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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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提溜着芙蓉笼上他院子里去,可惜他人没在,就把笼子挂在了月洞窗下。转头吩咐哈哈珠子好生照应着,自己又回隆恩楼去了。澜舟傍晚回来看见,问哪儿来的鸟,底下人说是殿下送来的,他就背着手在窗前站着,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掌灯了,那鸟儿很有意思,爱叫灯花,越到夜里叫得越欢实。他以前不喜欢这些小东西,怕玩物丧志。别人揉核桃、斗蛐蛐,他除了读书就是练骑射。如今偶得了这么个玩意儿,因为馈赠者的缘故,对这鸟儿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蓝靛颏的声口脆而润,可以叫出各种花样。他静静欣赏了一阵,怕它累着,命人拿罩布把笼子盖了起来。自己到书房里看二十四县送来的陈条,看了半天,竟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心思不在这上头,脑子里乱糟糟的,坐着觉得很难熬。得了人家一只鸟儿,应当过去道个谢,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他看看时候,已经交戌时了,阿玛今天有应酬,想必她还没睡吧!
  他到铜镜前整了整衣冠出门,他的住处离隆恩楼不远,过去很方便。
  自己挑着羊角灯慢慢走,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她是真的拿他当儿子看了。住处要安排得近,便于她照应,发觉他不高兴了,送个鸟儿给他玩儿,有种亦母亦友的宽厚味道。如果自己真是她生的,那该有多好,可惜没这个福气。
  他上了隆恩楼的台阶,入内便遇见小酉。小酉嗳了声,“大爷怎么来了?”
  他含糊应了,“我找额涅说话,这会儿睡下了吗?”
  自打从北京回来,她们就已经不上夜了。小酉回头看了眼,里间灯亮着,便道:“平常都要等到王爷回来才就寝,料着还没睡下。大爷稍等,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他却鬼使神差的,抬手说不必,“咱们母子说话,用不着那么上纲上线。你忙你的吧,我自己进去就成。”
  小酉十分为难,要拦又怕惹恼了他,只得眼巴巴看着他进了卧房。
  ☆、第71章 只影向谁
  女人的闺阁,和男人的大不一样。澜舟□□岁的时候没什么避忌,曾经自说自话进去溜达过两圈。后来因为大了,得遵循礼法,要见她都是在正房,基本取消进里屋的资格了。
  帷幔重重,灯火掩映出一个昏沉沉的梦。他如踏云雾,每走一步,心就剧烈地蹦上一蹦。阿玛这样铁血的人,竟歇在如此暖玉温香的世界里,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也有点向往。
  将来他娶了福晋,是不是也会这样呢?可惜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长公主的精巧和高雅了。太妃责备他的时候,喜欢用上“和你阿玛一样”,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太崇拜父亲,自身的一切都在向父亲看齐。父亲的隐忍和战略,甚至他的思想和喜好,他都不由自主地跟随。所以父亲爱上的女人,必定也是最好、最无可挑剔的。从定亲到现在,他一直感到遗憾,人间只有一位合德帝姬,如果能再等等,让他等到一个和她相像的人,他一定娶得毫不犹豫。
  然而上哪里找这样的人去,家里逼得紧,根本不容他时间等待。那张喜帖上的人,他一个都不感兴趣,可是既然她也希望他能定下来,他就不能违逆。就像当初给他找通房那样,他明明不喜欢,但是为了让她高兴,他还是照做了。他只想在她跟前当个孝子贤孙,永远让她欣慰和满意。
  阿玛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在官场上行走,身边都是铁骨铮铮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关注过女人。可是这位嫡母,竟给了他一种全新的认知,原来女人不单只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她们也有思想,也有自己的坚持。她几回让身边的内官调查南苑,他都知道,换做以前很讨厌太“事儿”的人,可这回非但没有反感,反而觉得她很可敬。这才是帝国公主应有的做派,虽然手法稚嫩,但是不坐以待毙,也是维持骄傲的态度。
