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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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雁容睡得极不安稳,腿上受伤的地方在夜里刀子剜着似。
  这身体格外怕疼,小伤痕都极难愈合,小时候有一次爬围墙摔了下来,膝盖蹭破了皮,青青紫紫,一个多月才好。
  天明后简雁容挣扎着起床,到上房要还给程秀之的玉珮也忘了拿,听差时无精打采,眼睛要睁不睁,一张脸血色全无,分毫寻不出平日的机灵俊俏。
  “昨晚上房梁揭瓦还是下鸡窝摸蛋了?”程秀之笑问道。今日本来要放她出府呢,见她霜打茄子般,偏不放了,留在跟前捉弄看笑话。
  “爷,你就不要取笑小的了,我爬得动吗?”简雁容扁嘴,腿上的伤太疼了,没精神和程秀之斗嘴皮子。
  程秀之昨晚看到过她的伤口的,不深,只当简雁容说疼是在撒娇儿,不觉大乐,笑得身体抖个不停,白色中衣外面随意披着件玉色宽袍,绯色衮边上的明黄丝绣秋菊随着他的抖动震了开去,绒球似的花瓣噗噗簌簌,润里带艳,跟他的人一样耀眼。
  又在卖弄姿色勾引人了,简雁容暗暗撇嘴,心中明白,美色当前,眼珠子却不受控制看着程秀之不转动。
  程秀之更加喜悦了,凤眼斜飞,高挑着眉看简雁容。
  两人正“眉来眼去”着,门外传来说话声,清朗温润,却是许庭芳。
  许庭芳怎么一早就来了?是了,想必是夜里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得天明便急急过来找程清芷了。
  过来寻程秀之不过装装样子罢。
  登徒子!浪蝶狂蜂!不要脸!简雁容在心中骂个不休,眉头皱成结,浑身上下不舒服。
  程秀之见她听得许庭芳的声音便一脸怒色,心情更好,许庭芳已进房走到纱橱锦槅外了,前几日他还想着让许庭芳和简雁容见面的,眼下改变主意了,喊道:“庭芳,在外面等着我,莫进来。”
  口中说着,瘸着腿一拐一拐走了出去。
  往日常来常往也没要自己避讳,今日咋地?眼角瞥角里面有个身着青衣的小厮的身影时,许庭芳心头咯噔了一下。
  秀之果是有断袖之癖么?夜里留了那容哥在房中陪伴?
  “清晨园子里正清爽着,走,到园子里逛去。”程秀之一眼看到许庭芳手里的小册子,已知他的来意,不想给简雁容听到,一把揽住他肩膀往外带。
  许庭芳不动声色一缩避过程秀之的手臂,带头往房门外走。
  本朝民风开放,断袖之人不少,许庭芳不讨厌,却也不会接受。
  “你昨日不是已送了一本过来给我了吗?”接过许庭芳递来的小册子,程秀之故作莫名其妙。
  “这就是我给你的那本。”许庭芳沉声道。
  “我就说嘛,肯定是冤枉容哥了,应是有一武艺高强的人盯着我,了解我的一举一动后编成话本兜售,这不,过来把小册子偷走了。”程秀之拍手笑道,复又皱眉,“这人是谁,这么盯着我,端的可怕。”
  若真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的人,要写出晚晚的一切也不难。
  难道自己错算了,写话本的不是容哥?
