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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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麻雀才离开,车弘永竟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同时,另一抹鲜红的血迹自他胸口某个点上晕染开,其速度之快,眨眼之间就将盘踞在车弘永胸口的金线五爪金龙绣像染得通红,大片大片吞噬着龙袍上明黄的色泽。
  再怎么生病也不可能造成这个症状,终于意识到不对的虞操行手心泛起一抹萌动的绿光,往车弘永胸口一按,瞳孔猛地一缩。
  龙袍下一刻就被火蛇烧成灰了,虞操行这才看到手感不对的是什么。
  一把匕首整个没入车弘永的胸口,而刀尖则从他背后冒出,将人完全穿透,但因为今天车弘永换上一身上朝才穿的厚重龙袍,遮掩之下,虞操行竟然没能及时发现。
  “听到你要过来的消息,朕就准备好了……”车弘永一边咯血一边说,“很疼,非常疼,但是能让你不舒服,这也值了……传位诏书朕早就写好了,也交给了值得信任的人,下一任天子是朕唯一的儿子车元文,你找不到他的,你永远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龙气,大衍永远是朕的大衍,大衍永远是车家的大衍,朕发誓,朕诅咒你——”
  他的长啸随狂风而起,没入了那常人无法看见的黑云。
  浀水对面,和刺客少年交谈的车山雪猛地转过头。
  固若金汤的城池之上,那藏匿着长龙的黑云就像遭遇了狂风骤雨一般翻滚起来,无数龙鳞如花瓣一样从天空洒落,还没接触到地面,便已经融化在风中。
  真正的黑云聚拢过来了,淡薄的天光随之消失,半边天空陷入黑暗之中,雷霆闪烁,雷鸣轰隆,是那黑暗中唯一能见到的光,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当一道格外明亮的雷光一闪而过时,车山雪才得以见到长龙的模样。它的鳞片快要掉光了,连龙须也被狂风扯断,没有被鳞片遮掩的皮肤满是皱褶,山脉一般层峦叠嶂,五只龙爪虚弱无力,甚至无法支撑着祂立于天上。
  硕大的龙瞳黯淡无光,透明的眼睑上也蒙上了一层白斑。
  没有灵觉的人无法看到天空上将死的老龙,然而原本小晴的天气突然降下暴雨,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觉得不对。
  谌巍扶住身体一晃像是要倒下的车山雪,目光转向车山雪所望的地方,却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你……”
  “没事。”
  车山雪镇定地摇头道。
  他把谌巍的手从自己肩上掰下来,没松开,反而握在手里。
  “没事,”他又重复一遍,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变得更为可信,“我已经经历过两次了,很熟的,不用担心……”
  相同的景象,在车炎死后,车山昌死后,都出现过。
  车山雪天生灵觉,就算没有修习过祝呪,二十五岁那年,依然看到了那场龙鳞之雨。
  所以他也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只要继承人安在……
  鸿京城里。
  因为鸿京封城,逃出皇宫却逃不出城的车元文抱着绝不能有事的外袍,躲在桥洞下,和一群乞丐挤在一起。
  他突然感觉到什么,疑惑地抬头,看向天空。
  将死的老龙发出祂这一生里最后一道龙吟,卷着黑云,向着雷光冲去。
  祂被雷光吞没时,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一个呼吸。
  轰隆——
  那道粗壮的雷光劈散了鸿京上空的漆黑雨云,祝师灵觉中的滚滚黑云同样一散而空。
  淡薄的天光再次落下,照耀着一条年轻的雪白幼龙摇摆长尾,舒展身躯,飞快地长长。等祂终于长到了能轻松用自己的身躯将鸿京环绕的地步,祂才调转龙头,对着车元文藏身的角落发出一声咆哮。
  皇宫里,浀水边,虞操行和车山雪同时呢喃:“在那里。”
  失去了皇位的车弘永已经没用了,虞操行懒得再为荣升太上皇的他治疗,一脚将人踹开,足下生风向殿外走去。
  车弘永滑倒在金阶上,越来越亮的双眼注视着虞操行,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他的遗言。
  “——朕诅咒你,无论你要做什么,永不能得偿所愿,虞操行,你终将……终将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得好死!!!”
  大笑着的车弘永,眼角滑下一滴眼泪。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深夜,他被王公公带领着,惶惶不安踏入那个偏僻的小院,还没看清树下所坐之人的模样,就被王公公按住跪了下去。
  “给、给三皇叔请安。”他照着王公公之前嘱咐他的说道。
  之后就没有他说话的机会了,生怕他说错话的王公公把该说的话都抢着说完,车弘永头埋在地上等待,半天都没听到他所求见的人发出一点声音。
  真的有这个人吗?刚才他瞥到的不会是一个幻影或者鬼魂吧?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车弘永不由偷偷地抬起头,视线往上。
  据说是他三叔的人正好也低下头看他。
  六十年前和青城少掌门一起名满大衍的俊美男子,就这样伴随月光一起映入车弘永的眼瞳中,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人看上去可真不像个八十多岁又不能习武的人啊。
  二十二年前,月下的人问:“你想登上帝位?”
  二十二年后,龙椅下的车弘永说:“想。”
  然后他死了。
  第77章 前有狼,后有虎
  “开启金汤大阵,封闭全城,我要一只鸟也飞不出去,懂吗?”
