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平赵三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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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妄之极!”
  “无知小儿,岂不知天下英雄?”
  王钟非但没有被边子白的气势震慑住,反而气地笑了起来。魏国不是对赵国没有想法,而是完全没有办法。当然,文侯时期魏国和赵国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文侯一直努力想要维持‘三晋一体’的局面。虽然也有对赵国不满的时候,但总是尽力不让这种结盟彻底的瓦解。
  原因很简单,‘三晋一体’的魏国才拥有霸主的真正实力。至少‘三晋一体’时期,魏国不仅仅能够欺负日渐衰弱的秦国,还能同时欺负齐国,爽爆了。作为三晋之首的魏国,只有在统合了赵国和韩国的力量之后,才拥有对任何对手无视的实力。仅仅凭借魏国一家,恐怕连赵国和韩国联合起来都不见得能有必胜的把握。
  可是自从魏击继承魏侯爵位之后,就发生了变化。
  韩国就不说了,没有什么存在感。尤其是自从三家分晋之后,韩国一直和郑国打的死去活来。而且韩国军队经常打不过郑军,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连内乱不止的郑国都打不过,却拥有和魏国和赵国一样的身份,就连魏击都觉得韩屯蒙这个土鳖,越活越回去了,真他娘丢三晋的脸面。
  即便弱成了这副鬼样子,韩屯蒙竟然还派兵攻打过一次齐国,简直让人无法看懂这位韩侯的脑子里到底是长蛆了,还是灌浆了?
  可魏击最恨的还是赵国,太不服从管束了,处处和魏国过不去,几次忍耐无果之后,魏击甚至一度有心剿灭了赵国。要不是实力不允许,他还真这么做了。等到两国的关系已经跌入冰点,甚至赵国在楚国的帮助下大败魏国之后,彻底成为了死敌。
  吞赵的心思越来越重,但是魏国君臣上下却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魏国的军队一直都有行军训练,还是诸侯军队之中最为严苛的。但是比起赵国的骑兵,步兵速度再快,能快的过四只脚的畜生?
  虽然有万般的念头,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突然听到边子白说什么‘平赵三策’,魏击也觉得对方是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在他看来,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根本就是空谈而已。没有一点实施起来的可能性。顿时,魏击也兴趣寥寥起来。反倒是他的小儿子公子缓却很有兴趣,也可能是装的。毕竟饷食的时候就替边子白说了不少好话,这会儿功夫,总不至于变卦吧?公子缓眉飞色舞道:“边大夫大才,还请不吝赐教!”
  儿子的表现尽收眼底,说不是失望,还是欣慰。魏击在心头也是暗笑:还是太年轻了,太容易被心绪所左右了。
  边子白也不在乎听众的不配合,开始说起他的办法,战略的部署其实很简单。赵国拥有的国土差不多是后世山西的中北部,且有太行山和太原谷地,但是邯郸和晋阳的道路,并不通畅,这就给他的计谋找到了突破口。针对赵国南北交通不便,赵国南部产粮,无法北运。但在北方边境赵国有很大的防御压力,主要是来源于草原异族的侵袭。尤其是赵国的国都邯郸在魏、卫、齐的交界处,防御压力本来就很大的弱点,从晋阳周围的粮食需求和使用,开始剖析起战争的部署。
  “赵地狭长,中部又有太行之险,阻碍了大魏东进的交通要道,但这也是赵国的致命弱点。赵国尚武,但并非是虎,而是狼。狼头虽坚硬无比,但是弱点就是腰太脆弱,一旦晋阳受困,赵国不得不从边境调兵。那么对于在中山的魏军来说,机会就来了。”
  “因为赵国根本就不敢冒着丢弃晋阳的威胁和魏国来一场正面的较量,这也是为什么打狼打腰的战术,原因就是攻克晋阳虽然很困难。但是对于魏国来说是有利的局面,而且还是最有理的局面。因为晋阳在赵国的中部,邯郸的赵军北上困难,还有国都抽调军队之后,国都空虚的担忧。”
  王钟还以为边子白有什么雄才大略,原来是对晋阳动手。
  难道魏国就没有想过这个办法?