  许庭芳沉思片刻,道:“你唤那容哥来见我,我看看。”
  “今天怕是不便,他受伤了,走路不方便。”程秀之颇为难。
  他倒是实话实说没编造,只是凤眼有柔情一闪而过,许庭芳本就想歪了,见他这般神情,只当他昨晚和容哥纵情把人弄得走不了路,当下也便不再纠缠,只道:“那晚晚许不是寻常人,有人循这小册子追到我头上,来头不小,你小心些,跟谁也别说见过这册子。”
  略一顿,又道:“也别说这册子是简家书肆出来的。”
  他果然如自己所想,把什么都揽了去。
  许临风,你老谋深算阴险歹毒,你儿子却霁风朗月忠肝义胆,待你儿子得知你做下的那些腌脏勾当,未知他能否原谅你。
  程秀之在心中冷笑。
  许庭芳疾恶如仇,不肖说,父子反目只在迟早间。
  程秀之心中已千万算计,面上却波澜不起,只道:“我回房看看,也许这册子不是我那一本,而是你岳父家流出去的。”
  “不可能,我听书砚说,他去拿这册子时,我……”许庭芳差点顺着程秀之的说话喊出我岳父,话说了一半忙又改口,道:“简老爷想让他看过就收回去的,他又多给了十两银子才得以让简老爷子放弃。”
  想必简雁容也知晚晚不能招惹,暗中叮嘱过了,只可惜简老爹太贪财,为了多得十两银子,女儿的话也不听,成全了自己的谋算。
  许庭芳胸怀坦荡,不会使阴招算计人,也不把人往奸毒里想,也许,可以再利用他一下,让清芷免了入宫的命运。
  程秀之心思转了转,顺着许庭芳的话闲话了几句,提到五月的选秀。
  “皇上让我接了清芷进京,言下之意想借选秀之机册清芷为妃,你知道的,皇宫那种地方吃人不眨眼,清芷从小在乡间长大,纯善天真,我怕她进了宫,没多时便……”
  长叹了一声不说了。
  事涉皇家,许庭芳也想不出办法。
  “听说皇上让你在选秀时跟秀女见一见,若有哪个女子能让你不呕吐便给你赐婚,昨日你是见过清芷的,不是我自夸,清芷容色绝俗……”
  “我突然想起来,这小册子怕是会给简家书肆惹来麻烦,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叮嘱我岳父一番,先告辞了。”许庭芳打断了程秀之的话,不等程秀之回应,匆匆离去。
  先前还说婚事没订下,简重烨算不得他岳父,这又急急扯了出来做挡箭牌了。
  程秀之嗤笑,复又有些羞恼。
  “我妹妹姿容绝俗,哪点配不上你了?何用避如蛇蝎?”
  不想程清芷和许庭芳有瓜葛的是他,这会儿许庭芳对她妹妹不稀奇,又满心不是滋味了。
  程秀之眯着眼磨了会儿牙,自言自语道:“你心仪简雁容,她的心不在你身上白肖想了。”
  打定了主意要让许庭芳情根深种却求而不得饱遭折磨,转身回房后,喝斥了简雁容几句,不要她服侍了。
  要让简雁容出府和许庭芳见面多些儿接触。
  简雁容腿上伤痕疼得慌,正想寻机出府找医馆买药膏呢,不用跟前听差求之不得,当下喜出望外,急跑回房换了衣裳又出府了。
  其实昨晚程秀之走时把带去的药膏留下了,但她怕程秀之在药膏加了料,越抹伤势越重,不敢用。
  侍郎府是皇帝赐的,一条巷子居住的尽皆朝堂的中流砥柱官员,巷子两头米分墙内林木丛翠,浓烈的花香随着微风暗送,鼻间心上全是清雅馥郁的气息,简雁容一路走一路鄙视羡慕,忽抬头看到面前的走走停停的许庭芳,不觉讶异。
  他没去找程清芷吗?
  心里恼的很,见了人却又不自禁窃喜,未及多想,快步走过去一掌拍了下去。
  “严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许兄,你怎么在这里?”简雁容问。
  一模一样的问话同时说出,简雁容失笑,许庭芳也是满面春风,“我来找秀之,你呢?”
  不能说自己在侍郎府为奴,简雁容左顾右望,道:“我随意走走,以为你住在这边呢。”
  以为自己住在这里便过来,希望行走间能偶遇吗?
  未到夏日,可天气似乎已有些热了,扑面而来的火烧火燎的热浪,熏得人浑身燥热,许庭芳微有失神,半晌道:“相府在朱雀街不在这边,你呢?住哪里?”
  他既知自己名字,自然知身份的,许庭芳也不隐讳,直言相告。
  老爹无子,想冒认兄弟的名字也不能,且一说出简府,许庭芳便能猜自己的身份了,简雁容不想说,脑筋转了转,垂眉睑目,低声道:“我娘在我出生时就死了,家里头是后娘。”
  后娘一词等同于刻薄寡情,他在家里处境很艰难连朋友往来都不方便,许庭芳微一怔,歉然道:“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我可是……”可是什么呢?简雁容握拳头想词儿。
  “青松劲草,大雪压不垮,野火烧不灭。”许庭芳又一次笑了,两个酒窝可爱的紧。
  这评价不错,简雁容满心欢喜,朝许庭芳挤眉嘻笑。
  再多的烦恼遇上他便烟消云散,许庭芳也是喜悦无限,笑着相邀:“到三醉楼喝一杯如何?”