  虞操行全身化为一道黑雾,御风而行,新上任的麻雀军统领马天饶紧随其后,听闻吩咐马上做出几个手势。
  一只麻雀离开了队伍,其余人依然向着之前龙头所指的方向飞奔。
  如今鸿京城里的大道上少见行人,街旁也只有寥寥数家背后有大后台的铺子在经营,一行麻雀整齐从街道上奔过时,无论是街边铺子里的老板伙计,还是少数几个不得不出门的百姓,都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就跪了下去,生怕有什么祸事发生在自己头上。
  靠着他们整齐的反应,寻人也变成了很简单的事,一眼扫过没找到人的麻雀们四散开,很快有一只麻雀找到桥洞下面。
  桥洞里的乞丐全部被赶了出来,他们在料峭寒风中裹紧了破烂布袄,争先恐后向马天饶描述不久前突然将他们推开跑出桥洞的小个子。
  “我瞅着他好多天啦,”乞丐们七嘴八舌地说,“陌生人,小孩,以前从没见过。”
  “皮肤嫩得哟,看上去比东市卖的豆腐还滑嘞。”
  “他以为裹一块破布咱们就发现不了了,破布下面那衣服料子卖出去够咱们吃一年!”
  “本来是要抢他的,只是……”
  马天饶横眼看去,恶声恶气道:“只是?”
  乞丐们嗫嚅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道:“他一来就打败了咱们桥洞最强壮的三兄弟,不、不敢抢。”
  马天饶给一边的下属递了个眼神,下属们心领神会地拔出了长刀。而马天饶去给站在不远处的虞操行报告:“应该就是太子,丞相放心,他跑不远。”
  虞操行面无表情看着以为自己能活下来乞丐们发出惨叫,想跑却倒毙在刀下,深深觉得新换上的这个麻雀统领颇合他心意。
  因此他没有为晚了一步而责怪马天饶,让对方继续指挥麻雀们四处寻找。
  给下属们布置完任务,马天饶转头发现虞操行正盯着自己看,连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跑到虞操行身边听候吩咐。
  他转动眼珠揣摩虞操行的心思,用一个比较亲近的语气开口道:“真没想到太子竟然会躲在这种地方啊。”
  “别喊他太子,喊他圣上,以及,他难道还有其他地方可去?”虞操行反问。
  “这个,”马天饶一愣,“王国舅把皇后、不,是太后,王国舅把太后娘娘接回国公府了吧?圣上出了宫,怎么不先去找太后呢?还有他几个伴读,据说和他相处很好的,圣上这个年纪,就算不信任母亲,也会信任伙伴吧,圣上竟然也没去找。”
  “你不说起我还忘记了,先帝遗诏应该在太后那儿,你派个人把它拿来。”虞操行的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圣上为什么不去找他们?要是他去找了,一开始就会被抓住了啊。”
  “哦,”并非自己想不到的马天饶装作恍然大悟,“这小兔崽子还蛮聪明的。”
  哪里仅仅是聪明。
  虞操行想。
  车家数代人,为什么皇帝当得这么艰苦?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一朵不染淤泥的莲花,不肯和世家同流合污。
  往上追溯几代,世家和皇族最和睦的时候,竟然是车炎刚称帝的那几年。
  之后,无论是车炎车山昌,还是虽不是皇帝,更胜于皇帝的车山雪,都孜孜不倦地和世家们作对,为了给车山雪找堵,车弘永自然和世家走得更近。
  比如说他出身国公府的皇后,以及同样是世家之女的几个妃子。
  但到了车元文这里,又和车宏永不同了。
  太子是车山雪教养长大,自然继承了车山雪乃至车山昌车炎的理念,虽然因为母亲外祖的原因,太子对世家不至于像车山雪那样极端,但到关键时刻,太子也不会信任世家。
  车元文的选择并无错误,要是他逃出宫后向世家求助,虞操行想找到他不费吹灰之力。
  论眼界和脑子,这小孩比死前才大彻大悟的车弘永清醒无数倍。
  虞操行又抬起头,看向鸿京之上那条尽情飞舞的白龙。
  祥瑞中兴之象啊。
  和黑龙代表的祸国之君没法比。
  要是车弘永没死就好了,虞操行心里难得冒出一点懊悔的情绪。早知道就遣人将车弘永看牢一点。
  不过,事先谁能想到,胆子那样小的车弘永竟然敢自杀?
  虞操行生出一种事态快要脱离掌控的焦躁感,让他不得不摸着下巴,一项项仔细计算。
  车元文跑不出他手掌心,新龙气不尽人意,却也能用。
  叛军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向鸿京赶来,再过一天,人数就能超过十万,当然十万只是最低限度,他希望得到的人牲数目自然是越多越好。
  车山雪还在淳安,桃府的情况足够他喝一壶的,哪怕注意到鸿京的异状,那人也暂时抽不开手。
  计划进行得不算非常顺利,但也不能说出了问题。
  到底是……
  虞操行的思路中断在这一句。
  一只麻雀汇报,找到车元文了。
  ***
  这几天,车元文的运气就没有好过。
  他在地下中看到很多耸人听闻的事,好不容易没惊动什么人跑出密道,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城。
  眼下为了防止叛军冲进城中,鸿京八道城门都紧紧关闭着,城墙上日夜有士兵——向虞操行投诚了的士兵——巡逻,以车元文这两天的观察所见,哪怕是一个他见到面也必须保持尊重的老大臣拿着太.祖的金牌上去,也没能让士兵们把城门打开。更不要说带了金银带了路引偏偏没带什么令牌的车元文了。
  他又不敢去舅舅或其他认识的人家中,因为宫中一旦发下他失踪,首先搜查的就是那里,必然会给收留他的人惹祸。
  至于旅肆食肆,没找到他的禁军第二步就该搜查这些地方了,他同样不敢去。
  于是他堂堂一个太子,只能用铜钱——庆幸他出宫前记得带铜钱,没有光带金银——买一块御寒的破披风,藏身在乞丐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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