温泉庄子上住几日。届时陛下可别忘记准了我夫君的休假便是。”
  顿了顿,又转身问太上皇道:“父亲怎么想的,可愿意同我和衍儿去泡温泉?”
  太上皇自宣武门之变后,便幽居太极宫不见外人,也从不外出走动。这样的举止同他在位时常常至各处行宫游玩避暑的喜好大不相同。魏皇后与平阳长公主也明白太上皇心中所想。然而为人子女,总要一尽孝道。因此平阳长公主刻意忽略永安帝的想法,也要询问太上皇的意思。
  太上皇听闻平阳长公主的追问,略沉吟一二,含含糊糊地道:“我已年迈,无心外出走动。倘若二郎有意巡幸骊山,我这把老骨头便跟着凑凑热闹。倘若陛下不去,我便不去了。”
  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皆留意到太上皇口中“二郎”与“陛下”的称呼不尽相同,心下了然。魏皇后轻启朱唇,笑向心直口快的平阳长公主道:“平阳敬请放心,我必定竭力劝说陛下。想必陛下勤理朝政多时,很愿意松散一回,尽享天伦之乐。“
  一语未尽,众人相视一笑,只觉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夜,平阳长公主与薛衍出宫返家。洗漱安置后,果然在衾被内同薛绩提起出城泡温泉一事。卫国公对此无可无不可,只是对太上皇的一番言辞颇有感慨。“虽说天家无父子,可如太上皇和陛下这般境况的,终究是少数。太上皇既然说出这一席话,不论陛下是否愿意巡幸骊山,恐怕这一次汤泉宫之行也无可避免了。”
  平阳长公主撇了撇嘴,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他们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试探权衡,我也懒得理会。我只知道,陛下虽是陛下,可也身为人子。早些年的是是非非都过去了,既已尘埃落定,便不要再去追究谁是谁非。衍儿有一句话说的极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我不管别人,只求我自己问心无愧。”
  闻听发妻坦然倾诉的一番肺腑之言,薛绩但笑不语。只在衾被中悄悄握住平阳的手,用力捏了一捏。
  平阳长公主感觉到薛绩掌心的温热,转过身投入薛绩怀中,开口笑道:“我就知道,你必定是支持我的。”
  不提薛绩夫妇的枕边夜话,只说立政殿内,魏皇后果然同永安帝提起了白日里太极宫内平阳长公主提议泡温泉的一席话。还有太上皇态度含糊的几句回应。
  永安帝闻言,静默半日,一壁把玩着魏皇后的柔荑,一壁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件事皇后怎么看?”
  魏皇后见永安帝称她为“皇后”而不提闺名,也知道永安帝心内的芥蒂和顾虑。因而开口说道:“我觉得平阳的提议也未尝不可。”
  一句话未落,永安帝把玩魏皇后柔荑的小动作戛然而止。魏皇后淡淡一笑,柔声说道:“自从陛下登基后,每日忙于朝政,日理万机,已经很久没有松散过了。陛下长于骑射,一定明白,如果弓弦绷得时间太久太紧,就会断掉的。器物如此,人亦然也。况且太子和卫王,也很久没同父亲相处玩闹了。他们都很想念父亲……”
  永安帝闻言,长叹一声,开口说道:“自朕登基以后,天下又是旱灾又是霜灾,百姓疾苦难以度日,朕却要带着妃嫔子女巡幸骊山,至行宫游玩。朕总觉得,有愧于心。”
  知夫莫若妻,眼见永安帝已经开始为自己找借口,魏皇后立刻说道:“可是太上皇也愿意去行宫泡汤泉。我大褚以孝道治天下,陛下身为天子,亦身为人子,应当为天下臣民做表率。满足父亲的心愿以尽孝道,也是儿子的职责。”
  魏皇后嫣然笑道:“父亲说了,倘若二郎去,他便去。倘若陛下不去,太上皇也不去。”
  永安帝闻言莞尔,想了半日,开口说道:“既然这是太上皇的心意,又是平阳的美意,总不好拒之于千里之外。只是去归去,总不要太铺张了。一切从简便是。”
  魏皇后闻言浅笑,唯唯应是。
  永安帝又说道:“既然要去,便叫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一同过去,既是天家的恩赏,也免去朝臣奔波劳累之苦。如此一来,宫中妃嫔与皇子公主就不能都去……你是皇后,后宫的事情你说了算。”
  魏皇后笑着应是。
  永安帝伸手摸了摸魏皇后仍旧未显的小腹,温声说道:“无忧身怀龙嗣,也要多加休息。这可是朕登基以来,我们两人的头一个孩子。”
  魏皇后闻言,脸上笑意止不住的荡漾开来。
  隔日,永安帝下旨,巡幸骊山。为避免朝臣奔波劳苦,随行者除太上皇与后宫妃嫔皇子公主外,还有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及其家眷。
  满朝文武闻听此事乃平阳长公主提议,太上皇静极思动,陛下与皇后随之附议,纷纷上书称赞陛下仁德纯孝,体恤下情。更有投机钻营者以此称颂天家之血脉亲情。