  不但想过,还多次讨论过。但是魏国君臣统一认识之后发现,魏国根本就没办法攻击晋阳,因为晋阳很久之前就是晋国的都城,城市规模也好,防御也罢,都会让攻城部队陷入绝望之中。损失太大,魏国甚至担心一场大战下来,损失会让魏国的国力达到伤筋动骨的局面,恐怕再也无力压制赵国。
  王钟呵斥道:“边子白,你也太想当然了,你知道晋阳城高几丈,护城河,城外沟壑有多深?你根本就不清楚,不知兵事,却出口言兵,岂不知贻害无穷?”
  王钟瞬间就给边子白按了一顶帽子,就差指着边子白的鼻子说他是个祸害了。
  魏击也点头认同道:“晋阳城高五丈,城外沟壑三丈有余,又有忻口之险,汾河之便利,依山伴水,易守难攻,虽有数十万大军,却难以逾越,大魏武卒虽有天下强军之名,却也难撼此等坚城,实乃不智之举。”
  他倒是很明白,就算是魏国武卒天下独步,也要在晋阳下吃瘪。
  晋阳曾经还是晋国的都城,营造数百年,城高壑深。就算是三家分晋之后,晋阳成为了赵国的大城,还一度将都城设在晋阳,原本就高墙坚城的晋阳还经过了多年的营造和修缮,规模更是超越以往,达到了历史最巅峰的状态。
  就算赵国后来定都中牟,被魏国胖揍一顿之后,选择邯郸作为都城。但晋阳还是赵国防御最好的城邑,其防御能力甚至超过邯郸。这也是赵国为什么敢在魏国家门口的邺城边上建立都城邯郸的原因,就算是邯郸被攻破了,他们还有晋阳。而建都邯郸地好处也太明显了,都城内必然是重兵囤积,这么多的军队如果放在晋阳,周围都是山,毛用都没有。
  但是放在邯郸就不一样了,赵国将军事重心南移之后,可以从容往东和南下扩张。
  而且赵人尚武,不停的攻城略地可以保持这种尚武的作风。这也是赵国数百年强大的秘诀。最近五十年很悲催的遇上了崛起的魏国,也是赵国自认倒霉。要不然,吞并卫国之后的赵国可能会将目标选择鲁国和齐国,真要是被赵国接连吞并数个大国,到时候恐怕楚国也拦不住赵国一统天下的趋势。
  说来说去,赵国君臣对晋阳的安全非常放心。
  可是边子白说晋阳,并不是让魏国去攻击晋阳啊!这只是一个幌子,一个消弱对手的幌子。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晋阳。他静静的听着王钟和魏击的评论,不置可否,却突然问道:“不知魏侯有没有信心攻下梗阳和榆次?”
  “怎么可能……”
  王钟很想说:怎么可能攻的下来?可忽然反应过来,边子白说的是梗阳和榆次,这是晋阳边上的两个小城邑,规模不大,但是城外是富饶的农田,是晋阳周围最大规模的产粮地。想到这里,王钟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这是两个小城邑,什么产出都没有,似乎只有种地还算凑合。翻着白眼道:“这等小城打下来有何意义?”