  自然是好的,不过,腿上的伤口得先处理一下。
  “你先陪我上药店买点药,我昨晚不小心弄伤腿了。”知许庭芳定要问个究竟的,简雁容也不等他问,主动说了出来。
  “我看看,我身上有紫玉金创膏,治外伤最好的。”许庭芳道,把简雁容往一侧路沿推,扶着她坐到路基石上,不由分说撩开她的外袍就去挽裤管。
  夏衣穿得少,薄袍下只得一条裤子,简雁容未及缩回腿,白绸裤子已被许庭芳撩到膝盖上了。
  竹叶裤腿纹边推叠在一起,叶子绿得更鲜翠,按着的那双手温暖洁净,指节修长,轻轻按压到的小腿肌肉上时,有些痒有些麻有些疼,简雁容这回没想起骂登徒子了,浑身乏力,身体里外都在冒热气,心脏在胸腔里像初学游泳的小鸭子扑腾得欢。
  第十四回
  “伤痕不深呀,不过,奇怪了,这么浅的伤,隔了一夜,按道理应该愈合了才是,怎么还像刚划开似的?”许庭芳低下头仔细观察,神情专注,朗眉俊目,分外赏心悦目。
  简雁容晕晕然就伸了一只手出去,手指快抚上许庭芳眉头了,触雷似急忙缩回。
  天啊!这可是大道上,自己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简雁容差点甩自己一巴掌,顺着许庭芳的话头,赶忙道:“我每回受伤都很难愈合,蹭破点儿皮也能过个两三个月方得愈合,你别看这浅浅的一道刀口,可疼死我了,昨晚一晚没睡着。”
  不自觉地声音娇软的很。许庭芳微有讶异,也没放心上,点头道:“难怪,这么看来,你天生体质特殊了。”一面说,一面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瓶子拔了木塞,手指拈了药膏,细细地涂抹到伤口上。
  那药膏晶莹清透,色如琥珀,抹上去后伤口凉浸浸的,顷刻之间疼痛便消失了。
  “这是什么药?好像药效特别好。”简雁容惊奇不已。
  “叫紫玉金创膏,练武之人经常受伤,宫中太后听我爹说了后,赏了这个,治伤很管用。”许庭芳笑道,随手把瓶子递给简雁容,“给你。”
  上好白玉瓶,瓶身雕蟠龙,龙眼大的一颗珍珠裹了细缎为塞,打眼看着便价值不菲,简雁容迟疑着没接。
  “不值什么,太后每年都赐一两瓶,我也用不完,昨晚秀之跟我讨了一瓶去,这一瓶给你,我那还有一瓶。”
  程秀之跟他要过?简雁容定神一看,昨晚房间昏暗没看清,程秀之留在她房中的,似乎也是这么一个瓶子。
  误会那妖孽了,简雁容悄悄吐舌头。
  许庭芳帮简雁容放下裤管,抬头便见她促狭精怪吐舌头,面上笑容更深,极想伸手揉上一揉,头也行脸也行,只要能摸一摸,一只手伸手了又急忙忍住,打岔道:“你腿有伤,咱们别走路去三醉楼了,你在这等着,我回去驾马车来。”
  相府公子给自己驾马车,可不敢当,有马车夫跟着又不快活。简雁容心思一转,想起许庭芳在如意坊门口骑在马上的丰姿,心痒难耐,道:“咱们不去三醉楼了,你牵两匹马来,教我骑马如何?”
  碧波泛舟,策马逐风,人生乐事莫过如是,许庭芳自是无异议。
  许庭芳自己骑着简雁容见过的那匹马,浑身雪白、四蹄攒霜,给简雁容牵的是一匹小马驹。
  小马驹黑不溜秋,跟许庭芳跨下那匹相比,不谛乌鸦和凤凰,简雁容不高兴了,撅着嘴道:“我要骑你那一匹。”
  “追风脾气大的很,你驯不了它,小黑性子柔顺,你初学骑马骑它合适。”许庭芳跳下马来,耐心地解释,见简雁容直勾勾看追风,想了想,道:“要不,你试试哄哄它,它要是愿意给你摸鬃毛了,差不多就能成。”
  哄马儿吧?谁不会呢,简雁容从从容容走近,学着马儿喷喷鼻息嘶嘶几声,伸了手缓缓摸上去。
  追风打了个响鼻,马头扭了扭,乌溜溜的眼底不甘不愿的眼神,却又不敢挣扎。
  “奇怪了,往日它不给谁亲近的……”许庭芳讶然,他站在侧后方,没看到追风马脸满是恼怒。
  现在也不愿意,简雁容暗笑。
  这畜生通人性呢,知道主人和自己好想把它贡献出来,于是委委屈屈接受,瞧那一副谬尊降贵的表情,指不定心中怎么腹诽自己。
  “追风不恼你,便给你骑它吧。”许庭芳道,张开双臂便要去托扶简雁容上马。
  简雁容脸一红,自己怎么也是姑娘家,怎好意思跟他肢体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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