  他对她的喜爱,远远超过对自己的母亲。可是他不敢肖想,知道这是大逆不道,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然而少年的孺慕,应当没有罪吧!他就是想见一见她,和她说上几句话罢了。
  她在帐幔的最深处,每撩起一层,抽丝剥茧似的。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喘息声,脸上红起来,从颧骨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最后一层是绡,温柔垂坠,他贴面站在那里,呼口气都能把它顶起来老高。帐后的世界朦朦胧胧,烛光在每样物件上都洒了层金粉。他看见架子床上卧着一个人,背对外躺着,薄薄的缎被覆在腰间,勾勒出平时掩藏在大衫下的曼妙曲线。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心慌不已,知道应该立刻退出去,可他挪不动步子。接下来便是昏了头,莫名其妙撩那绡帐,谁知指尖刚触到,便见一个黑影走到他身边。他愣了下,拿眼梢一瞥,简直比见了鬼更可怖,他阿玛满脸阴沉地看着他,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哑然,手足无措,阿玛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便向外去。
  他心知这回不妙了,垂头丧气跟了出去。阿玛仍旧不语,穿越了整个王府,最后出大门,一直把他带进了祠堂里。
  列祖列宗在上,两掖的烛火照亮了一张张冷漠的脸。良时启唇说跪下,从墙上摘了鞭子下来,一字一句冷若冰霜:“今儿要动家法。”
  他脸色惨白,颓然低着头说是,“儿子错了。”
  父子之间的对话很简单,用不着多费唇舌。这件事令人难以启齿,谁都不想揭开那个疤。
  他看见父亲的衣袍就在他身侧,霍地一鞭子下来,大热的天儿,衣裳本来就薄,扛不住那满带愤怒的一下。只觉背上辣辣疼起来,细长的一道,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腰臀,他咬住了牙,哼也没哼一声。
  良时心头恨出血来,他养的好儿子,曾经是他的骄傲,谁知道扒开皮,竟是个妖魔鬼怪。自己还活着呢,他就生出这样不堪的心思,还能算个人么?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恨不能一气儿把他打死,留下这不孝不悌之徒,将来终究是个祸害。
  数不清打了多少下,直打得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宇文家的孩子是马背上历练出来的,就算是死,也不讨一声饶。祠堂里只听见鞭子破空的呼啸,和落在脊梁上清脆的声响。他渐渐不支了,倒在蒲团上,抽搐着,扭曲着,依旧闷声不吭。
  那厢长保搬的救兵可算到了,他们爷两个出府悄没声,要不是长保机灵通禀了太妃,府里怕是没一个人知道这里闹成了这样。
  太妃哭着进来,看见地上几乎被打碎了的长孙,抖得风里烛火似的。慌忙叫人传大夫来,自己跺脚盘诘良时:“你是得了失心疯么,好好的孩子,给打成了这样!”
  良时扔下手里的鞭子,粗喘了口气道:“额涅别管,他做错了事,儿子教训他,好叫他长记性,下次不敢再犯。”
  太妃气得大喝:“胡说!你擎小儿你阿玛也教训你,何尝把你打成这样?他也是要娶亲的人了,你下这么狠的手,你枉为人父!”
  蹲下去要拉扯孩子,澜舟疼得直抽气,太妃越发心酸难耐了,哭天抹泪地嚎啕起来:“苍天呐,我的儿,我的心肝儿,这可怎么好、怎么好……”
  良时并不管她,只道:“今夜就在这里跪着,没有我发话,谁也不许让他起来。眼看要大婚了,暂且容你留在府里,等办完了婚事即刻上军中去,有了人样儿才准回来。”
  太妃不知道他撒什么癔症,满脸恼恨地看着他,“他究竟哪里不对,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儿。他是我从小带大的,品行我都知道,犯了什么样的大罪,让你容不得他?”
  不说清楚,太妃是不会依的,可这样的隐情,叫他怎么说出口?