  魏击表示打下两个城墙还不如他宫殿的围墙高的小城邑并不困难,自信道:“此事易尔。”
  “十万大军可让晋阳之兵不敢出城吗?”边子白追问。
  “五万足以让赵军龟缩城内,惶惶不可终日。”魏击有种被边子白小瞧了的羞恼,说完自后,又补充了一句:“三万也可。”
  边子白煞有其事的点头,表示心中有数,然后开始了他的战术:“十万大军以驱狼吞虎之势,扫除晋阳以南的城邑,将城外百姓都赶入晋阳城。此举之下,晋阳城内的人口将比原来多一倍。然后十万大军分出一半来监视晋阳城内的赵军,其他军队和随军徭役将赵国的农田中种植一年之物,足以大军消耗。”
  “我大魏武卒是攻城拔寨的武士,不是去种地的。”王钟气地暴跳如雷,边子白的计谋在王钟看来简直就是丢尽了魏国的脸面。
  魏击也同样有些不满:“大魏武卒不屑种植。”
  好吧,真实的情况是魏国的精锐武卒基本上都不会种地。他们被选拔成为武卒之后,就享受了最大的优待,只要学习战场厮杀的本领和训练强健的体魄,根本就不需要为了生计而奔走。所以,武卒士兵种地恐怕真有点强人所难。再说了,魏击也感觉到边子白的不靠谱。
  十万大军开拔出去,竟然去抢了人家的农田种地,这说出去,让他都抬不起脸来见人。
  可边子白并没有将魏国君臣的不满放在心上,更是忽略了公子缓接连给他的眼神暗示,装作不知道:“大军开拔,粮草占半,能够在敌人的农田上种植自己的粮食,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好事。消弱了敌人,增强了自己的实力,有何不可?”
  “可是这和攻击晋阳有什么关系?”魏击不解。
  边子白笑道:“将赵国晋阳周围的百姓驱赶入晋阳,晋阳城内的粮食消耗就多一分。而同时,赵国也不敢削弱对边地云中、雁门、代三军的边军补给。而梗阳、榆次等地的粮食产量差不多是晋阳周围一半的粮食产量。一年无所产出或许并没有什么,但是如果是三年呢?邯郸的粮食根本就只够赵国南部百姓和军队的使用。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粮食运送到北方。而且赵国想要从邯郸送粮食去晋阳,可能吗?”
  “道路险阻,且不能行舟走车,邯郸之粮一粒都无法送到晋阳。”公子缓沉思之后,双眼放光道。
  “晋阳存粮只需几年就能消耗殆尽,赵国要么放弃边郡,要么选择决战。对于赵国来说,云中、雁门、代郡根本就不可能放弃,代郡是赵国的养马之地,赵氏发迹,也是因为替周王养马。不过不同于秦,赵氏没有在周王这里获得爵位,只能成为晋臣。而且赵国的军队也颇为依仗马匹,可能是诸侯军队之中,战马数量最多的军队。一旦没有马匹的供应,赵国连引以为傲的骑兵都将消亡,赵国毫无选择,必然选择与魏国决战。”
  边子白的话顿时击中了魏侯心头的喜好。魏击心中顿时明亮起来,如同一道阳光刺破浓厚的云层之后,万箭齐发,阳光普照大地般明朗。
  魏击沉吟道:“决战很可在邺城,毕竟晋阳周围不适合野战。而邯郸的赵军数量最多,如果殊死一搏,赵章这老小子还有一线生机。”虽说赵章的年纪要比他大不少,但是魏击却对赵章怨气不小。因为赵章是个没有规矩之人,纵情寻乐,不将礼仪放在眼里,同时缺乏信用,经常背后捅刀子。魏击对赵章的怨气一点也不小。
  “要是赵人识破了计谋,并不接纳被大魏驱赶的赵国国人呢?”魏击想到激动之处,又有点迟疑,开始担忧起来。
  “一来,赵人此举将失去民心军心,晋阳城守将或许并不关心赵人平民的安慰,但是军中的士卒呢?他们的父老妻女可能就在被驱逐的人群之中。”边子白并不认为赵国的守将敢这么做,真要是不管不顾,可能引起手下的哗变,到时候根本就不用打仗就能攻下晋阳。
  “其二,就算赵军守将就算不随我意,多试几次未尝不可。只要将晋阳城内的粮食消耗在一个非常低的水品,平常年景或许无法得逞,可一旦灾年,晋阳不攻自破!”
