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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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
  别说梅侍官,柳煦儿都惊呆了。敢情赖床赖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公主卯时过后才阖眼,而今才过辰时三刻,那岂不是只睡了一个时辰?
  “再急也急不了一时,哪能连觉都不睡呢?”梅侍官极不认同,“你说是不是?”
  见她朝自己看来,柳煦儿本着忠主的初心也很是为公主健康着想的说:“天大的事不及凤体为重,缺觉可难受了。”
  安晟挑眉,捻指一弹,弹在她光洁白净的小脑门上:“不许学梅儿啰啰嗦嗦。”
  柳煦儿不敢捂,委委屈屈朝梅侍官看。
  “看她没用,她也救不了你。”安晟在梅侍官出声之前一横眼,“你不听我的听她的,难道不是欠收拾?”
  这位主子性子恶劣,越劝越是不中听,梅侍官干脆闭嘴。柳煦儿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奴婢以后只听您的。”
  没等安晟露出笑,柳煦儿却说:“可梅姐姐不是啰嗦,她是心疼公主。”
  “奴婢也心疼公主,舍不得您犯困犯得难受。”
  她蹲在公主榻前,说话时扬起小脸,圆圆的眼睛分外清澄灵动,那股赤诚的认真劲让人生不起一丝虚假与违和。安晟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微微一怔,随即往下在脖子的红印聚了一瞬,再轻飘飘地别开:“行了,我知道分寸的。”
  梅侍官适时发出一声轻咳:“汤池已经准备妥了,殿下可要沐浴更身?”
  “是该好好沐浴方能动身去见皇后娘娘。”安晟替柳煦儿把前额乱了的发丝拨顺:“你去跟兰儿讨些冰片和苏合香,就说泡汤水用的。”
  得了吩咐,柳煦儿顾不上在意公主这个略带亲昵的动作,应声出门去了。
  梅侍官朝门的方向瞥一眼,回首看那端坐菱镜前的人:“殿下当真要把她安放身边?”
  第13章 认出来了 “殿下是否早就认出她了?”……
  若不放心昨夜的事她会说漏嘴,当时又何必把她一并带去?就算真被她瞧见了什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一名小宫女,亦不算难事。
  “有何不可?”安晟随手解下圈在颈面的湖绉海棠,满不在乎地扔到一边,“难道我会怕了吗?”
  梅侍官的目光在那朵海棠上面溜一圈,假装随意地默默避开镜中人纤细的颈面,“我只是觉得昨夜每件事皆透着蹊跷。”
  “有人往咱们这儿放毒蝎,同样的毒蝎还出现在另一处……恐怕即便不是那位梁嫔娘娘,也会是后宫的某位妃子的住处。”
  安晟轻笑一声:“任一妃子都有可能遭遇不测,只不过恰好当夜侍寝的是那位梁嫔罢了。”
  无端出现的伤害不仅折损皇帝的颜面,还威胁到皇帝的性命安危。无论如何毒蝎的来历势必要查,这意味着将会引起内宫警备,各宫得查,缀华宫肯定也不例外。
  蜇人的毒蝎看似针对皇帝,却又不是皇帝,因为公主带进宫的那些箱子里头发现了同样的毒蝎。一旦搜查到缀华宫来,倘若她们在不知情下被搜出这么一箱毒蝎,届时又当如何自处?
  如此细思,昨夜接风宴中出言抨击安晟并牵出那些箱子的周正言就显得尤其可疑。
  “那位谏院周大人能在朝中混迹多年而不倒,说明绝非等闲之辈。我听说他为人正直敢言,或许有些不识时务的地方,却绝对不是那么不分场合的人。他在宴上与殿下针锋相对的鲁莽之举,着实令人感到费解。”
  “不奇怪。”安晟却道,“周正言素以直谏不讳而闻名,数十年如一日,在朝风评不差,但也称不上好。昨夜于宴上当众对我挑衅,在场无人觉得稀奇,也说明他平日就是这个性子。”
  梅侍官蹙眉,可就算身为台谏的他看不惯公主‘骄奢淫逸’的生活作风,但这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他完全没必要挑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事。要知道今夜可是公主的接风宴,帝后亲自设宴为公主接风洗尘,他在这种时候闹事,不仅是拂了公主颜面,还是对宗室不敬,打的是皇帝的脸,这不符合一介官场老人的行事作风。
  “能言旁人所不敢言之事,这种人自诩清流,得罪的人只多不少。”安晟投以安抚的眼神,“我知你在担心什么。秦家外戚这些年多有诟病,一直致力于拉拢台谏,可惜别人看不上眼,不屑同流合污。”
  “再者,”安晟淡道:“他是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我相信父皇的眼光。”
  梅侍官眉心松动:“殿下认为这位周大人是可用之才?”