  他别开脸,恨声道:“您让他自己说,羞也羞得死他。”
  澜舟抽着凉气儿抓住太妃的手,抖抖索索道:“太太别问,是孙儿做错了,阿玛教训得是。孙儿……只恨没有地洞让我钻进去……太太别问了。”
  父亲的令儿,他不敢违抗,忍痛重新跪下。背上的伤口沾了冷汗,更是疼得钻心,可他不敢喊,太妃让他起来,他也纹丝不动。这一顿鞭子把他抽醒了,自己先前究竟是多荒唐,死也不为过。
  良时扬长而去,澜舟直挺挺跪着,爷两个一样的犟。太妃没辙,只好让人扒了他的衣裳,大夫来了跪在他身后给他上药,她捏着手绢给他擦汗,一面追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惹你阿玛发那么大的火儿?你告诉太太,也好叫我安心。”
  他摇头,仍旧是那两句:“太太别问,是孙儿犯浑。”再要刨根问底,他抿住了唇,死也不肯开口了。
  婉婉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事的,差人出去打听,说孩子还在祠堂里跪着呢。昨晚上挨了打,又跪了一夜,她放心不下,追着良时道:“多大的事儿呢,要这样。他还小,有不对的地方你骂他两句就是了,何必打他。打发人让他起来吧,这么折腾他,你不心疼吗?”
  他听见她说情,更是憋屈不已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管搪塞。
  婉婉见他不松口,赌气自己要去瞧,被他叫住了。没法子,他让荣宝过去传话,准大爷回来养伤,自己拉住她,正色道:“你心善,真把他视如己出,可你不能忘了,他终究是塔喇氏生的,你再偏疼他,也要拿捏分寸。你们总说他小,他都快娶媳妇了,还小么?往后他的事儿你就别管了,等媳妇进了门,只管把他扔给他福晋调理,你乐得清闲就是了。”
  婉婉沉默下来,细一想,他大概是嫌她管得太多,怕惹出闲言碎语来。也是的,自己进府的时候澜舟才八岁,总角小儿,多可人疼。现在他大了,能够自立门户了,她还处处护着,难怪他不喜欢。
  她嗯了声,“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往后照你说的做。可你不能打他,既然说他大了,更要给他留面子。”
  良时无奈地望她,在她颊上捏了一把,“你放心吧,我听你的,往后再不打他了。”
  她笑着拣了颗樱桃喂进他嘴里,“你这人,摆起老子的款儿来真吓人。大阿哥多好的孩子,将来可以青出于蓝的,你瞧好儿吧。”
  他调开视线眺望潇潇的天幕,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她:“他什么都合我的心意,就是不够自矜自律。人活得没框架,不是好事。有能耐是底气儿,约束不住这份能耐,日后就是害己的尖刀。”
  他一脸苦大仇深,她不知内情,拧眉叹息:“你忒急进了,十三岁能像他这样,世上有几个?等他二十岁的时候你再着急也不迟,现在要许他犯错,孩子管得过了不好。”
  不过既然有了这么一出,婉婉自己也省得了,除了当天去瞧过一回,后来就再没上他院子里去过。
  关于其中的隐情,小酉其实隐约知道一些,毕竟大爷进去没多会儿就被王爷逮出来了。她进卧房瞧的时候,长公主正睡着呢,后来听说大爷挨了家法,恐怕是王爷恨他不知礼数吧。
  小酉是个大嘴巴,经常管不住嘴。她本打算和婉婉说的,没曾想王爷抢先一步召见了她,嘱咐她当晚的事儿烂在肚子里。这下子她敢肯定大爷挨揍和长公主有关了,不过因为事先得到警告,她也不敢造次,只得把这天大的秘密咽了回去。
  好在这身伤在大婚前养好了,并不耽误洞房。婉婉打发人上松江府接回了三位庶福晋,大婚当天也好让儿媳妇拜见澜舟的亲娘,没的丈夫是谁生的都不知道。
  澜亭和他母亲的感情实在好,看见他妈下了马车就飞奔过来,嘴里叫着奶奶,膝头子往下一跪,青石板上磋出去老远,婉婉瞧着都疼,疑心他的裤子大概蹭破了。
  澜亭连哭带喊:“您这回不走了吧?您得留下,明年儿子也要讨媳妇了,来回跑多麻烦。”说着眼泪巴巴儿回头看婉婉,“额涅,不让我妈走了吧?”