  ……
  洪钟大吕,洪钟大吕。
  对魏国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攻下的晋阳城,在边子白的口中竟然变成了一个不设防的城邑,困扰魏击几十年的问题竟然如此容易解决,魏击兴奋地尿都快滋出来了,他没想到达成自己的愿望如此简单,只要找一个对的人,然后告诉他正确的办法。
  尤其是边子白说的是阳谋,不需要一个密探,就算是明着告诉赵侯赵章,也不用担心有解决困境的办法。
  因为计谋霸道到根本就不需要隐秘,却能够让赵国上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土的三分之二在魏国人种植术下,沦丧殆尽。办法简单到让人疯狂,只要派遣大军去赵国的晋阳周围的平原上吃掉每年产出的粮食,然后……赵国就完蛋了。
  就算赵国不完蛋,但是失去了晋阳,赵国北方的三郡之地必将成为魏国的囊中之物,失去了北方三郡和晋阳谷地,赵国不过是个二流中都不突出的诸侯而已。此计成功可能极高,可谓一战而定赵,不可谓不犀利。
  不仅仅是魏击,连王钟都服气了,他眼神古怪地看向边子白,心说:“这家伙的脑袋到底装的是什么?怎么歹毒的计谋随口而出。”他可不相信边子白会在入魏侯大营之前就由此良策,他甚至惊恐的想到,边子白不会是刚才被自己一逼,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歹毒的计谋吧?
  真要是如此,这家伙绝对比吴起都要强啊!
  王钟如同仰望高山一般,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和边子白根本就不是一个级数的对手,色很难治悲催的想到自己宛如:米粒之光,安敢与日月争辉?不过此等良策,能够彻底解决赵国这个心腹之患,甚至假以时日以魏一家统一三晋的地盘,到时候天下还有谁是魏国的对手?
  想到此处,王钟也高兴起来,当然他是装出来的,毕竟这时候不该是扫兴的时候,起身拜倒在边子白地面前,假惺惺地感激道:“听大夫一言,让钟茅塞顿开,还请为钟之前无理恕罪。”
  做戏,边子白也不虚啊!佯装动情地扶起王钟道:“大夫此言谬矣,此乃大丈夫忠心之举,恐魏侯受小人蛊惑而忠言傲伺,非忠厚之臣不敢自损其德,而拒佞臣于外!虽千夫所指,易面不改色,君子本色也!”
  王钟表情很丰富,千夫所指?面不改色?你丫是骂我还是夸我呢?
  “大夫谬赞,钟愧不敢当。”王钟也清楚,魏击只要采纳了边子白的计策,基本上边子白可以在魏国横着走了,睡了一个糜子而已,只要不把魏侯的老婆睡了,基本上魏击根本就不会在意。君王就是如此无情,他想要用糜子来陷害边子白的阴谋诡计,怕要让魏击厌恶了。
  公子缓高声道:“恭喜君父,得此良策,赵国之危顿解。”
  魏击搓着双手,如同一个一把翻本的赌徒,双眼放光道:“爱卿,此计有何需要完善之处?”
  “水磨工夫,唯年月而已。”边子白道:“十年之功破晋阳,二十载灭赵可期。耗时耗力,乃守成之法,此乃外臣所言之下策,非不得已,而为之。”
  还在傻笑的魏击顿时如同被卡住了脖子般面红耳赤,忘记了喘气,傻傻愣住,心头惊涛拍岸,耳畔雷声隆隆,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此精妙的计策,竟然是——下策?边子白啊!边子白!你可真敢说啊!
  魏击有种感觉自己是个乡下种地的黔首,第一次去安邑,进城的那一刻,他傻了。
  他竟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种感觉让他羞愧有之,惶恐有之,甚至觉得似乎自己的智商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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