  “我没这么说过。”谁知安晟嘁声,一改前言:“那等老迂腐不改改脾性,倒不如尽早告老归乡算了。”
  昨夜周正言左一言右一语毫不留情讽刺抨击,安晟可不会轻易将事抹去。
  心知这位主子记仇,梅侍官连劝说都懒得,现在首要解决的问题在于:“殿下,咱们的东西不经查。”
  虽然毒蝎子被兰儿全部收走入药了,可箱子仍然不经查。谁让公主夸下海口说她为太后祝寿抄了十几箱的佛法经书?万一搜查队找上门,发现箱子里什么也没有,那简直百口莫辩。
  安晟按揉眉心:“我这不是在抄了。”
  “……抄不完的。”虽然不想打击她,可梅侍官还是希望自家主子认清事实。
  安晟苦大仇深瞪她一眼:“你们全都给我抄。”
  “……”早知道多说多错,还不如安安静静为她卸妆。
  “对,让那个小丫头也抄。”安晟仿佛认为自己想到了个天大的好主意,搓掌说:“同甘共苦方能体现亲近。”
  梅侍官愕然:“殿下,您难不成真存了心思打算收了她不成?”
  今日揭一个小秘密,明日再揭一个小秘密,天天把人摆在身边,难保什么时候殿下身上最大的秘密就会曝露眼前,这么做未免太冒险。
  “只是作为一名身边侍奉的宫女而己!”这个‘收’字听得安晟心中别扭,“假如她有可能是柳公酌安排到我身边的眼线,我倒要看看这枚眼线究竟能发挥怎样的作用。”
  原来另有目的,梅侍官突然对那孩子于心不忍:“如果没有发现那两名可疑的太监、没有提前发现箱子的毒蝎,说不定直到被栽赃嫁祸还懵懂无知,这么看来煦儿算是误打误撞帮了我们的大忙。”
  听她一口一个‘煦儿’唤得格外亲昵,安晟觑她一眼:“是不是误打误撞,又或者别有目的,可不好轻易下定论。”
  梅侍官停顿动作,好半晌才小心吐字,神色隐晦:“如果她真有别的目的,会否与‘那件事’有关?”
  安晟不语,梅侍官深吸一口气:“我查过了。半个月前重霄宫失窃,从‘重霄宫出逃的人’藏身缀华宫时遇见的宫女正是她。”
  “殿下,您是不是早就认出她了?”
  没了脂粉的修饰,镜中映出的那张脸庞少了几分刻意描摹出来的柔和,多了一些棱角分明的硬朗线条。
  安晟盯着镜中人嘴角一弩,难得显露几缕少年意气:“否则你说我留她作甚?”
  第14章 像谁 公主待我不一样吗?
  贵安抵京行路迢迢,随行的药师医女必不可少。
  公主身边的这四位侍官各有所长,据闻她们皆由太后百里挑一,文武双全无可挑剔。别看兰侍官个头高,长得魁梧,其实为人极其文静,平时不常随侍公主,却是公主极为重要的御用医师。
  柳煦儿来找她时,兰侍官正在院子里舂捣药材。
  听说公主一觉才睡一个时辰,兰侍官捣药的动作微微停顿:“殿下总是逞能,偏不听劝。”
  她的只字片语令柳煦儿意识到公主已非头一回不好好睡觉了。别人家的公主一惯睡到自然醒,她家公主未免缺觉缺得太厉害了,柳煦儿有点替她发愁:“公主没睡饱,困得都起不来了。”
  兰侍官纠正:“不,殿下纯粹只是喜欢赖床而己。”
  “……”
  柳煦儿不解:“她为什么不睡觉,一整晚都在写字?”