  霎时间,就连某些显德年间的老臣对永安帝登基后,向少去太极宫请安问候的非议不满都少了许多。
  好像天家骨血真的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就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不提那些有心人粉饰太平的话,且说陛下明旨已下,最忙乱的除后宫和礼部外,便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眷。
  天子恩德,要带得力臣子公费旅游。这本是一件美事。然而具体落实到各家各户,总会产生许许多多不能宣诸于口的烦扰。比方说携带的家眷有哪些,当家主母去不去,倘若不去,又该准备哪些娇妾美婢去伺候……
  好在这些烦扰卫国公府都没有。
  既得到了陛下要巡幸骊山的消息,平阳长公主便在家中欢欢喜喜的预备起来。薛衍跟在一旁,时不时给些听起来颇为新鲜有趣的建议。卫国公薛绩看着母子二人忙忙叨叨的模样,心下也跟着欢喜起来。
  众人正忙乱的时候,陡然闻听门子来报,只说将作大匠严裕德与其弟严裕本,及刑部几位画师求见。
  薛衍闻听此事,猛然想起昨日入宫请安时,永安帝交代他的那一番话。不觉拍着脑门笑道:“瞧我,光顾着去骊山泡汤泉的事儿了,竟然忘了他们。”
  平阳长公主也有些忍俊不禁,忙开口吩咐道:“快请到正堂歇坐,预备上好的瓜果茶汤,只说卫国公和世子即刻就来。”
  来人答应了一声,忙下去张罗招待。
  卫国公和薛衍也忙换了见外客的衣裳,起身去正堂不提。
  严裕德、严裕本两兄弟与刑部派来的画师皆端坐在卫国公府正堂上,严裕本左手持着一副用碳条画就的裴十二郎君小像,右手一遍遍的临摹着。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摇头不语。
  薛衍随同父亲进入正殿时,一眼便看到严裕本画痴般的模样。
  让他想起自己上辈子替剧组做道具时,为了平衡导演和投资方双方的要求,也时常费劲脑汁。
  心下不觉升起了几丝亲近之感。
  相互厮见后再次归坐,严裕本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自从见过薛世子画就的小像,严某顿觉惊为天人。实不相瞒,严某这几日也私下临摹过世子画就的小像,可不管怎么起笔着墨,总觉不对。”
  薛衍莞尔,笑着回道:“因为这本就是两种画法。”
  一语未落,便向严裕本介绍起用碳条画素描的基本要素和注意事项。
  卫国公薛绩和严裕德眼见如此,不觉相视一笑。其余几位刑部来的画师见状,也不觉松了一口气。
  只觉这位名满长安,身份尊贵又受陛下看重的薛府世子,倒并不是那等轻狂傲慢之人。
  薛绩见状,索性吩咐一旁侍立的婢子送上案几、碳条和画纸,笑向众人道:“薛某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明白写字画画乃长久之功,并非空口说就而来。合该边探讨边书画才是。”
  众人闻言,皆倾身道谢。遂至案几前照着薛衍讲述的技法一一试过。薛衍也不藏私,至跟前纠正众人的握笔方式和落笔习惯,甚至手把手的一一教导过。
  倏忽间半日晨光弹指而过。众画师因造诣深浅与悟性高低皆有所获。其中获益最深的莫过于天资聪颖,且尤为擅长画工笔人物的严裕本。
  薛绩在旁静静听了一会子,只觉得薛衍尤为强调写实这一点,倒是与他帐下画疆域图的那些幕僚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沉吟间,又有阍者来报,陛下命东宫显德殿宦官至卫国公府传陛下口谕。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卫国公即刻吩咐婢子告知平阳,又命家下人等启中门跪接圣谕。
  负责传旨的宦官至正堂上面南而立,肃容通传陛下的口谕。却是永安帝下旨命薛衍即刻入宫觐见。
  薛绩与平阳夫妇闻听圣谕,再次面面相觑。不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陛下是说……叫衍儿单独入宫觐见?”
  那宦官传达陛下口谕已毕。亦知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均是简在帝心之人。遂满面堆笑的说道:“陛下正在显德殿与诸位大臣议事。不知怎么好像遇到了些许症结,陛下说兴许薛世子有解决的办法,遂命下官来卫国公府传话儿。这也是陛下器重薛世子的意思。奴婢在此倒是要恭喜卫国公与长公主殿下教子有方。”
  一语未落,又婉拒了平阳长公主邀他吃茶的举动。开口笑道:“陛下还等着薛世子呢。还请薛世子跟下官走一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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