  这么大个人,已经和他娘一样高,年长一岁的哥哥要娶亲了,他还缠着他妈呢。婉婉瞧他这模样,不好硬拆散他们母子,再说他的话也在理,既然如此,留下便留下吧。
  她点点头,澜亭欢呼雀跃,三位庶福晋向她纳福表示感谢,她轻轻摆手,踅身往园子里去了。
  “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才像一家子,我一直是个外人。”她哀至地看了铜环一眼,“回南苑这么久了,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再也怀不上了。”
  铜环自然全力开解她,“原本滑胎就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儿,况且又满了五个月,俗话说瓜熟蒂落么。强摘下来的果子,对您的身子是多大的损伤,咱们不说,王爷也明白。您还年轻,好好养息,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不管咱们世子爷来得多晚,横竖他是正根正枝,王爷最疼的还是他,您愁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她总觉得自己不成就了,“女人最好的那几年,我全浪费在了北京,有时候想想真恨呐。如果那胎顺利生下来,这会儿孩子会走了,会叫娘了吧?真可惜,母子缘浅,我留他不住……”
  铜环抚抚她的背,“心境要开阔些,如今府里人又多起来了,您要乐呵呵的,别让人看笑话。”
  这三位庶福晋里,最会来事的还是塔喇氏,她回来之后便寻到隆恩楼里给她磕头,脑门子杵地,叩得邦邦作响。
  “多谢殿下,奴婢到死也不忘您的恩情。”
  婉婉受不惯别人这样,让丫头把她搀了起来,塔喇氏一直喋喋说着:“在松江府那阵儿,她们都记挂南京,奴婢心里却有底,知道殿下心疼大阿哥,必会多番照应他的。后来听闻殿下收下哥儿了,奴婢真是……不瞒您说,我出身低贱,唯恐连累了孩子,叫他抬不起头。如今殿下洪恩,可算让孩子挺直腰杆子了。也因这个,他能觅得一门好亲,否则人家瞧着他是庶出,恐怕未必能答应。殿下,您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往后结草衔环,报答您……”
  她说着又要跪,婉婉忙叫住了,“我是瞧着孩子好才留下的,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塔喇氏却淌眼抹泪,抚膝一蹲说:“打今儿起,奴婢就是您的使唤丫头,只要您不嫌弃我,我就和姑娘们一块儿伺候您。我端茶递水什么都能干,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我,我听候您的差遣。”
  铜环一听便笑了,“塔主儿这份心意是好的,可活儿都让您干了,咱们干什么呀。况且您是大爷的亲妈,真伺候咱们殿下,理上说得过去,情上却不合。”且不管她是不是用了心计,在长公主跟前,和在王爷跟前不是一样道理吗。恐怕她的心思不在伺候,而在露脸上。这样可不成,哪天叫她钻了空子,找谁说理去!