  兰侍官睇她一眼:“你倒是细察入微。”
  倒不是柳煦儿真的细察入微,她只是在进屋之时无意间瞥见案几上的纸张和搁置的墨砚,又恰好注意到公主袖口的几滴墨渍而己。
  兰侍官没有为她指点迷津,她进屋里取出一些小药包,说是放入池中提前浸泡,药香在热汤的作用下能够令人快速提神醒脑:“主子的事不是我们这些奴才能过问的,倘若什么时候她愿意对你袒露,届时就算不必问,你也是会知道的。”
  柳煦儿觉得兰侍官说话很哲学,很有道理。公主做什么确实不是她们这些奴才能够指手划脚的,新来的她与常年侍伴的梅兰竹菊更不能相提并论。公主对她肯定谈不上喜爱与信任,但如果付诸足够的耐心与忠诚,日久天长总能打动公主的心,待到那时她一定也能像梅兰竹菊那样成为公主愿意袒露心声的人。
  “我懂了。”柳煦儿坚定信念,决心为美好的明天一定要努力奋斗。
  兰侍官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见她取了药包准备回去,忽而叫住:“等等。”
  柳煦儿回头,兰侍官从置物柜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做的雪溶膏,通过对碧凝膏的改良研制而成,对跌打淤损更有成效。”
  “昨夜恐有误会,我想殿下应该没有罚你的意思。”她指了指柳煦儿的膝盖,又移至脖子上未消的红指印:“这里也抹一抹,能好得快。”
  柳煦儿受宠若惊,兰侍官却是淡然:“殿下让你来找我,就是要我给你拿点外伤药。她每次起床脾气极大,对谁都一样。她自知理亏,却不是个会主动拉下脸来认错的人,不过本质上心肠不坏,你别怕她。”
  柳煦儿双眼明亮,豁然开朗:“嗯,我不怕她。”
  什么样的主子能够令身边的奴仆赞许之余又处处维护?那必然是个顶好的人。虽说柳煦儿仍对公主抱有惧怕之心,但心中敬重从未减弱,也许她也能像晚荧一样找到合适自己的好主子呢?
  柳煦儿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她回去的时候,公主已经不在寝宫,而是转去泡汤沐浴了。谢绝任何人等靠近的竹侍官和菊侍官宛若门神一般左右伫立,柳煦儿默默抬头仰观,一时有点小紧张。
  “这是公主殿下让我从兰姐姐那儿取来的提神药包。”
  这事公主进屋前已经吩咐过了,竹侍官与菊侍官都是知道的:“你在这儿稍等片刻。”
  门开了,但金汤内殿极深,雾汽漫漫,又有屏壁阻隔,柳煦儿什么也瞧不清楚,唯有耐心静候。不一会儿梅侍官出来了,接过药包对她说:“这儿不必侍候了,你先回去吧。”
  随着门扉重新阖上,内外形成两片天地。柳煦儿望眼欲穿,有点失望,她还以为自己能够借着侍候洗浴的机会更亲近公主一些呢……
  “你不觉得这小不点看起来有点像年前死去的碧雪呀?”
  小不点的柳煦儿仰首,发现竹菊二人围着她使劲儿瞧。两双眼睛齐整整地落在她身上,迫使身高差距过大的柳煦儿压力也很大。
  “还别说,真挺像的,难怪殿下对她格外不一样。”
  两人的嘀咕落于柳煦儿耳中,她表情一呆:“公主对我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两人煞有介事:“除我们之外,殿下从不会主动亲近谁,更不会主动留谁在身边,你是破例第一个。”
  柳煦儿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心情有点小复杂:“那公主一定很喜欢她。”
  “可不是嘛?雪碧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殿下总是意志消沉,虽然嘴上不说,可我们都知道她心里很难过的。”竹侍官幽叹。
  柳煦儿感触良多,不管公主觉得她像谁,既然公主是喜欢她的,对她而言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柳煦儿本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欣然点头:“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值得公主全心信赖又讨她喜欢的人……就像碧雪姑娘那样!”
  “……”
  望着柳煦儿正直而坚定的背影,竹菊互视一眼:“碧雪不是公的吗?”
  “母的吧?”
  *
  宫苑以东有片畔柳湖,湖堤沿路全是垂柳。
  阳春三月一过,大片大片的飘絮宛若鹅毛大雪飞得遍地都是。每逢三年的开春殿试决出三甲之后,皇帝会在此处设宴。应时应景,正适合新科才子吟诗作赋,各显神通。
  附庸风雅虽好,但却不是人人都遭得住漫天飘飞的柳絮绒,鼻子受不了的往往忌若蛇蝎,远远瞧见已经退避三舍。
  以前还没分派到缀华宫前,柳煦儿总喜欢跑这来捡絮绒。她的名里有个肖音的字,人如其名,非但不讨厌这些到处乱飞的柳絮,反而有股亲切感。
  从缀华宫出来无事可做,柳煦儿就在畔月湖畔埋头拾絮。过一会儿她找了片干干净净的地阶坐下,掺着脸望天,小脑袋瓜不知在想啥。
  有人喊了她一声,竟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这地偏安,静谧少人。
  正值飘絮漫天的时节,本不会有谁主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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