  婉婉心里明白,她待人虽真诚,也留三分心眼儿,含糊敷衍着:“铜环说得是,你也别太揪细了。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合得来,就当姐妹走动吧。别说什么使唤丫头,叫人听见多生分的。”
  塔喇氏立刻露出惶恐的神情来,“您这么说,没的折了奴婢的草料。您是客套,奴婢当真,那就是蹬鼻子上脸了。”觑见她面有倦色,立刻识趣道,“叨扰了殿下半日,我也该告辞了。明儿是大阿哥的喜日子,奴婢一早再来服侍殿下上前头去。”说着欠身,却行退了出去。
  铜环目送她,见她走了很远,脚步依旧带着谦卑,不由啧啧:“这位庶福晋是个有眼色的,难怪当初在太妃跟前最得意儿,头一个侍寝的是她,头一个生阿哥的也是她。”
  婉婉倚着隐囊笑了笑,“想是有过人之处吧,否则也养不出澜舟那样的儿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一庭芳景
  第二天是正日子,婉婉一早就打扮起来了,穿杏黄的素面妆花交领袄,戴白玉嵌红珊瑚珠头面。坐在镜子前仰头看良时,不无遗憾道:“往后我不能穿红了吧?没的和儿媳妇撞了色儿。”
  他拿篦子给她抿鬓边的发,笑道:“哪有这样的事儿,你想穿什么颜色,都依着你。只有媳妇避讳你,没有你避讳媳妇的。你也别把这个瞧得太重,不过名头上的称呼罢了,你到底年轻,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她听了一笑,“到你宇文家,辈分哪儿能不大呢。等明年少福晋有了孩子,我就当上太太了。”
  年纪轻轻,转眼把一生都活遍了。别人升格是一步一步迈进,她升格就在这三五年,来得太快,真措手不及。
  良时明白她的感受,祁人二三十当祖父母,都是寻常事儿,可于她来说确实早了点儿。这是嫁的人不好,进门就有现成儿子,他的最初不是和她,这也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他替她压了压狄髻顶上的挑心,弯下身子,把脸贴在她耳畔,“不管外头辈分多高,咱们的世界就在这后院里。你是别人的太太,却是我的心尖儿。”
  铜镜里映出她略带腼腆的笑脸,轻声道:“仔细叫人听见,多不好意思!”
  她是公主,除了那回皇极殿前奋不顾身的拥抱,后来再也没见她肆意过。又爱又敬,是种很煎熬的感觉,始终没法真正靠近。别人床笫间或许有荤段子助兴,他们却不是。说话要斟酌,要和身份匹配……他的笑容有些落寞,站在她身后,两手轻轻抚摩粉腮的时候,也在担心会不会把她的妆弄花了。
  “三位庶福晋的事儿,你松口了?”
  她嗯了声,“孩子们也愿意她们留下,不能因为我一个人高兴,叫大伙儿都不高兴。”
  他的本意是不愿她这么做的,可既然已经发了话,也不好再反驳她,想了想道:“乌衣巷的屋子空着呢,让她们搬到那里去吧,离得很近,孩子们想见也容易。”
  婉婉却说不必,“我已经很久没回大纱帽巷了,按着规制,应当是我住长公主府,你递牌子侍寝的。”说罢瞄了他一眼,“你瞧瞧,咱们乱了章程,过起寻常日子来了。”
  是啊,本来应当上床夫妻,下床君臣的。可她从云端里跌下来,跌进南苑王府,成了普通小媳妇儿……不该是这样的。现在又和那些妾侍搅合在一起,实在玷污了她的尊贵。
  他颔首道好:“等喜宴一结束,咱们就回长公主府,这里留给他们就是了,那头没人管你叫额涅,明年也没人管你叫太太。”
  他说“咱们”,打定了主意要妇唱夫随。婉婉一头觉得他孩子气儿,一头又心生欢喜。这藩王府她并不在乎,说到底在乎的只有他罢了。
  她扭过身来,她坐,他半跪着。她伸手抚抚他的眉,“我要把你带走……到哪儿都带着你。”
  他牵过她的手,在那纤细的指节上亲了一下,“我是你的裙下之臣,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婉婉心满意足了,趋身在他唇上一吻,因为口脂浓烈,把他的唇也染红了。她看了大笑,索性拿胭脂棍来替他涂唇,他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反倒仰着脸,任她随意施为。
  窗外秋色正浓,窗内是一幅奇异的“点绛唇”。珠玉一般的璧人,在一起那么和谐,那么应当应分。
  铜环脸上笑得极其耐烦,“您看正忙呢,奴婢也不便通传。要不庶福晋再等等?或者您先上前头,一会儿咱们再伺候殿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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